第三百零九章 “你哭甚?”“我不想死。”(一更)
窦嬷嬷这样极得脸的下人都没能在皇子妃那里讨得好,他们就更要衡量自己有几斤几两重?别说备洗澡水等琐事,就是现在皇子妃要做一桌满汉全席,他们也会高速运转起来满足皇子妃的要求。
躺在热腾腾的浴桶里,容静秋舒服地轻叹一声,问一旁侍候的林兰儿,“没人为难你们吧?”
林兰儿笑道,“没有,我们要什么,他们都全力配合,姑娘,那叫小斗子的小太监这次倒是帮上忙了。”
正给容静秋拿香胰子的梅儿看了眼手舞足蹈说话的林兰儿一眼,倒是会做好人,这么快就去拉拢小斗子这样的小太监,倒是什么好处都让她占了。
她细细地侍候着容静秋,等林兰儿说完,她这才道,“姑娘收拾了一顿那窦嬷嬷,身份不够她体面的哪个还会不长眼地与姑娘做对?不过这皇子所到底住不长久,姑娘,我们是不是也要宫外的皇子所安置人手?”
侯府给了容静秋好几房的陪嫁下人,这些人都是要一一安置到宫外的皇子府的,再者现在也那窦嬷嬷闹了不愉快,也不知道这老太婆会挑什么事,所以还是安置自己人在关键处,这样才不会受制于人。
林兰儿闻言,转头看了眼梅儿,就她最小心眼,处处都要跟她比个高下,遂暗地里撇了撇嘴。
正拿准备好的衣服进来的竹儿和菊儿一看这两人又掐了起来,遂赶紧缩到一边做透明人也不去拉偏架,省得自己里外不是人。
容静秋却是闭上眼睛享受热气蒸腾的舒服劲,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接过林兰儿递过来的热巾帕擦了擦脸,然后才道,“暂时不用。”
“姑娘,咱们还是要抢占先机才好……”梅儿一怔,忙道。
容静秋看了眼她,“这种事不用抢占先机,窦嬷嬷说到底也还是个下人,不用把她想得太厉害。”
她上辈子就是顾虑这个,顾虑那个的,到头来只委屈了自己,现在想来这完全是作茧自缚,她是赵裕明媒正娶的妻室,想要做什么都会是名正言顺的,不管喜不喜欢她这个人,赵裕都得给她这个体面。
更何况她当时跟赵裕的关系没有差到那个地步,他们只是不交心而已,但这个男人是喜欢她的身体的,一个月里除了小日子那几天不方便的日子里,就没有她晚上歇息的时候,在这方面,赵裕特别能折腾。
所以真真是一叶障目,这么简单的道理,上辈子的她却是惫懒不肯花心思去想,以至于在九王府里寸步难行,最后更是形成没有保护自己的力量,要不然她岂会死在乱箭之下?
梅儿跟林兰儿都是侍候容静秋多年的大丫鬟,一看到她的表情就知道此时多说无益
容静秋泡了个澡出来后,整个人都放松了许多,用蒸笼熏干头发,也还没见赵裕回新房,她便不等了,今天起来得太早,她打了个哈欠后,就自顾自地躺到新床上。
至于床上的花生红枣等物早就被清理干净了,这床躺着舒服不已,有着上辈子睡在这里的经验,她很快就放松地睡着过去了。
可是噩梦不是你说不做就能不做的,或者是今日给她梳头的郭老夫人念的那几句让她心生感触,她梦到了许久不曾梦到的情景,红色的血水一盆盆地端出来,而她却是满头大汗地在床上痛得死去活来。
耳边响起的却是似模糊又似清晰的声音,“用力,王妃,用力,就快出来了……”
什么快出来了,她脑海模模糊糊地想着,但却是越想头越痛,红色的海洋就像那黑漆漆的大洞一般意图吞没她,血液特有的腥锈味充斥着鼻端。一想到这红色海洋里都是血,她就惊怕地尖叫出声。
她在这里面呼吸越来越困难,遂只能拼命地挣扎喊救命,她不要淹死在这红色海洋里面,她要活下去,对,活下去。
这种强烈的想法充斥着脑海,她在里面拼命地往上游,游啊游啊,一声婴儿的啼哭在这空寂的世界里响起。
她怔了怔,她真的听到了这一声哭声,真的听到了,不是幻想不是臆测,更不是思觉失调。
心底的狂喜还没有涌上来,那血色的海洋就将她彻底淹没。
“不要,不要……”
无论她如何挣扎,这次都再也挣扎不出去。
“姑娘,姑娘……”
林兰儿和梅儿看到容静秋又梦魇了,两人赶紧对视一眼,然后一脸焦急地上前推醒自家姑娘,没想到这才入睡没多久就又做噩梦了。
“把他还给我……”
猛地从梦里挣扎醒来的容静秋大喊这一声,然后就是拼命地喘气,迷朦的双眼看到这红彤彤一片的喜帐,这才记起自己身在何方,此时她已是泪流满面。
那些刻意压在心底不愿意回忆的往事突然被翻出来,她本来压抑的哭声渐渐变成了释放情绪的号啕大哭声。
“姑娘,这是怎么了?您要什么您说,奴婢们这就去找。”
看到这一幕的林兰儿和梅儿都担忧不已,虽然自家姑娘做了噩梦醒来都会沉默良久,但她从来没有像这样失态过,顶多情绪低沉个几天。
别说两人着急了,把嫁妆安置好的林安氏赶来时正好听到这哭声,遂急着冲进来问道,“这是怎么了?你们是怎么侍候的?”
自从懂事后,自家姑娘就从来没有这样哭过,更何况今天是新婚洞房夜,若是让那位皇子姑爷看到,对自家姑娘怕是会心生不满。
这么一想,她就更是急着想要上前去安慰容静秋。
偏偏怕什么来什么男子沉重又急切的脚步声响起,屋子里侍候的一众丫鬟里面有容静秋的陪嫁侍女,也有皇子所本来的宫娥,听到新任皇子妃那痛彻心扉的哭声,她们都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时候看到赵裕匆匆进来,那群宫娥不敢再胡乱猜测,赶紧屈膝行礼。
正欲安慰容静秋林安氏看到一身喜服的赵裕突然出现,不由得担心他会大发雷霆,正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时,只见赵裕已是三两步迈了过来,一把扯开那红帐,然后看到的就是抱着膝盖痛哭失声的容静秋。
她这个哭法吓到了他,远远地就听到了,遂把事情都抛下赶了过来,他上前去拉她,她避开到一边,红肿的眼睛瞪视他,仿佛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对不起她的事情。
这让他头皮发麻,不由得想到之前堂妹清澜郡主拦着他说的一番话,他当时听闻就皱紧了眉头,随后更是沉下脸来,实在没想到窦嬷嬷会这么干。
记得他那会儿是这么回答堂妹的,“我知道了,这事我会处理的。”
“九哥哥不怪我多嘴便是,不过我话也放在这里,三妹妹是我的好姐妹,我是不许任何人欺负她的,九哥哥好生掂量便是。”
他这个堂妹到是一心为她着想,这点让他的心情愉悦了不少,当即给了她肯定的答覆,“放心吧,没有你为她出头的一天。”
“最好这样。”
堂妹得了这准信,心满意足地走了。
就因为知道之前新房发生过不愉快的事情,所以他这会儿看到容静秋拒绝他的碰触时也没有心生不悦,终归是他理亏,虑事不周,毕竟在他这里,窦嬷嬷是老实本份的形象,在他小时更是处处护着他,他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来她挑衅恣事时的嘴脸。
她的哭声让他头疼不已,最终他还是强势地把抗拒他的小女人拉到怀里,紧紧地抱着她,“你哭甚?”随后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似乎不够轻柔,遂又温柔地再问一遍,“受了什么委屈就跟我说,我还能不偏着你吗?”
容静秋睁着一双泪眼看着他,上辈子心里积攒了不少对他的不满与埋怨,这一刻都汇聚成河,她突然不想让他好过,遂惨兮兮地答曰“我不想死。”
这个回答对于赵裕来说始料未及,他本来温柔到滴水的表情瞬间龟裂,“你说什么?”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我不想死。”容静秋又重复了一遍,“赵裕,嫁给你,会死人的。”
一想到会死人这三个字,她的泪水再度夺眶而出,难过的情绪几乎要淹没她。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赵裕这回是真的被她给激怒了,今儿个是他们的大喜之日,看看她都说了什么胡话,“你这满嘴胡沁死啊死啊的都给本皇子收起来,听到没有?”
“看,一不如你的意,你就会对我发脾气。”容静秋似乎嫌他还不够生气,遂加上又加油道。
她现在这么难过,赵裕为什么还能好端端的?他应该跟她一样难过痛苦,哀悼那曾经逝去的美好生命。
是了,上辈子他就没有痛苦过,这念头闪过脑海,她看向赵裕的目光多了层指责与控诉,你为什么就不难过痛苦呢?
这眼光让赵裕的怒火上升,这还是他认识的容静秋?这一刻,他觉得他真是读不懂她到底都在想些什么?真想拿把斧子撬开她的脑海,看看她的脑袋瓜都是什么构造。
“简直不可理喻。”他立即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面无表情地道,“你好好反省一下。”
说完,他一甩袖子转身就离去。
容静秋红着双眼看着他气呼呼地走出新房,嘴角却是勾起一抹微笑,看,我不好过,你也好过不了。
等人影消失在眼帘,她突然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倒在床上,睁着大眼睛看着大红锦帐顶上绣的百子千孙图,她是该跑路呢?还是跑路呢?
想要逃离这一切的愿望空前的高涨,一想到梦中承受的锥心之痛,她就心生畏惧,她不想再经历一次那种似要把灵魂都撕裂的痛苦,不想再过一遍那样绝望的日子。
外面的天地那么广阔,她可以逍遥自在地活着,何苦要那么累那么绝望呢?
看到自家姑娘失神地看着帐顶,林安氏叹息一声,她是真看不明白自家姑娘都在想些什么,“姑娘,把殿下给气走了,这是何苦呢?”
就算想要逃跑,这会儿也不能拿自己的名声开玩笑,明儿只怕这里的事情会传遍皇宫,圣人和皇后那里怕是交代不过去,少不得要责罚一番。
自从知道自家姑娘有这个想法后,她就没想过清白什么的这个问题,那不现实,皇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奶娘,我心里有数。”容静秋幽幽地道,刚才的失去痛哭似乎耗去了她所有的力气,她现在觉得全身软软的没有甚力气,就连说话都觉得困难。
闭上眼睛,她开始睡过去。
林安氏叹息一声,看到自家姑娘似乎睡过去了,她上前将她的睡姿摆好,然后盖上锦被,亲自守在这里。
一旁的梅儿和林兰儿也沉默不语,新婚之夜就闹成这样,她们担心自家姑娘的日子会不好过,没有男人的撑腰,新来乍到的她们很难展开局面,尤其还有窦嬷嬷那样僭越的下人存在。
各怀心思的众人看着冷清清的新房,只有一对儿臂粗的红烛在燃烧着,时不时地发出一两声轻微的爆破声,不由得在心里叹息一声。
半夜时分,赵裕沉着脸再度踏进新房,林安氏没想到他还会再回来,吃惊的表情收都收不回去。
“你们都下去吧,这里不用侍候了。”
听到赵裕这么吩咐,林安氏只在退出去之前硬着头皮道,“姑娘最近都睡不好,一直做着噩梦,所以情绪才会失控,还请殿下……”
“本皇子知道了。”
林安氏担忧地看了眼喜床上又开始在噩梦中挣扎的容静秋,最后只能默然地退出去。
梅儿和林兰儿也紧随其后退出新房。
“九殿下会不会对姑娘动粗?”林兰儿担心地问,毕竟九皇子的脸色是真不好看。
“瞎说什么?”林安氏斥责了一声口无遮拦的林兰儿。
林兰儿缩了缩脑袋,不敢辩驳,只能咬着嘴唇盯着里屋看,如果姑娘大叫,她一定第一个冲进去。
正做着噩梦的容静秋突然被拉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随之而来的是落在额头上温柔的吻,她欲睁未睁的眼睛看不清楚是谁在吻她,但这气息很熟悉,让她下意识地放下心防,随对方任意而为。
一夜无眠,听了不少壁角的林安氏这下子是真的安心了,转身正要去安排时,看到一个长脸妇人由众人簇拥着进来,一看就是来势汹汹。
听女儿提起过新房发生的冲突,她一下子就把这人的身份给对上了号,于是上前笑道,“这是窦嬷嬷吧?怎么来得这么早?”
窦嬷嬷皮笑肉不笑地看向林安氏,这人她也知道,跟她一样都是个奶娘,“正是老身,你是林嬷嬷是吧?”
“正是。”林安氏很爽快地承认了自己的身份,然后目光略过窦嬷嬷看向她身后的一群人,这里面有上了年纪有体面的老嬷嬷,也有主管大太监,这样的一群人让她下意识防范起来。
窦嬷嬷的眼睛朝新房的方向瞟了一眼,“皇子妃起来了吗?”
昨儿夜里这边发生的事情她早就收到了风,没想到看着冷静自持的容静秋会犯那样的错误,尤其是听到九殿下怒气冲冲地离开新房,她当时没忍住就大笑出声,看来那个小姑娘还不知道为人妇是怎么一回事?这后院的女人哪个不是靠着男人的宠爱才能混得一席之地?
原来不过是虚张声势的纸老虎,一想到这里,她顿时安心了,这样的女人不足为惧,压根不是她的对手。
放松下来的她早早就安歇了,难得地睡了个好觉,毕竟自己的利益保住了,心情哪有不舒畅的?
“还没有……”
没等林安氏说完,窦嬷嬷就抢先道,“都这个时辰了还没起吗?皇子妃这也忒能睡了,这位是皇后娘娘派来的李嬷嬷,这位是内务府的总管太监高公公,是来验元帕的,”欣赏了一下林嬷嬷突然变了的脸色,她心底都快乐开了花,昨儿九皇子压根没有来,她倒要看看这新任皇子妃的脸往哪儿搁?“若是林嬷嬷不方便,我可以代劳进去侍候皇子妃起身。”
“不用,我……”
又是没等林嬷嬷说完,窦嬷嬷又打断了她的话,“皇子妃嫁进皇家,就是主子,侍候主子是奴才的本分,林嬷嬷莫要拦,也让我给主子尽一份孝心不是?”
说完,不客气地一把推开挡路的林安氏,就算同是奶娘出身,也得分个高氏不是?她可是侍候九皇子长大的,跟她可不一样。
昂着头自觉找回场子的窦嬷嬷上前一把推开新房的门,扬着笑脸进去道,“皇子妃,老奴来侍候您起……”
话还没有说完,那绣着百子千孙吉祥图案的红罗帐子里传来一道怒吼的男声,“出去——”
这一声吓得窦嬷嬷脚软地当即跪了下来,九皇子怎么会在这里?不是说被那不懂事的皇子妃给气走了吗?
“滚出去跪着!”
显然她没有听令立刻出去惹怒了九皇子,窦嬷嬷这上不敢再耽搁,连爬起来也不敢,就那样的往后腾挪出去,一退到门外,立即把新房的门给关上,然后她老实地在门口跪着,心里却是翻滚了好几个念头。
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冯得保连通知一声都没有,若她知道九皇子留宿在新房,并且与新妇完成了夫妻敦伦这么重要的事情,她就绝不会这么行事。
她这会儿最想找冯得保算账,毕竟这回她真是丢脸丢大发了,毕竟是在这特定的场合,她闯进去坏了事,若是其他场合,九皇子还会给她几分颜面。
正懊恼之际,耳边又隐隐听到九皇子安抚新妇的声音,她就更是郁卒了,真想呸一声,装什么娇气。
后面皇后派来的李嬷嬷和内务府的高公公两人对视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安静地站在一旁等候。
其实他们是来早了,毕竟是下人,哪有让主子等候的道理?所以窦嬷嬷让他们过来的时候,他们也没有推辞就过来了,好在触九皇子楣头的不是他们,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啊。
林安氏嘴角微微上勾,让这自以为是的窦嬷嬷吃个哑巴亏出口气也好,不然这人的尾巴怕是要翘上天了。
时辰在不停地流逝,长久没有被罚跪的窦嬷嬷立即感觉到了腿麻得已没有了知觉,她急切地看着新房里面,这两人怎么还没有动静?再跪下去,她的老寒腿受不住这春季寒凉的地面。
冯得保赶过来的时候就看到的已是这样的画面,他不由得一拍额头,昨儿夜里不是他守夜的,毕竟年纪大了,九殿下不让他再彻夜不眠地守着,他想着这是殿下对他的体贴,遂也安心地接受了。
哪知道半夜殿下会跑来这里跟容静秋圆房,而侍候的小太监被他大骂了一顿,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不禀报给他。
那小太监哭丧着脸道,“殿下体恤公公睡下了,不让吵醒。”
这话让他一时间怔了怔,感动于主子对他的心意,但又觉得自己似乎有边缘化的危险,不过一想到殿下很多的私密事都是他处理的,他又安心了起来。
再然后就是听到窦嬷嬷带人去验元帕了,他不及多想就赶了过来,哪知还是来迟一步,窦嬷嬷已然是惹怒了主子。
他在人群后面看了看窦嬷嬷那跪得并不老实的姿势,自己这样上前怕是要与这老太婆好一番争论,不若干脆当做不知情来处理更好,这会儿他也不宜露面跟窦嬷嬷一起承受主子的怒火。
这样一想,他悄然来,悄然又走了。
屋里的容静秋一把推开缠上来的赵裕,没好气地道,“别闹了,不然等会给圣上和皇后娘娘请安会误了时辰。”
赵裕一把将她抓回怀里,亲了亲她的嘴角,“不急。”
容静秋冷笑一声,才不信他的邪,再度推开他,然后亲自去打开房门,一眼就看到跪在门口的窦嬷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