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0章 冲动是魔鬼
“你不是睡了吗?”杜妍没有想到这东西会被女儿看见。
她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因为看到宋遇已经回屋休息,所以就把包随手放到了沙发上,没想到……
“我起来喝水。”宋遇抿了抿唇,再次问道,“妈,爸的公司……”
杜妍叹了口气,无奈地讲道:“是申请破产没错,不过不是破产清算,是破产重整。”
破产重整?
宋遇拿起手里的申请书认真细看,这才发现刚才自己看到“破产”两字太敏感,以至于一时激动都没有看到紧跟在“破产”后的“重整”两字。
她记得自己上课的时候学过,破产重整是一种破产保护机制,这意味着企业还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看到女儿变幻的神色,杜妍走上前去取走了她手里的资料。
“好了,大人的事小孩少操心,你爸那边,没什么大问题的。”杜妍讲道。
宋遇也知道自己帮不上忙,她叹了口气,忍不住问杜妍:“妈,那你是在帮我爸吗?”
杜妍神情微僵,随后回道:“你爸付了钱的,这钱我不挣白不挣。”
“哦。”宋遇扁了扁嘴巴。
父母的关系总是那么的复杂,反正她是不懂的,不过看到他们不像仇人那样互相记恨,各自安好,也挺好的。
“行了,你快睡了,这么晚了还到处晃荡。”杜妍催她。
“哦,”宋遇点头,转身离开,走到门口后也回过头来对杜妍讲道,“那妈你也早点儿睡,别弄太晚了。”
“还要你管?知道了,快去吧!”
宋遇将卧室门带上,这才回了自己房间休息。
躺在床上,侧身看着窗外朦胧的光影,宋遇却没有太多睡意。
如果是以前,宋家公司出事,她估计压根不可能躺得下,虽然不能跟着出谋划策,但至少会同她爸一样心急如焚,一家人都寝食难安。
但现在呢?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她就好像一个看客,虽然关心这件事的发展,但不会如坐针毡,不会焦头烂额,更不会想要去殚精竭虑地想办法干事。
也就是这样一个不同的反应,让宋遇清晰地感受到她和宋家真的割裂了,与宋正华的父女情,也真的在他与母亲离婚的那一天发生了变化。
疏远,似乎是必然的结果。
深吸了一口气,她勒令自己不要胡思乱想,然后拉起被子蒙住头,闭眼睡了。
接下来的几天,杜妍还特意请了年休假去宋家那边帮忙,宋遇干脆待在家里练习厨艺。
有了上个春节期间的经验积累,宋遇这次上手快了许多,除了学会做红烧肉这种硬菜外,嘴馋的她还学会了做冰淇淋。
第一次做出来的草莓冰淇淋竟然还有模有样,她特意通过QQ发送照片给萧岩,他还以为是她买来的,让她不要贪凉,冬天尽量克制,不要买冰淇淋。
“这是我做的!不是买的!你都没看出来,哈哈哈,那说明我做得很成功!开心!等你回来我做给你吃!”
哪怕只是一条短信息,字里行间却透出她满满的得意和喜悦。
这是萧岩压抑生活里唯一能感受到快乐的时候,他盯着手机屏幕,紧绷的唇角终于弯起一抹浅浅的弧度,然后回了一个字,“好。”
“师父,你外婆好些了没有啊?”宋遇继续发消息。
“选择了保守治疗,状态还好。”
“你照顾外婆的同时也要照顾好自己哈,别把自己累坏了,你可是顶梁柱,大家都指着你,所以更要注意劳逸结合哦。”
萧岩看到这条最新消息,眉头微动,脸上映着手机屏幕发出的蓝光,神情有些晦暗不明。
木板墙那侧,是外婆翻身的动静,还有她痛苦的呻吟。
明天又是去医院做营养支持治疗的日子,接下来这样周期性的治疗还有很多,萧岩身体倒是还吃得消,就是临近开学,他开始担心开学后的安排。
就像宋遇说的一样,这个家都指着他。
或许是屋里的气氛太压抑,萧岩觉得心里难受,干脆起身穿了外套,然后出了房门。
马上就是元宵,天上的月亮开始变得又圆又亮起来,皓月千里,穿云而行,这样的景致总算让人心境开阔了些。
只是——
细微的啜泣声从灶房的方向传来,在寂静的夜晚里也不是很分明。
萧岩蹙眉,随后抬步朝灶房的方向走去。
“吱呀”一声,破旧的灶房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然后萧岩就瞧见他舅妈坐在地炉旁,正巧听到推门声抬起头来看向他,那张脸上全是泪痕。
“萧、萧岩,你怎么起来了?”赵梅连忙伸手抹了脸上的泪。
“我睡不着,起来走走。”萧岩说着抬步进了门。
地炉的灰里还埋着烧得透红的木炭,被灰掩埋变成暗红色,在黑暗里发出蒙昧的光芒。
借着这点儿光芒,萧岩走到地炉旁落了座。
“阿岩,你……我再加点儿炭吧!”赵梅也不知道该和萧岩说什么,连忙找事情忙活。
萧岩连忙制止她,“不用了舅妈,我就坐会儿。”
瞧见萧岩眉目间的疲惫,赵梅难得体贴人,“这些天辛苦你了,要不是你回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你舅舅他……”
说到萧大山,赵梅就止不住抹眼泪。
萧大山最终还是进监狱了。
这件事说起来还和萧岩有那么一点儿关系。
就在萧岩的外婆查出胃癌后,萧岩回家,带来了一笔钱,全部拿出来给老太太看病。
村里不知道是谁起头嚼舌根,说是萧岩这么一个上学的大学生怎么可能平白无故的变出几万块钱来,而且动不动就往村里跑,怕是根本没有在外面上大学,而是做一些旁门左道的差事。
要不然几万块钱是那么好挣的啊?
萧大山因为老娘生病,自己那一匹山坡的树又没种完,心里本来就憋着火,再听到这些人编排,还舞到他跟前来了,也不说避讳一二,分明就是瞧不起他,就和这些人中平时话最多、事儿也最多的那个泼皮癞子发生了口角。
两人争执,也不知道谁先动的手,总之等大伙儿反应过来的时候,那泼皮已经被萧大山推到地上,后脑勺都磕出了血,去医院一查脑震荡,得亏没出人命。
萧大山本来就是缓刑,这下好了,寻衅滋事,故意伤人,直接送监狱服刑去了。
李春芳这边本来就需要人照顾,以前还能赵梅照顾,萧大山搭把手,然后平时萧大山就去想方设法做苦力挣钱。
现在好了,萧大山进去了,赵梅被老太太绊着哪儿也去不了,这家里一下子没人挣钱,孩子还在上学,老太太也生着病,这不是要她的命吗?
所以她越想越难过,不知道这日子该怎么捱下去,这才趁着儿子睡了偷偷跑到灶房里来抹眼泪。
“舅妈,你别哭了,这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也总能过下去的。”萧岩握紧了拳头。
话是这样说,他心里也并没有底气。
这些天他脑海里甚至过了成百上千种挣钱的法子,但最后都被一一否定了。
“我就是这心里头难受啊,你说你舅舅、你舅舅他怎么就忍不了呢。不过他也是为了维护你,你都不知道这村里把你议论成什么样了。”赵梅说着抹了抹泪,又动情地讲道,“那些人就是满嘴喷粪,反正我和你舅舅还有外婆都是不信的,就是辛苦你了,以后我们家可全靠你了,阿岩。”
萧岩看着埋在灰里的木炭,沉默着没接话。
赵梅这是在提醒他,萧大山是因为维护他才和别人发生了争执,她在害怕自己突然撒手不管,所以特意提醒。
萧岩不想对她的小心机给予评价。
目前这个情况,赵梅没有像山里有些家庭的人那样丢下孩子丢下老人独自逃跑,而是还守在他外婆跟前,守着萧权,就冲这一点,萧岩都懒得和她计较这些小心思和小算计了。
他们现在是一家人,是最困难的时候,必须合力拧成一股绳,扛过这次难关。
只是……
拿起火钳翻了翻灰里的木炭,不知道为什么,萧岩脑海里突然弹出了杜妍说的那些话。
如果宋遇真的和自己在一起,那她是不是也要和自己一起承担这些痛苦和压力?
一想到她的声音或许会因为这些痛苦和压力变得不再轻快,他突然觉得,或许杜妍说的是对的,他给不了宋遇任何东西,甚至连保留她的笑容都做不到。
火钳突然一停,萧岩眸光微垂,指尖掐入掌心。
或许,他们真的该结束了。
可是,眼底有透红的光亮在闪烁。
那是被他夹起来后遇到空气、重新从暗红色变得透红的木炭发出的光亮。
他就是那根木炭,被灰掩埋,而宋遇就是那可贵的氧气,只有遇到她,他的生命才能发出炽热明朗的光亮来。
而失去她,他将悄然黯淡,逐渐失去温度。
所以,他在纠结、在矛盾,他不敢主动戳破两人之间的关系,给出个明确的答复,也不舍得彻底将她推开。
在此之前他已经反复过好几次,而每一次对于他而言,其实都是真正的失去她。
正因为失去过,所以他更不敢放手。
他像是个坠落悬崖的旅人,被宋遇拽着,一方面渴求生的希望,希望能够有朝一日爬上悬崖与这个拉了自己手的人一起重新看到这世界的风景,但又害怕将她一起拉入深渊,所以纠结着是否要提前松手……
生,或者死。
抓紧不放,亦或者松手诀别。
均在一念之间。
而这一念,却重若千钧。
这个选择,关系他的未来,同样,也足以影响宋遇的人生。
萧岩闭上眼睛,暂时选择了拖延。
这一夜,他一宿难眠。
时间一天天过去,三月初,学校开学。
进入这个学期,便意味着宋遇她们在洛大的时光只剩下半年了。
“明明才大二,为什么我有种大四的恐慌?”才开学,盛幼熙就惶恐不安地讲道。
赵潇潇忍不住吐槽她:“你以前不一直希望快点儿到大三出国,摆脱你爸妈束缚,然后开开心心看外国大帅哥的嘛?”
“看帅哥这个可以有,可是……我现在更舍不得我们家董学长啊。”盛幼熙扁嘴,脸上写满了不舍,完全对得起“真情实感”这四个字。
“噫,好恶心!”这肉麻的话立即吓得赵潇潇连忙搓了搓手上并不存在的鸡皮疙瘩。
盛幼熙白了她一眼,转而看向宋遇,试图拉拢盟友,“小鱼儿你说是不是?你也不想和你家师父分开吧?”
“啊?”宋遇突然被叫,茫然地看向盛幼熙。
“我和你说话呢,你发什么呆呢?”
“没什么,我在整理东西。”宋遇说着放下手机,开始清理桌面。
只是整理的时候她心不在焉的,脑海里全是刚才看到的那条信息。
萧岩又请假了,延迟半个月报到,因为他外婆的病情加重了。
在替萧岩担心、为他外婆祈祷的同时,宋遇忍不住想,这个学期是她在洛大的最后一个学期,可这才开始她就见不到萧岩,他们还剩多少时间呢?
不行,她不能再这样被动地等待。
想到这里,她连忙放下整理的书,转身从行李箱里拿出了笔记本电脑,插电、插网线、开机,所有动作一气呵成,然后打开网页。
山不来就我,我就就山。
宋遇非常果断地买了下周周末从洛河飞往湘省的机票。
买完后,宋遇看着手机上发来的航班信息,这才意识到自己做这个决定太冲动了。
买的时候她脑海里只想着赶快去见她师父,然后和她师父一块儿返校,可现在买完了才反应过来,见到他的家人她要怎么打招呼啊?
但她买的是不能退改签的廉价航空,这会儿想退也来不及了。
果然,冲动是魔鬼。
宋遇忍不住捂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