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放利钱

  入夜的老宅鸦雀无声,空空荡荡,下人们老老实实的呆在屋子里,不敢胡乱走动,而正房的堂屋里火光摇摆,大爷一家还有何令珍及吴梦齐坐一堂,气氛压抑。
  二太太听说事情急匆匆的赶来,瞧见何令珍手臂上的伤,满是心疼,但幸好伤的不重,终于放下了心。
  大爷有些难堪的瞪了何令冀一眼,率先打破沉默,“今天多亏了小珍,令冀才能平安脱险。”
  说着瞧见何令珍身旁的吴梦,像是才向想起她,又加了一句,“还有吴梦,多亏你们了。”
  何令珍和吴梦安静的坐着没接话。
  “大哥,我们何家是正正经经的人家,从不干那为祸百姓的事,放利钱的人哪个不是遭人唾弃,不仅自己为人所不耻,更失有损家族的声誉,这等大事可不能轻纵。”
  二太太平常是个温和大度的人,今日却因为何令珍被牵连受伤,变得疾言厉色,语气强硬带着怒气。
  大太太满脸写着不满,她的儿子哪儿轮得到二太太插嘴,但这次毕竟理亏,况且何令珍还为了救人受了伤,也就把这口气忍了。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大爷自然无法偏袒,朝何令冀怒吼一声,“你还好意思坐着,跪过去。”
  大太太想求情,却被大爷一瞪,老老实实的坐了回去。
  何令冀不甘不愿的跪倒了正中间的空地上,左右两排座椅上的人全都盯着他看,难堪的一直垂着脑袋。
  “我们家是少你吃还是少你穿,干这丧良心的事,简直把我们家的脸都丢尽了。”
  “丢脸的又不止我,你赌钱、吃花酒,全乡的人谁不知道。”
  何令冀这个时候居然敢顶嘴,还当着众人的面揭大爷的短,大爷立马就被点燃了,大骂一声逆子,喊着全叔把家法拿过来。
  大太太一下绷直了脊背,急声道,“令冀好容易平平安安的逃过一劫,你这是干什么,难道要让他死在你手里。”
  “就是你平日惯的,越来越没样子。你闭嘴,再敢求情连你一起打。”
  大爷不理会大太太,等全叔拿来了戒尺,朝着何令冀北上就是狠狠一下。
  啪、啪、啪
  三声脆响,何令冀的脸已经白成了一张纸,咬着牙死也不发出声音。
  “行了,你要打死他吗!”
  大太太心疼的了不得,蹲下身子拦在何令冀面前,大爷这才停了手。
  “你知道错了吗?”
  何令冀倔强的咬着牙不松口,大太太暗暗掐了下他的手臂,眼神示意他认错服软。
  等了许久,何令冀才闷闷的憋出三个字,“我错了。”
  二太太看何令冀挨了家法,这才心里平衡了些。
  “因为两块钱差点丢了命,你真是有本事!”
  大爷咬牙切齿的讥讽,怒其不争的哼了一声,坐回了自己的椅子。
  “你借了多少钱出去?”
  何令冀今天算是丢尽了脸,闷着不回答,刘氏懦懦的小声道,“令冀有个小账本,借出多少还了多少,都记得……”
  刘氏话没说完就碰触到了何令冀愤怒的视线,一下停了声音,肩膀一颤,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大爷哼了一声,让刘氏把账本拿来,刘氏担惊受怕的撇头去瞧何令冀,看何令冀一副绝望的样子,咬了咬唇,老实的去找来了账本。
  大爷越看脸越沉,最后怒哼一声,一巴掌将账本拍在桌上,瞪着何令冀不说话。
  二太太和何令珍依次看了账本,吴梦也伸头瞧了几眼,心中惊骇。
  何令冀一年来借出了一百多,收账则近七八百,净赚六七百,简直是暴利。有的是利滚利,有的是借一还二,有的是用物抵押,花样还不少。
  “看账本上最早开始放利钱是在一年多以前,当时大少爷还曾问我借过钱,说会连本带利地还我,但我没借,不知大少爷的本钱是哪儿来的?”
  还有这回事?
  大太太责问地嗔了何令冀一眼,居然跟那个臭丫头借钱,真是丢脸。
  何令冀以不变应万变,闷不吭声,不想一直默默坐在一边地何令默突然跪了下来,声音惶恐地瑟瑟道,“爹,那是……我的钱。”
  何令冀此时吃了何令默地心都有了,这人肯定是故意地,看他被罚,上来踩上一脚。
  不用何令默多解释,大家都能猜到肯定是何令冀抢了他地钱,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
  何令冀自小就欺负何令默,都欺负惯了,大家也是见怪不怪,并不怀疑。
  大爷气的又挥起戒尺打了何令冀几下,自己不争气就算了,还抢弟弟的钱,真是没出息。
  大爷对何令默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一个大男人任由别人抢了东西也不反抗,就是个窝囊废,他怎么有这么两个不成器的儿子。
  又是一番打骂、求情,二太太一家就安安静静的坐着旁观,直到嘈乱过后,何令珍看大爷大太太也不准备再罚了,这才开了口。
  “那个少年的事你们准备怎么处理?”
  提起挟持何令冀的少年,大太太就是气不打一处来,心里一阵后怕,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动她的儿子,一定要他好看。
  “当然不能放过他,他娘死了就想拉我儿子陪葬,简直胆大包天。”
  何令珍微不可见的蹙了下眉,等着大爷的态度。
  大爷虽然也生气,但毕竟此事起因在儿子,况且那个少年的娘死了,也挺可怜,在何令珍逼人的视线中,沉吟了一会道,“既然令冀没什么事,就交给蒲乡长处理吧。”
  “那怎么行,我儿子差点就死在他手里,这口气我咽不下。就算不死,也要让他脱层皮。”
  大太太厉声反驳,何令珍云淡风轻的道,“大伯母,这件事大哥和那个少年都有错,既然大哥平安,得饶人处且饶人。况且受伤的人是我,我都不追究,您和大哥又何必揪着不放,做人做事留一线总是对的。”
  “你这是在教训我?”
  何令珍全然无视大太太声色俱厉地模样,淡淡一笑,“大伯母误会了,我只是想保留何家的名声和祖德。毕竟这种事情传出去,被人唾弃的是我们何家。”
  吴梦差点笑出声,突然发现他很会插软刀子,一刀刺进大太太的心窝,又恨又准,还让她无话反驳。
  大爷命令何令冀三天内把外头的帐理清,从今以后不准再放利钱,否则砍了他的手。
  在大爷的暗示警告下,把何令默那抢来的三十元还了。
  何令冀憋屈,大太太自然也憋屈,拿捏了花姨娘那么多年,直接就把气撒在了她身上。
  花姨娘早已习惯了大太太的刁难,继续忍耐着,心里却很高兴,有了那三十元,长锦日后读书就不愁没钱了,她受苦无所谓,不能让小孙子跟她一起受苦。
  挟持的少年在牢里被关了一个多月,又被蒲乡长敲诈了十块钱,终于是平安的出来了。
  娘亲已经下葬,两个弟妹还在家等着他,兄妹三人一见面就抱头痛哭,心惊肉跳的挟持事件终于尘埃落定,忐忑不安的心这一刻得到了治愈。
  “谢谢何医生,谢谢吴护士——”
  少年赵根带着两个弟妹不停给他们鞠躬道谢,何令珍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后这个家就要你撑下去了,再苦再难也不能再去借利钱。”
  “我知道了,那十块钱我一定会还给您的。”
  “借钱当然要还,我不收你利钱,不用着急,慢慢还。”
  何令珍左手的伤不重,所以并不耽误给人看病,诊所照开,二太太却很挂念他的伤,让厨房炖了猪蹄汤,趁中午吃饭的时间给他送去。
  何令珍不喜欢猪蹄,倒是给吴梦舀了一大碗,几乎都让她喝了。
  “明天我要去县城取药,有两个病人要来打针,你看着点。”
  吴梦从碗里抬起脸,舔了下嘴角的油渍,打了个饱嗝。
  她肚子都要被汤撑破了。
  “还是让刘安陪你去?”
  阿泉坐一边等着收碗,腰上有点痒,隔着衣服抓了抓,听见说起刘安,插嘴道,“我今儿听二太太说,明天要让刘安送她去蒲家。”
  何令珍吃饱肚子,擦了擦嘴,“那我另外再找人。”
  周美兰很想说陪他去,但想到自己不会赶牛车,又搬不了东西,他肯定不会带她。
  “我们诊所要是再多个男的就好了,进药的时候就有人给你赶车搬东西。”
  吴梦不过随口喃喃,何令珍却是认真的思考起来,然后赞同的点了点头,“是该再找个人。”
  吴梦一下来了精神,好奇的瞅向他,何令珍笑着点了下她的鼻尖,“你过不了多久要去上海,你走我不得抓瞎?趁你还没走,培养一个。”
  “好啊,我也正担心你到时候没人可用。我来教,保证完成任务。”
  何令珍和吴梦商量着找人的事,阿泉收拾着碗筷,瞥了眼周美兰难看到极点的脸色,抓了抓痒,收拾好东西就走了。
  周美兰在诊所已经一年多,却根本不受何令珍的重视,重要的事情也不让她上手,只是个可有可无、打杂的小角色。
  就算现在吴梦快走了,何令珍也没想对她予以重任,而是另外再找人,无疑是对着她的脸狠狠扇了一巴掌。
  吴梦想着赵根一个人带着弟妹生活困难,便提意让他试一试,何令珍没有反对,给了赵根一个月的学习机会,考验一下他有没有天赋。
  赵根没读过什么书,字也不认识几个,不过脑子聪明,吴梦讲的东西一点就透,何令珍很满意,就把他留了下来。
  诊所一下又多了一个人,分工更加明细从容,吴梦也少了许多活,有了更多空闲计划去上海的事。
  二太太很不舍,她知道自己儿子喜欢小梦,这回小梦去上海还不知道什么情况,什么时候能回来,说不定永远都不会回来了,她儿子该怎么办。
  二太太第十次朝何令珍投去忧愁中泛着悲悯的视线,何令珍放下手里的书,轻叹了口气,“娘,有什么话您直说。”
  二太太把择好的青菜放在一边,在何令珍旁边的圆凳上坐下,“你真舍得放小梦走?不怕她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
  何令珍表现得很坦然,“冯团是她的心结,总要去了结。不管她回不回来,我都尊重她的选择。”
  “我的傻儿子欸,女人是要哄得,你若不开口留她,像木头一样闷不吭声,人家还会以为你不在意她。尊重是一回事,挽留又是另一回事。她要真跑了,你哭都来不及。”
  何令珍被她怨怪得语气逗笑了,“她知道。”
  二太太顿了一下,“知道什么?”
  何令珍望着院中抽芽得树枝,春生万物,蓬勃希望。
  “她知道,我在等她回来。”
  吴梦今天回来的早,因为白天和何令珍出了趟诊,回来已经比较迟了,也没什么病人等着,就直接关门回家,远远便瞧见一群孩子在田埂边的桑葚树上摘果子,双手吃的发黑,还不停给树下的小孩子扔。
  何令行就是爬在树上的那一个,边吃边往口袋里塞,塞够了一下跳下来,跑带田边喂给大宝和小宝。
  小宝坐在田埂边摘野花,大宝则挽着裤脚在田里抓鱼,猫着腰,双手在田里摸来摸去,总是指尖刚触到鱼,就被它狡猾的溜掉。
  “大宝,你干什么呢?”
  吴梦弯腰在小宝粉粉的脸蛋上亲了一下,将一朵小野花别在她的辫子上。
  大宝又漏掉了一条鱼,有些气馁,“今天是外婆生日,我要给她抓条鱼,做给她吃。”
  吴梦拉着小宝站起来,拍着她身上的泥土,和大宝道,“你会做鱼?”
  “阿泉姐姐答应教我做,我要亲手做给外婆吃。”
  “我也要帮忙。”
  小宝跟着举手叫起来。
  “好,那你抓快些,我和小宝先回去等你了。”
  吴梦牵着小宝回庄园,大宝盯着混吃的水面发愁,求助的朝岸上的何令行喊起来,“小舅,你下来帮我一下,帮我堵住它。”
  何令行宝贝着包里的桑葚,小心不让它被挤烂,一个纵跃溅起了一滩泥水。
  等大宝和何令行抓鱼回来时,天都已经有些暗了,晚饭也都做好了,正准备开饭。
  等大宝边学边做,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开饭,所以那条鱼最后还是交给了阿泉,很快就炖了一锅奶白的豆腐鱼汤来。
  二太太今年已经四十七,儿孙全都围拢在身边,建康和睦,也再没了什么奢望。
  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吃了一顿饭,享受了一个温馨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