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不安生的老宅

  整个槐树都震荡了起来,乡长组织着人鼓舞百姓们主动参军,保家卫国,同时为前线的战士们捐衣捐钱。
  大宝小宝也在学校里和老师同学们一起走上大街,办墙报、演戏,热烈的展开宣讲。
  每次放假回家,两人都拽着吴梦一起想口号,写文板报,义愤填膺、斗志昂扬,像打了鸡血一样。
  两人还把自己存的零花钱全部捐了,连床上的被子也捐了,晚上瑟瑟的裹着衣服睡觉,要不是二太太发现的及时,两人非得冻病不可。
  “各人实力不同,尽力而为便可。你们在学校认真做宣传,也是在尽心力。”
  吴梦好笑的捏了捏小宝两条油亮亮的辫子,把他们准备捐出去的棉衣放回了衣柜。
  “二太太已经开始让工人赶制新棉衣,不差你们这两件。你们也要注意安全,别累病了,也别受伤,二太太会担心的。”
  “我知道了,小梦嬢醸,我会照顾好妹妹的。”大宝认真的保证。
  大宝向来懂事稳重,有他在,吴梦自然放心。
  二太太组织自家厂里的工人们赶制棉衣捐赠出去,何令珍也组织工人加班加点生产,捐赠了大批战场需要的伤药,尽着自己最大地努力。
  吴梦也因此忙的不可开交,整日整夜的呆在生产车间,眼睛累的充血发红,最痛苦的是头疼欲裂,连平常吃的止痛药都有些不管用了。
  吴梦拖着身体坐到车间门口的长板凳上,脑子里咚咚咚像是有人在敲鼓,手锤着太阳穴恨不得把脑仁都砸出来,脸色惨白的像一张纸。
  何令珍丢下手里的文件大跨步跑过来,蹲下身子抓住她用力捶打的手,手指按在她的太阳穴上,轻轻的一圈圈按摩,“怎么样,怎么疼成这样?”
  “我有点想吐……”
  吴梦话没说玩就干呕了几声,张着嘴胸口一阵憋闷,倾着身子软塌塌的靠在他肩膀上。
  何令珍被她吓得不轻,第一次看她头疼成这个样子,手臂穿过她的腿弯就把她抱了起来。
  “开会的事等会再说。”
  和后面跟着的人交代了一声,就把吴梦抱回了宿舍。
  药厂的宿舍住的人不算少,上下两层,男的住楼下女的住楼上,吴梦的房间在二楼最里面一间,一个人住,也很清净。
  “你到底哪儿不好,老是头疼。”何令珍给她倒了杯热水。
  吴梦已经稍微缓过来了,喝了两口就缩进了被子里,舒服的眯了眯眼睛,伴着太阳穴处他轻柔的按摩,连日睡眠不足的困意来袭,意识渐渐浅薄。
  “好舒服,别停……”
  嘟囔着喃喃两声,然后就睡着了。
  吴梦再醒来的时候外面蒙蒙亮,何令珊守在她床边打瞌睡,脑袋顺着手臂滑下来又立马抬了回去,差点磕到桌沿。
  “你醒了,饿了吧,我去给你端粥来。”
  说着人就出了屋,过了一会端着一张托盘回来,有一大盅红枣粥并两个清淡小菜。
  吴梦靠着墙壁坐起来,把一盅红枣粥吃了个干净,空瘪的肚子顿时心满意足。
  “小珍呢,我记得是他送我回来的。”
  何令珊责怪的盯了她一眼,“你也真会逞强,不舒服还硬撑着,把自己搞成这样。你可把四哥吓坏了,他守了你一夜,就怕你突然又出情况,上午他有个重要的会要开,刚刚才走,这不还把我叫来守着你。”
  吴梦发现何令珊自当了妈妈,就变得唠叨起来,数落起来没个完,就跟在教育儿子一样。
  “制药流程每一步都很重要,出不得差错。”
  “那也用不着你一个人拼命,整个厂子那么多人,而且不还有四哥呢嘛。”
  “他已经够辛苦了。”
  何令珊抿嘴暗笑,“你病倒了他才是又心疼又辛苦。”
  何令珊清了清嗓子,一脸逗弄的挑着眉稍笑道,“四哥可下达指示了,让你老老实实躺在床上休息,不准去车间,直到你恢复红润气色,精神抖擞,他审查过关了你才准去工作。”
  “霸道。”
  吴梦羞赧地脸颊有些热,身体滑进被窝里盖住脑袋,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偷偷的甜蜜。
  何令珊好笑地撇嘴,这两人啊,真是憋闷。
  ……
  在这热血悲壮地团结爱国的氛围中,何家老宅却是一片混乱,人仰马翻。
  大太太突然晕了过去,众人哄闹着请大夫的请大夫,打水的打水,两个长工撒丫子跑出去找大爷回来。
  大太太像被魇住了,不安稳的挣扎着杂乱呓语,满头大汗,腰拱了起来,突然大喊一声‘令冀’,猛地睁开眼坐了起来。
  两个丫头守在床边给她擦汗,一个老大夫正在给她行针,见她醒来,便将她手臂上的银针拔了出来。
  “没事了,就是一下受了刺激,气血攻心,我开副药,养养就好。”
  说完就出去开方子了。
  大太太怔怔地目光呆滞,还没回过神来,突然想起什么一把抓住床边的丫头,声音发抖的问道,“令冀呢,令冀回来没有?”
  丫头被她发红的眼睛吓着了,拨浪鼓似的摇头,“大少爷没有回来,大爷已经去找乡长了。”
  “令冀啊,我的儿子——”
  大太太掀起被子光着脚就跑出了屋,外衣都顾不得穿。
  外面天已经黑了,大爷还没有回来,大太太踩着光脚一直等一直等,没人敢上前触霉头,都避得远远的。
  大爷回来时天已经彻底黑了,大门口挂上了灯笼,漆黑的田野间一点细弱的黄光飘忽而来。
  大爷提着风灯气冲冲的回来,对等候着的大太太怒哼了一声,没有一点好脸色,理都不理她就径直回了屋,房门砸的哐哐响。
  大太太此时顾不得他的恶劣情绪,她只想知道自己的儿子怎么样了,才追进屋里,就听到大爷的痛斥声,“逆子,逆子,都是你生的好儿子——”
  大爷朝大太太发火,大太太心急的问着,“令冀呢,他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回来个屁,再也不许提他,我就当没生过这个儿子!”
  大爷这话让她一下子绝望了,直接嚎啕大哭起来,“你个没良心的,那可是我唯一的儿子,你为什么不救他,有你这么狠心的爹吗!”
  “蒲乡长狮子大开口,一张嘴就是一万块,这是要把我们的血吸光。”
  大爷越想越气,直接拿大太太发气,一脚揣在她膝盖上,疼的她腿一弯就跪在了地上,膝盖重重砸在地上,伤上加伤。
  大太太匍匐着爬上去抱住大爷,两条胳膊跟铁链一样把他的腿缠住。
  “令冀可是何家的长子长孙,你一定要救他,不能看他去送死。你必须把他带回来!一万就一万,多少钱我都认了,只要能让令冀平平安安的回来。”
  大太太边哭边喊,鼻涕眼泪流了满脸,彻底丢了脸面和形象。
  大爷想要挣脱开她的桎梏,但她整个人都傍在他身上,根本甩不开,气地他直接上手打人,毫不怜惜的对着她的脑瓜子扇下巴掌,用力扯她的肩膀,却还是怎么都扯不开。
  “都是你养的好儿子,抽大烟被抓了壮丁,把我何家的脸都丢光了。”
  大太太也被打的恼了,哑着嗓子嘶喊起来,“养不教父之过,他是我的儿子也是你的儿子,你只会把责任推在我身上,你这个爹可曾教育他一次,吃喝嫖赌全都是跟你学坏的。”
  “你还敢顶嘴!”
  大爷扬手就是一巴掌,手臂抡圆,把旁边香几上的花瓶带了下来,夸擦摔在地上,碎成一片片锐器。
  大太太红着眼捡起一片碎瓷比在自己的脖子上,“我只剩令冀了,他要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你要不救儿子,我今天就拉着你一起死。”
  大太太了解大爷,一万块无疑是在挖他的肉,可再多的钱也比不上儿子的性命重要。
  “你敢威胁我!”
  大爷气地牙齿发抖,眼睛瞪成了牛眼,恨不得把大太太生吞活剥。
  大太太即便是个跋扈霸道的性子,却不敢在他面前造次,今儿她这是要反天了。
  大太太彻底豁出去了,松开手臂,用袖子胡乱的抹了一把脸,“儿子身处危险,当娘的什么事做不出来,你大可试试。”
  大太太从地上爬上来,光裸的脚直接踩在碎片上,却丝毫没感觉到疼痛,刺眼的血染红了她的眼眶,虎视眈眈的紧盯着大爷,看的他心里禁不住咯噔了一下。
  大爷又气又恼,手指发抖的指着她‘你’了半天,一下子把空荡荡的香几也推倒了,喧闹的动静传遍整个老宅,引得院外不少人探头议论。
  第二天天还没大亮,大太太独自急匆匆赶到蒲乡长的家中,敲响了房门,怀里还抱着一个箱子。
  蒲乡长似是早就料到他会来,一点都不惊讶,一点不着急的盖住脑袋继续睡,直到天大亮才慢悠悠的起床穿衣,去了正厅堂屋。
  大太太早已等得毛焦火辣,但不敢表现出丝毫不满,讨好地谄笑着,把装着银元地箱子打开,满满当当地堆满了一箱子,整整三千块。
  “蒲乡长,这是我家暂时能拿出来的全部银钱,还请通融通融,先放了我儿子,其余的我以后一定补上来。”
  蒲乡长看见一整箱的银元,眼睛一下就亮了,但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惊叹也只是一瞬间,很快就掩饰了过去,嫌弃的拧起眉头,“大太太这是打发叫花子呢。”
  “没有没有,蒲乡长千万别误会,实在是时间紧迫,一时之间也凑不齐那么多钱。我可以给您写欠条,保证不拖欠。”
  大太太早有准备,立马从怀里掏出一张七千块的欠条,双手奉上去。
  新抓的壮丁明天就要集体被送往战场,大太太不得不急。
  蒲乡长坦然的接过欠条,看了几眼,心里越发欢畅,没想到何家老宅的人这么好拿捏,让给多少就给多少,这回可是赚大发了。
  不过也是他运气好,到大烟馆抓人充数,就让他遇着了何家大少爷,这是老天爷在给他送钱,不要就是傻子。
  “大太太,你这事其实让本乡长好生为难啊。”
  大太太以为不满意,急地哭了起来,压着哭腔哀求道,“我家令冀身体弱,这一去哪儿还能活着回来。他是我的命根子,他要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活不下去了。”
  蒲乡长抬了抬手,让他稍安勿躁,不慌不忙的道,“钱我自然是想赚的,不过也要有命花才行。要我说,送令郎去当兵也没什么不好,说不定在战场上一番作为,将来还能成为军官。打仗可没大烟吸,顺便还能把大烟戒了。”
  大太太没想到他会突然反悔,声音陡然拔高,急不可待的喊道,“昨儿明明说好一万块放我家令冀出来,您今儿……怎么能出尔反尔呢。”
  “此一时彼一时。”蒲乡长气定神闲的全然不把大太太的急迫放在眼里,慢悠悠的道,“上峰下达了明确任务,明天要是人数没凑够,我可是要遭殃的。我这会还没够一半呢,你再带走一个,不是故意害我吗?”
  “这,这……多一个少一个也没大影响……”
  “不如本乡长给你出个主意怎么样?”
  蒲乡长狡诈的表情一清二楚的落到大太太的眼里,看来他早已打好算谋,就等她撞上来。
  “你找个人替你家大少爷不就行了。这样你的儿子不用去拼命,我也不用少人,互相都不为难,两全其美。”
  大太太沉默着,暗叹蒲乡长老奸巨猾,不仅要坑钱,人还一个不少,真是会做生意。这种生意他怕是做了不少。
  不过……这事她倒很乐意,她不正好有个眼中钉,趁着机会送出去,两全其美。
  何令冀被送回家时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蜷缩在床上不停发抖,还不时发出野兽般的低吼,眼底乌青、眼神涣散无神。
  刘氏忍着哭声湿了帕子想给他擦脸,刚碰到他,就被他猛地一下拽住手臂,睁圆了眼睛不停喊着‘大烟’。
  圆滚滚的眼球似乎都要从眼眶里凸出来了,颧骨高耸,狰狞的模样比那讨债的厉鬼还可怕。
  大太太被何令冀那副骇人的模样吓得连连倒退,脚跟撞在门槛上,差点摔坐在地上。
  完了,完了,令冀这可怎么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