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父亲》完
“喂，妈。”
“我想拍电影。”
杨子方的手紧紧的抓着手机，尽力的压抑住心里愧恨的情绪，刻意装作轻松的说道：“我剧本写的特别棒，好多影视公司都抢着想要给我投资，不过我没答应他们。”
“电影要是拍出来了肯定票房能大卖，狠赚一笔，这钱我可不想白白便宜了他们。”
“妈你要不要投资一下我，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直到这个时候，杨子方依旧倔强的粉饰着一切，不想以乞求的方式来粉碎自己的自尊心。
“你要多少钱？”电话那头传来了曹芳轻柔的问话声。
杨子方颤抖着双唇报出了一串数字“三十万！”
他紧张的不敢喘气，深怕电话中传来一句绝情的拒绝。
气氛陷入了一阵沉默之中，许久都没听见曹芳的回话。
就在他以为要被拒绝，想要主动终止这个话题，不再继续难堪下去的时候，电话那头响起了杨瑞江的声音。
“明天我就去银行给你汇款，这么大一笔金额不能在网上转账。”
在听到这句话的这一刻，杨子方一直强忍着的眼泪瞬间就决了堤，他伸手紧紧捂住了嘴，不想让曹芳听到他的哭声，忍住抽泣声说道：“好，那我先挂了。”
匆忙的挂断电话之后，杨子方便在他不到十平方的破出租屋中的单人床上蜷缩成一团，撕心裂肺的哭了起来。
自从考上导演系直到现在六年来所有的不甘、心酸、埋怨、愤恨、痛苦、悔恨，全都化作了咸涩的泪水喷涌而出。
杨子方知道他的谎言实在是太拙劣了，父亲一眼就能看穿他的伪装。
他也知道，这么大一笔钱也唯有父亲愿意无条件的拿给他。
虽然父亲一直都不同意他学导演，甚至两人的关系从高三开始就变得非常僵硬，父子俩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好好交谈过。
但是真正当他遇到困难的时候，也还是唯有父亲愿意给予他帮助。
哭着哭着，杨子方又破涕而笑，似悲似喜。
我的父亲其实是个很平凡的人，什么都给不了我，却又什么都给了我。
…………………………
联系演员，邀请相熟的志同道合的朋友，租用拍摄器材，租聘拍摄场地。
承载着杨子方梦想的剧组就这么磕磕碰碰的组建了起来。
因为杨子方将成本预算从五十万再次挥刀砍到了三十五万，所以一切环节都是能省则省。
剧组里的重要角色只有两个，杨子方从母校里联系了两个表演系的学长学姐，以前在学校里就经常帮他拍摄期末作业，演技很出色，只是毕业三年了一直都没获得什么好的机会，还没混出头。
剩下的配角杨子方准备到时候直接让剧组的工作人员客串，能省一笔是一笔，反正戏份也没多少。
摄影、美术和剪辑他自己可以兼任。
这两年他也在不少剧组认识了一些朋友，灯光师、布景师、录音师、还有几个必要的协调人员加起来一共十一个人，组成了一个属于他的小团队，就这么运转了起来。
为了节省场地费，整个剧组几乎是全负荷开工，每天都是争分夺秒的拍摄。
白天拍一整天戏之后晚上还要拍夜戏，每天早上六点出工，一直拍到晚上十一点才收工。
杨子方只用了45天就拍完了他人生中的第一部长篇电影。
他捧着视若珍宝的成片，再次扣响了各大传媒公司的大门。
影片虽然拍好了，但是他还需要找传媒公司承接发行与宣传，靠他一个人没有这个能力发行影片的。
也许是他的执著感动了上苍，也有可能是因为他拍出的电影确实很不错。
杨子方这次并没有再屡屡碰壁，他找的第一家传媒公司在内部观影了一遍他拍的电影之后，就愿意和他签订发行与宣传合同。
杨子方再三检查之后，郑重的在那份轻飘飘的合同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
“杨导万岁！”
“票房大卖！”
“三金获奖！”
杨子方拿着传媒公司给的一笔签字费，豪气的请大家在海底捞大吃了一顿。
所有人都非常的开心，发行问题完美解决了，凝聚了大家心血的电影也会获得传媒公司的大力宣传，一切都非常顺利。
然而就在这欢声笑语之际，杨子方却接到了一个噩耗。
“子方，你爸上个月头痛，去医院检查出了胶质母细胞瘤，很严重的一种病。”
“你爸一直让我瞒着你，但是今天他做手术，我实在是放心不下，还是决定告诉你这个事情。”
一通曹芳打来的电话，顷刻之间就将杨子方心中的喜悦浇灭。
“噼啪！”
他握着的筷子掉到了地上。
什么电影发行宣传、电影上映此时在杨子方的心里一点都不重要了，他只想回家！
杨子方丢下了团队的其他人，连夜订了一趟红眼航班，一夜未眠，早上八点就赶到了杨瑞江待着的鹭岛市第一人民医院。
站在病床前，杨子方看着昏睡着的杨瑞江。
他已经好多好多年没有认真的看过父亲的样子了。
父亲比他记忆中的样子苍老了好多，原本还算浓密的头发稀疏了不少，不知不觉之中已经夹杂着很多他以前从未发觉的白发。
父亲的眼角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爬满了皱纹，哪怕紧闭着着双眼，也能清晰的看出纹路。
杨子方颤抖着握住了父亲的手。
记忆中父亲的大手非常的健壮有力，皮肤也很光滑。
可是现在父亲的手却早已经消瘦的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皮肤包裹着骨头，皮肤摸起来也已经不再光滑，摸着干燥而又富有颗粒磨砂感。
父亲好像在他不注意的时候，一下子就衰老了很多。
杨子方想起了很多记忆深处关于父亲的回忆。
开始回忆起了过去的事情。
小时候他最喜欢在父亲的肩膀上骑大马的时候，那种喜悦的心情至今都还记得。
上小学的时候学校里流行玩四驱赛车，还记得当时他回家哭着说别的同学都有，自己也想要的时候，父亲大晚上二话不说的带着自己出去买四驱车，跑了好多家商店，才终于找到一家没关门的。
父亲很喜欢给他买东西，但是每一次都是偷偷塞给妈妈，让妈妈给他。
上初中之后，父亲每天都会开着摩托车送他上学，每次都会送到校门口。
记得有一次有一个家里很有钱的同学问他“今天是打摩的来的吧？我都看见了，还送到校门口了。”
有一个和他关系很好的同学见过父亲，还问道“那个是你爸爸吧。”
当时的气氛非常的尴尬。
后来有一次上体育课鞋子脱胶了，打电话给妈妈让她送双鞋来学校，妈妈说让父亲来送。
“那就算了，别来了。”他直接挂断了电话。
那天下午妈妈从亲戚那借了一辆车来给他送了一双鞋，当时他也没在意。
只是从那天之后，父亲送他去学校的时候再也没有送到校门口，而是在离着学校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就放下了他。
再后来有一天有一份老师要求交两张一寸的照片，但是他忘记带了，马上就得交，他着急忙慌的给父亲打了个电话，让父亲赶紧送来，他就在校门口等着。
等了有二十多分钟，一辆小轿车停在了他的面前，车上下来的居然是父亲，父亲一直都是骑摩托车的，家里根本没有轿车。
父亲走上前将用塑料袋装好的照片递给了他，不发一言的就走了。
之后初三毕业那天，父亲喝了很多酒，醉醺醺的和他说道：
“以后爸爸挣大钱了一定给你买好车，法拉利那种！”
他笑嘻嘻的看着父亲，完全没有当真。
现在坐在医院里的病床旁，他细细的回想起了这一切才意识到。
重点其实不在于车贵不贵，父亲有没有那个能力。
父亲只是想要给他最好的那个东西而已，在父亲心中是想要将世上所有最好的东西都给他。
父亲从来没有和他说过一句我爱你。
虽然父亲不善于表达，但是千言万语都化作了行动，这也是一种爱。
但是直到现在，他才放下心中的偏见，明白了这一切。
………………………
杨子方的电影宣发了两个月之后，在八百多个影院正式上映了。
但是上映前两天，杨瑞江也走了，他至死也没能看到儿子拍摄出的电影。
入殓前，杨子方很想哭一场，但是却哭不出来。
入殓时，亲戚朋友们都在哭泣，可是他还是哭不出来。
吊唁时，他还是很平静，没有哭出来，朋友都在劝他节哀保重。
直到父亲下葬之后，所有前来吊唁的人都走了，墓地只剩下他和妈妈两个人的时候，妈妈问了他一句：“想爸爸吗？”
杨子方瞬间崩溃，哭的撕心裂肺。
父亲这一辈子只打过他一次。
那一次只是扇了他一巴掌。
从那以后他怨恨了父亲很久，一直都不理解父亲的想法和决定。
但是父亲从来不解释什么。
他一直都不曾崇拜过父亲，可是听前来吊唁的叔叔伯伯们说。
父亲从来没有对他失望过，在朋友面前每次都是自豪的提起他。
“我儿子可是在北京电影学院学导演的，将来是要拍电影做大导演的人！”
每次别人夸赞自己，父亲总是喜笑颜开，为他骄傲。
可是父亲从来都没有和杨子方说过这些，一次都没有。
甚至一丝一毫都不曾让杨子方察觉到，原来父亲有这么爱他。
杨子方很后悔他曾经在青春的叛逆期，曾经因为那可笑的自尊心，狠狠的伤过父亲。
…………………………
杨子方的处女作票房很出色，上映两个月拿下了两千万的票房，这对于一部制片投资35万，宣发投资两百万的文艺片来说，已经是一份完美的成绩了。
可是杨子方的父亲已经看不到这一切了。
五年之后，他已经成为了一名出色的导演。
在父亲祭日的那一天，杨子方提着一瓶酒一个人独自来到了父亲的墓碑前，满满的倒上了两杯酒，与父亲小酌了起来。
“老爸，我又来看你了。”
杨子方近乎乞求的说道：“最近妈的身体也出了些毛病，有点不太好，你在天上要多保佑保佑妈妈啊。”
他嫌用小杯子喝酒不痛快，直接拿起酒瓶对嘴猛灌了一口。
“杨爱玲曾经说过。
中年以后的男人
时常会觉得孤独
因为他一睁开眼睛
周围都是要依靠他的人
却没有他可以依靠的人”
“以前我不懂这句话的意思，现在我好像已经懂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