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别扔下我们

  “出国留学是为了让你开拓眼界,看清形势和方向,带领我们何家在这混乱世道继续平稳昌隆下去,不是让你出去飞了一圈就一去不回。”
  老太爷威严的声音像一块巨石压在二爷心上。
  “可见识过苍穹的鸟怎么会甘心呆在井底。我有很多地方想去,很多事情想尝试,你不能束缚我。我还有自己的追求!”
  二爷据理力争,老太爷一拍桌面站了起来,“这个家对你来说就是困住你的井壁吗!在家里同样能发挥你的才能,大显身手。”
  “但我喜欢的是建筑设计,我是建筑师。”
  老太爷不想继续听他说,一挥手,“什么建筑不建筑,当年你偷偷换专业我还没和你算账。滚出去,这会不想看见你。”
  “爹……”二爷哀求的声音哽咽了一下。
  “别说了,你要敢走就再也不是我儿子。”
  老太爷转身进了左次间,掀着帘子突然转过头看向他。
  “何仲亨,别忘了你除了是儿子还是个父亲,小珍还未出生你就出去了,难道未来你也准备抛下他们母子三人?你要真狠得下心就永远别奢望小珍叫你一声父亲。”
  何令珍躲在窗台下,凉风吹来,冷的抱紧了双臂。
  听到屋里的脚步声,转身就想走,却还是被掀帘出来的二爷瞧见了。
  “小珍,你怎么出屋了,伤还没养好,小心又凉着。”
  二爷抱着他小小的肩膀送他回屋,一句不提他躲在屋外偷听的事。
  何令婷端着饭菜进来,看见父亲细心的给弟弟脱外衣、掖被子,弟弟则是乖巧的任由摆布,直勾勾的盯着父亲看。
  这副温馨的画面让她开心的笑了起来,同时松了口气。
  “令婷,照顾弟弟吃饭。”
  “知道了,爹。”
  二爷说完准备出去,何令珍从床上探出身子,突然喊道,“你又要走吗?”
  何令婷茫然的看着弟弟,一头雾水,不知他在说什么。
  二爷背对着站在门口,裁剪合体的西装分外挺拔,一头短发干净爽利,脚上的皮鞋亮锃锃的。
  他沉默着,没有接话。
  何令珍紧抿着嘴角,眼眶有些发涩。
  “爹,你别扔下我们——”
  何令珍喊的一声爹,让二爷再也没了跨出大门的勇气。
  胭脂在廊檐下欢快的叫唤着,今日出了太阳,一身洁白的羽毛沐浴在金色阳光下,像是披上了一件轻盈的薄纱。
  才回国半年不到,二爷又出了趟远门。
  他要去成都、重庆开店铺,将家里的丝绸生意拓展到外地。
  何令婷、何令珍姐弟俩去了县里读书,这是二爷要求的。
  让他们接受新式学堂教育,学习科学,不再只是跟着迂腐的老先生读四书五经。
  镇上也有小学堂,但学生少,老师水平差,比不上县里学堂的教学水平。
  但去县里读书便存在距离问题,不能每天回家,必须住校。
  二太太舍不得,两个孩子从未离开过她身边,担心他们年纪小,不放心让他住校。
  但二爷坚持要让他们学会自主独立,二太太只能妥协。
  二房两个孩子去了县学堂,大太太跟着就让自己的儿子何令冀也去了县学堂读书。
  自己的儿子绝不可落于二房之后。
  家里的孩子都去了县学堂,老太爷便做了主,让三孙子何令默也跟着一起去,只是课还没上两个月,何令冀就被学校送了回来。
  何令冀从小娇生惯养,完全适应不了学校的朴素生活。
  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一身少爷毛病惹事生非,打了人被老师全校批评惩罚,也没人替他兜着。
  长这么大他何曾丢过这种脸,臊的不敢见人,死活不愿再去县学堂。
  大太太最是溺爱何令冀,也舍不得他受苦,便让他转到了乡上的学堂,每天下学回家住。
  何令冀不去县学堂,何令默也就被叫了回来。
  正院东屋里,大太太斜倚在门框上纳鞋底,麻线穿透千层底刺啦扯紧,一针一针耐心缜密的缝着,花姨娘怯懦的站在墙边不敢上前,指甲抠着掌心,缓缓迈步。
  大太太淡淡的瞥了她一眼,“别挡光。”
  花姨娘连忙后退些,头卑微的低垂着。
  “太太,可不可以……让令默……继续在县学堂读书?这学期的学费已经交了,就让他读完这学期,白白浪费太可惜了。”
  花姨娘一口气说完,紧张的不敢对上大太太的眼睛。
  空旷的院中清净无人,地里开始春耕了,家里的人都忙了起来。
  “你是在拐着弯说我家令冀浪费钱,是个败家子?怎么,你想当大房的家?我是何家的大太太,大房的事我说了算,轮不到你多嘴。”
  “没有没有,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我只是……想让令默把这学期读完。”
  花姨娘眼泪瞬间落下来,战战兢兢的搅着手指,脸快要埋进衣领里。
  “我要是知道你在大爷、老太爷面前乱嚼舌根,乡里的学堂你们也别想去上。滚开,别在我面前碍眼。”
  胡姨娘狼狈地跑走了,大太太对着她的背影啐了一口。
  “呸,下/贱东西,妄想越过我的儿子,做梦!”
  何令珍每周放假回家一次,管家全叔亲自赶着牛车去接他和姐姐,姐弟俩一个学堂不同教室,时常都能见到,互相照顾。
  每次回家二太太都会给他们做一桌好吃的,两人已经渐渐习惯了两地奔波的生活。
  转眼半年,又一年春节临近,二爷已经离家半年,还有几天就要回来了。
  家里已经开始置办年货,二爷回来的时候正好是大年三十除夕夜。
  全家人齐聚在堂屋吃年夜饭,老太爷心情很好,喝的脸红彤彤,神智却非常清楚,还兴致大好的唱了一段《天官赐福》。
  “……恁只看那窦燕山五子登科早,又则见半空中魁星献的祥云来罩……”
  嗓音沉稳洪亮,有腔有调。
  老太爷唱完,众人拍掌称赞,明黄的油灯照的满室温馨。
  “仲亨,来,和为父喝一杯,干得好,不愧是我的儿子,半年就把两家铺子开了起来,这下我们家的丝绸生意就算迈出了这个小乡村,以后有的忙了,哈哈哈……”
  老太爷笑得很开心,和他撞了下酒杯,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二爷什么都没说,坐下安静的吃菜,二太太给他的酒杯满上,脸上始终洋溢着灿烂的幸福笑容。
  这是他们夫妻时隔七年一起过春节,夫妻分离、父子分离的日子终于过去了,什么都比不上一家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