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窘况

  沈兵一边听着许应列数农家百年来的功劳一边心下暗叹:
  这农家注定是没有未来、没有前途的学派。
  原因不仅是沈兵知道百年后汉武帝将“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更因为沈兵明白农家的兴起意味着什么……
  在农业生产不发达的战乱时期统治阶级的确需要农家。
  因为农家可以给他们带来更高的产量、更多的粮食乃至更稳定的民心。
  这些都有利于统治阶级的统治,甚至可以成为他们东征西讨兼并诸候的基础。
  但农业发展到一定程度或进入和平时期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农业发展就意味着百姓已经学会了生产技术。
  学会之后就在民间普遍流传想抹都抹不掉,于是农家也就失去了利用价值。
  更重要的还是,和平时期统治阶级对农业技术的要求就没那么高也没那么迫切。
  比如此时秦国在邯郸三郡面临的情况……
  若是在和平时期,旱就旱呗,老天爷不下雨能怪谁?
  能给点粮赈灾就算很不错了。
  要不就把灾区的百姓迁到秦国去,正好秦国还有大片土地无人耕种。
  然而,因为战乱嬴政迫切的想要以三郡为基地发动战争。
  要想发动战争就必须有人有粮。
  于是不能赈灾了事更不能将百姓迁往秦国。
  嬴政能做的就只有将许应调来三郡治旱,希望能通过农家的技术治理提高产量。
  更严重的还是:和平时期统治阶级绝不允许“结党营私”。
  那什么道家、杂家、阴阳家……全都或者有可能“结党营私”。
  农家就更是“结党营私”中的“结党营私”。
  特么的天下农民都听你的,哪天高喊一声“王候将相宁有种乎”揭竿而起,这大王、这皇帝还要不要当了?
  而在防范“结党营私”方面,诸国中又以秦国为最。
  秦律有“严禁私斗”。
  这里的“私斗”不是指私下里两人起纠纷打一架,这是谁也管不了禁不了的,统治阶级不会吃饱饭没事干或是脑子进水了去禁这个。
  所谓的“私斗”指的是“邑斗”,也就是拉帮结派成规模的私斗。
  秦时因为二十军功爵位制,许多平民百姓都有爵位有封地还有下人。
  这些有爵位有封地的百姓实际上已上升为封建地主。
  而地主与地主之间往往会因为水源、封地等问题发生纠纷,拉帮结派私斗更是家常便饭。
  初时或许无关紧要,不过就是几个小地主打群架。
  但若放任其发展下去,很快就会出现大鱼吃小鱼。
  再往后,小鱼没了而大鱼会越来越大……等到“大鱼”能割据一方时再处理就迟了。
  所以“严禁私斗”这法律,表面上是为了维护地方治安实际上却是名正言顺的将“大鱼”扼杀在摇蓝中。
  正是这原因,才会有之后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也就是说这农家不兴则已,一兴就……
  这是一种讽刺,赤裸裸的讽刺。
  以许应为首的农家以为发展农业可以消灭战争。
  他不知道恰恰是因为战争农家才被需要,农家才有存在的理由和必要。
  若是消灭了战争……几乎就意味着消灭了农家。
  这时许应的开场感言已接近尾声。
  “老朽在此召集论农原是为解三郡旱情之急。”
  “不想工师先制水车后作翻车,三郡旱情已不足为虑。”
  “诸位论农之后可将水车、翻车制法带回各地造福一方百姓。”
  “今日老朽有幸请到工师亲临,诸位若有不解之处可乘此时机提出。”
  ……
  沈兵暗道原来请我参加论农还有这用处,当免费讲解员来的?
  然而事已至此沈兵也无法拒绝,只得一一回答各路神仙提的问题。
  通常沈兵都能轻松解答,水车原本就不是什么复杂的玩意,整个拆开来就那点东西,但还是有些问题有些新意。
  “工师,若是属地不产竹,又如何以竹筒舀水?”
  “用木桶替代?”
  这让沈兵迟疑了下。
  不产竹的确是个麻烦,古时交通可不像现代这么方便,火车一运就一大堆。
  而用木桶替代也不现实。
  因为木桶制作须将木板一块块锉成凹形,拼接成桶后再用麻绳捆实。
  这在纯以手工制作时代工作量相当大,水车又要用到许多木桶。
  想了想,沈兵就回答:
  “可以以方形桶取代。”
  说着就将右手立在左手上方解释道:
  “两端封闭,直板竖直横板稍往上斜,便可若竹筒一般蓄水、倒水。”
  这其实需要一点“举一反三”的能力,生活中需要圆形木桶,但水车却不需要,就算不严实会漏些水也没什么影响。
  一众农家弟子也是有学问的人,马上就明白如何操作,纷纷点头称赞。
  这时张格却“哼”了一声,问:
  “不知工师对三郡屯田、休田之窘况可有想法?”
  许应意外的望了张格一眼,说:
  “张格,这是屯田的问题。如何能问工师?”
  也难怪许应奇怪。
  屯田、休田是许应和王翦之间讨论协商的问题,拿出来问沈兵就有为难的味道了。
  张格却拱手答道:
  “先生,当前三郡之急除了旱情之外便是休田规划了。”
  “问问又有何妨?”
  “集思广益讨论一番说不定便能寻到解决之法。”
  许应心下虽有些许不满,但听张格说的也有道理就点了点头。
  沈兵却是一脸懵,他根本就不知道这屯田、休田的窘况是怎么回事。
  许应见此便解释道:
  “若是按常理,我等今年应只屯一半田。”
  “明年再屯另一半,如此交替便可保持耕地肥力。”
  “可大将军却严令要屯所有耕地。”
  “如此一来……”
  这么一说沈兵就明白了。
  王翦那是为了明年的战事所以急着明年高产。
  而为了耕地的可持续性同时也是保证产量又要求耕地要耕一年休一年。
  于是就出现冲突:
  今年若是把所有田都屯完明年该怎么屯?
  还有后年、大后年……肥力逐渐下降于是产量一年不如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