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五三章 你做初一,我做十五
虽长却不宽,故而才名牛尾。沿河两岸原是乌洛候部的族地,数日前还牛羊成群,毡帐如云,但如今却成了一片焦土。
方圆百多里不见人踪,牛羊更是不见影子。只能看到烧塌的帐房,以及密密麻麻有如蚂蚁的尸体。
一队白甲轻骑稀稀拉拉的散落在牛尾河南岸,三两个一伙的围着一堆篝火,烤着羊肉,炙着羊肝。
接过族弟张怀义递来了一块羊肉,刚要送到嘴边。无意中瞥到两三丈之外的几具尸体,张兴义顿时没了胃口。
看装束,应是两个妇人,五个女娃,皆是被利箭穿胸而过致死。
再一细瞅,却不是白甲兵的三梭破甲箭,而是胡杨木为杆的胡箭?
十之八九,是父兄等人逃走之时无法顾及,又怕受汉军折辱,故而狠心射死的。
不但是畜生,还是一群蠢的不可救药的畜生。当我等是如尔等胡族一般禽兽不如?
汉胡世代都为死仇,征战杀伐天经地义,但如奸**女、虐杀弱小之类的行径,但凡有点人性都绝对干不出来。
张兴义暗骂一句,扬手将羊肉扔回了铁板上。
“不合胃口?”
张怀义咂吧着嘴问道,“我咋觉着比河西时还要好吃?”
“蠢货,吃不死你?”
张兴义骂着,又一指那几具妇幼的尸体,“还不找些东西遮起来?”
“又不是我们杀的?”
族弟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嘟囔着,起身捡了一块烧烂的破毡,盖到了那几具尸体上。
他们已经在这里守了三天了。一营白甲轻骑一分为三,各距近里,从北到南依次设了三道近长二十里的防线。就如三堵铁墙,将意欲南逃向高阙关报信的胡骑死死的阻在了牛尾河南岸。
至今日,无一匹胡马能越过牛尾河。甚至冲到最南端这一道防线以内的胡骑都少之又少。而大部分,都被射杀于一里以北的一道山岰下。故而三日以来,张兴义这一路极是轻松……
几人边烤着羊肉,边算着这三日李时与李彰冲溃了几只部落,抢了多少牛羊。正高兴着,远处突来一声哨令,且连绵不断,婉转悠扬。
“是中路……”
张兴义飞一般的跨上战马,踩着马蹬抻直脖子,使劲往北张望着。隐约见几个黑影正往南奔来。
“快快快,来活了……”
他急声催促着,从背上取下弓,挂到了马鞍边的挂钩上。又将箭壶摆正:“这伙胡贼不简单,竟能接连冲过两道防线?看来绝非易予之辈,都打起精神来……”
几个手下急声应着,飞快的跨上马。而东西两侧三十四十步左右,各有一伙白甲兵做着同样的动作,准备催马拦截。
但也就刚刚催动马匹,那几个黑影突的一矮,好似凭空被砍折了腰一样。
其余的好似都已倒地。就只有一个矮了一截的黑影依旧往前冲着,张兴义右侧的几个白骑早已迎了上去。奔到近前之时,抬手就是一轮箭。
应是到了强弩之末,战马一声鸣嘶,轰然倒地。
一群人围近一看,只见马却不见人。但马身上扎满了箭支,就像个大号的刺猬一样。估计骑士已被百丈外的同伴射下了马。
果不其然,也就两息,北边又传来了哨令,意指敌贼已擒,可解除警戒。
“怪不得能连冲两道防线?”
张怀义指了指地上的马,好不惊奇,“即便跪伏于地,这马竟都比李猴儿还高?”
“李猴儿是你叫的?”
张兴义照头扇了族弟一巴掌,又仔细瞅了瞅那马。
确实如张怀义所说,那马半跪于地,竟都有近五尺高。浑身黑亮如缎,不见一根杂毛。甚至笼头上带的索环竟都是金制的。
看来是条大鱼,差点让其逃脱。
张怀义暗松一口气,又指点着族弟将那金制索环解了下来,准备回去上交。
而后几个骑士回到河边,复又下了马,围着火堆继续烤起了肉。
如方才这一幕,这两日不知已发生过多少次。窄窄的一道掉尾河,已然成了杜仑部无法逾越的天堑。
故而已被白甲军然抢了三日,杜仑部几近消亡,但窦领依旧没得到一丁点的消息……
……
已至正午,日头正暖。
比干城外的滩地里,近千胡族老弱和妇人在围扎羊圈,干的热火朝天。
羊圈建的很简单:空地上栽好木桩,中间再用长椽和树枝绑紧围住,一座简易的羊圏便能成形。虽说空隙大些,但只要将牛和大羊拦住即可。
只因羊这东西不但认家还合群,即便有零星的小羊翻出栅栏也不会跑远,转悠一圈就回来了。
冻土已用炸药炸酥,木桩钉的极快,细椽和树枝也围的极快。但近千人马不停蹄的干,竟都有些忙不过来。
只因赶过来的牛羊太多了,就如天上的云,一群接着一群。远远望云,仿佛化完没几天的荒原又被雪盖住了一样。
说实话,这样的事情白甲兵在河西没少干过,游牧于祁连山下的卢水胡、西海以北的回鹘等部落不知被李松等人抢了多少次。但所有的全部加起来,都没有这一次的多。
李松甚至戏言,不如直接迁来阴山之北,专抢柔然部落算了。
除了牲畜,还有从胡部抢来的料草。车队就如长龙,不停的往比干城下赶。卸完一车,便立马上路,又往东北方向赶去。
李承学扶着城头,看着城下热火朝天的场景,默默的计算着时间。
李松走时,已定好了收兵的时间:最迟便是今日子夜。而此时已过午时,却只见赶羊运草的辅兵,战兵却一个都不见回归?
莫不是李时脑子一时发热,抢的忘了时间了吧?
正猜忖着,身后一阵动静,只见皇甫让带着一个兵将上了城墙,正往自己这边走来。
李承志令李松劫掳杜仑部、断其后路的急令,就是皇甫让于四日前送来的。原本该让皇甫让回去复命,但是李松不知动了什么心思,硬是将皇甫让留了下来。
直到今早,李承学才知李松打的是什么主意:他竟将大军丢给了自己和皇甫让,天没亮就翻过狼山,跑去见二哥了?
果真老奸臣滑?
要是知道李松如此打算,李承学定是要磨求一番,让李松把他也带上。
他也有近一年,没有见过二哥了……
“三郎!”
皇甫让抱拳称呼了一声,又将身后的比干城守将王基让了出来。
王基世代居于狼山以西,祖上虽是汉人,却也是西部疏勒一只小部落的酋长。
他也不例外,为陆延心腹之一,才有了这比干城守将的差事。
但不想,没等到陆延送来起事的秘信,却先等来了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伙官兵。
确实是官兵,因为人家拿的可是正儿八经由讨逆都督李承志颁发的关防令信。
就是不知,为何是从西而来?
看到李承学扫来的目光,王基连忙低下头,恭恭敬敬的将一只木匣呈了上去。
眼前的少年很是俊美,面相也很和善,说话温声细语,殊无架势,堪称平易近人。但王基深知,这位身份很是高贵,绝对是一言九鼎的人物。
不见那壮的如一座山的白甲军主帅李松见了他,从来都是恭恭敬敬,不敢逾越?
自己能不能活下一条命来,就看这位李郎君今日能不能松口了……
王基主动打开了匣盖,一道黄澄澄的亮光射出,照在了李承学的脸上。映的他双眼不由自主的眯了起来。
黄金?
李承学狐疑道:“王军主,这是何意?”
见李承学竟然不接,王基心底一寒,“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求将军饶我一命,王基来世做牛做马,必报将军之恩!”
饶你一命?
李承学更迷糊了。
不管是李松也罢,还是他也罢,自占下比干城之后,从未说过要杀谁。
也是因为一见射上城的关防令信,这王基就主动开城投降。并无白甲兵卒折在这比干城下,故而与王基并无仇恨可言。
但放是不可能放的,包括比干城中的那一千守军。不然西海的底细定然会暴露。
再者,西海现在什么都不缺,就是缺人。
所以李承志早已与李松商量过,待问过李承志之后,就会将王基并这一千守卒尽皆掳往西海。
想到这里,李承志学心中倏的一动:这王基不会看出了什么,以为事后肯定会将他灭口吧?
如此一想,这礼如果不收,说不定今夜就有可能生出些波折来。
李承志顿时有些失笑,稍一沉吟,接过了木匣。
入手颇沉,至少也该在五六十斤。他顿时有些好奇:“敢问王军主,比干城地处边陲,你又是从何处得来的此物?”
王基猛松一口气,连声应道:“秉将军,此为鄙人私财,父兄皆不知晓。故而不敢藏于家中,只能随身带着……”
原来如此?
李承学笑笑,将匣子递给皇甫:“交由司马入公库吧……”
王基的脸色一变,但听到后半句,心中又是一松。
“切记标明,由王基将军所赠,待六叔归来,由他为王将军叙功……”
交待了一句,李承学又回过头来,笑吟吟的道,“如此,王将军该放心了吧!也请将军予麾下知会:我等必不会出尔反而尔,但请诸位宽心。若是要杀,早都杀了,何需等到今日?”
这倒是实话。也确实如李承学所言,自这些白骑入城后,除靳令守卒不得出城外,再无其他限制。且每日肉食管够,天天都跟过年似的。
要是杀的话,一杯毒药什么都解决了。
王基“咚咚”有声,当即就给李承学磕了三个头。
待其退下城,李承志又低声道:“还是要看着些,莫让逃脱了,从而走露了消息!”
皇甫让点点头:“三郎放心,眼下比干城中连一匹马骡都无,只靠两条腿,是翻不过这狼山的……”
二人商议了几句,李承学又问着李承志的近况。偶见石阶下探出了个脑袋,正往上窥探着。
李显?
李承学阵阵头疼,高声喝道:“你又有何事?”
“哈哈……也无大事!”
李显蒙头蒙脑的溜了上来,瞅了瞅李承学的脸色,试探道:“我就是看已过正午,却还未见时叔与大兄归营,故而想来问问三郎,是否派人去催一催?”
催一催?
李显素来粗头笨脑,何时有这份细心肠了?
摆明是想趁李松不在,好跑出去撒撒野。
“不准!”
李承学有意板着脸,就连声音也有意冷厉了几分。但平时面慈目善惯了,李显根本不怕他。
刚要磨求,皇甫让一声断喝:“皮痒了?”
我求的是三郎,再者我又不归你统属,与你皇甫何干?
李显脖子一梗,刚要嚷闹,见皇甫让捋着袖子,似是他但凡嘴硬,必然动手的模样,不由的一虚。
倒不是打不过皇甫让,关键是皇甫让不但比他年长一辈,军阶还比他高好几级。
现在可是战时,他但凡敢朝皇甫伸手,待李松归来,便是不砍了他,也绝对会将他三条腿全打折……
“三郎说不准,我又没说不应,怎就要动手了?”
李显朝着李承学一揖,嘟嘟囊囊的往城下走。
皇甫让不跟他一般见识,待李显下了城,他才劝着李承学:“这货一惯惫懒,故而三郎绝不能予他假以辞色,不然定会得寸进尺!”
“我也知道啊!”
李承学无奈的笑道,“但总是学不来如二哥那般铁面冷脸,杀伐果决……”
二哥……李承志?
皇甫让暗暗一叹。
莫说李承学与此时在西海坐镇的李承宏,便是拿家主李始贤与郎君比,都要差着好几截……
暗暗感慨着,又听李承学叹道:“也不知此次东来,我能否见到二哥!”
“应是能见到的!”
皇甫让点着头,“六哥(李松)已然去央求郎君了,郎君应是会答应的……”
李承学顿时喜上眉梢:“再好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