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七章 气吞万里如虎

  数千胡骑仿佛是风暴大作、海浪滔天的大海,那杆又烂又旧的大纛就如海面上的一叶扁舟。每一次大浪袭来,扁舟都会被淹没,似是被拍进了海底。但眨眼后,又奇迹般的浮了出来……
  无论是南边的李亮、李睿,还是北边的达奚,张信义等,早已被李承志一往无前、誓死不悔的悲壮之举激的浑身战粟,热血狂涌。
  单枪孤骑战千军,而且还是主动迎敌冲锋……
  史书中从未记载过这种典故,甚至是野史志异中都无类似的桥段。
  便是霸王复生,也就如此了……
  五百余白甲营旧部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像疯了一样的催打着战马,生怕下一刻,那杆又破又旧的大旗就会淹没在胡军之中,再也无法挺立。
  大帅,挺住啊……
  每个白甲兵都在心中呐喊,祈祷,身体烫的似是用烧开的油滚过,浑身上下三万六千个毛孔里全透着冲天般的豪情:有幸遇此上官,此生无憾矣……
  “我儿就该顶天立地,气吞万里如虎……”
  李始贤突然就想了郭玉枝曾说过的一句话,泪水早已模糊了双眼,嘴里一遍一遍的骂着“逆子、蠢货、为何如此冲动”之类的话,但手中的刀背一记快似一记的抽在马股上,恨不得以身替之,将陷入敌阵中的李承志换成自己……
  慕容定看了看在阵中左突右冲,猛如虎狼的李承志,又看了看越奔越近,转眼即至的白骑,一时间万念俱寂。
  来不及了……
  他很想杀了李承志为自己报仇,为慕容青孤报仇,但就是杀不了。
  不是李承志有多神勇,而是数百胡骑就如此时的他,已是百念皆冷,心如死灰。
  其中的大部甚至还不如他,心中已无半丝锐气,砍出的每一刀,刺出的每一枪,软的都像是布条……
  慕容定也深知,此时这些亲卫心中,对自己的恨意怕是早已超过了李承志,没有返身杀了自己以解心中怨气,已算是相当理智了。
  一步错,步步错,是自己将他们带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也将自己逼入了死地……
  但就算是死地又能如何?
  贪生怕死如慕容青孤,真到最后一刻时都敢独骑冲向火马阵,我慕容定身为吐谷浑的左谷蠡王,难道连这个逆子都不如?
  无数的念头奔涌而至,慕容定心中纷乱如麻。
  死就死吧……伏连筹看在自己未苟活降敌,未丢他颜面的份上,至少会为自己留下一支血脉……
  “让开……”
  三两念之间,慕容定就有了决断,猛的大吼一声,骑枪直指李承志:“李氏小儿,老夫就是慕容定,你不是叫嚣要与我一战吗,来啊……”
  慕容定?
  左谷蠡王慕容定?
  冰冷的像是一头机器,满脑子只剩杀杀杀的李承志,突然就醒了过来。
  这可是慕容定……
  他闪电般的一枪将一个胡兵抽飞,厉声喝道:“谁敢阻我?”
  两人的举动出奇的一致,皆是发髭俱张,皆是奋力抽打刺杀着阻路的胡骑,仿佛即便有千山万水阻隔,也挡不住他们靠在一起的决心……
  李承志早就杀疯了,更是猛如天将,悍不可敌。一众胡骑早被杀的心惊胆寒。若不是心知逃回去也是一死,慕容定的亲卫早溃了。
  但谁能料到,左汗王竟然也疯了,连自己人都杀?
  至此,一众亲卫哪还有半分誊护之意,竟纷纷催着马让开了路。
  瞬间,骑阵中间就空开了一条足长十数丈的通道,二人眼中再无其它,只有彼此,都如疯了一般的催着马,直朝对方冲去。
  近了……
  更近了……
  只要杀了李承志,就是死也值了……
  慕容定心中生出一股战意,马槊笔直的朝李承志扎去。
  李承志猛提左臂,方盾侧斜,想将慕容定的槊枪磕开。同时长槊高举,像一道闪电,直劈而下。
  但谁能料到,到了立分生死的最后一刻,慕容定都还能使出虚招?
  那长槊就如长了眼,猛的往里一斜。枪尖擦过钢盾冒出一串火星,又如毒蛇吐信,刺向李承志的胸口。
  一刹那,李承志仿佛看到了自己被洞穿胸口,鲜血狂涌的画面。
  便是刺不穿甲叶,也会被顶落马下,躲不过去了……
  身体的速度竟然超过了大脑的反应,李承志的双脚猛踩马蹬,硬生生的拔高了一截。又猛的往左一倒,身体竟然成了横向。
  慕容定的槊枪错过了胸口,扎到了李承志的胁下。
  两匹快马的对冲之力何其之大,桑拓木的枪杆当即就被顶成了两截。李承志的坐骑猛的一顿,硬生生的被顶的止住了冲势。
  枪尾狠狠的顶在慕容定的腹甲上,身体猛的往后一倒,竟被顶飞了出去。
  就在电光石火的一刹那间,李承志的长槊快如闪电,变直劈为横斩,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从慕容定的颈上一扫而过。
  一颗硕大的头颅冲天而起,李承志甚至看到了那双眼中还残留着惊惧的目光。
  两匹战马错肩之时,断腔中的鲜血才飚射出来,像是下起了漫天血雨,淋了李承志一头一脸。
  但他眼睛都未眨一下,只是紧紧的盯着冲至顶点,又跌落下来的人头。
  左手闪出般的一探,人头就到了李承志的手里,其上还戴着镶着宝石的兜鍪。
  这就是慕容定?
  哈哈……赚翻了……
  就是死了也值了……
  心中突然一松,像是泄掉了最后一口气,身体猛的有了知觉,所有的毛孔当中好似都有烧红的钢针攒刺,感觉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处不疼的地方。
  李承志眼前突然一黑,差点栽下马去。
  即便要死,老子也要站着死……
  凭着脑中最后一丝意识,李承志双腿紧夹马腹,右手中的槊枪用力的扎向了地面。
  马儿一声长嘶止住了蹄,当即停了下来。
  李承志头往下一垂,再无任何意识……
  “左汗王死了……”
  “汗王被李承志斩了……”
  胡骑中响起震天般的嘶吼。
  不知是不是被慕容定最后一刹那的壮烈所感染,竟有十数骑当即就围杀了上来,好像要为慕容定报仇。
  “谁敢?”
  奔至最前的张信义一声厉吼,振劈一扬,一杆标枪似是一道白练,疾射而出。
  一时间标枪如雨,将冲向李承志的那十数骑尽皆顶落马下。
  五百白骑像是从中斩了一刀,硬生生的从中裂开了一道缝隙,绕着李承志疾奔而过,又围成了一个圈,将他牢牢的护在了中间。
  看着肃立不动李承志,张信义目眦欲裂,浑身狂颤。
  眼中的泪水似是断了堤的洪水一般往外狂涌,想喊一声“大帅”,嗓子里却像是塞了一块布,半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李承志端坐马上,只是低着头,就像睡着了一样。
  右手紧握长枪,枪攥直入地面,牢牢的支撑着他的身体。右臂下垂,手里还抓着慕容定的人头。
  身上钉满了箭支,就像是一只刺猬。连人与马,就如同被洗出来的一般。
  血水顺着甲片流下来,就像是暴雨过后,雨水流下了屋檐,在地上溅出一个接一个的小坑。
  右肋之下,还钉着一杆断枪,一尺有余的枪头竟已穿过甲缝,直没至根。
  血就像水一样,哗哗哗的往外流……
  而背上那杆又破又旧的大纛却没有歪斜半分,依然立的笔挺。
  旗面早已被血侵透,竟连那个硕大的李字都已看不真切。
  数百悍卒,怕是刀砍到脖子上都不会眨一下眼睛。但此时却都跟个孩子似的,盯着李承志哭的呜呜咽咽……
  李始贤“嗡”的一下,就如被五雷轰了顶,脑中一片空白。
  脸上已无半点血色,脑中只剩一个念头:儿子……死了?
  儿子竟然死了?
  不可能……
  李始贤的眼泪“哗”的一下就流了出来,口中嘶声哭喊:“承志……承志……”
  声声泣血,悲如鹃啼!
  看他竟然冲向了李承志,张信义猛的一个激灵,寒毛都竖了起来。
  大帅虽拄枪而立,但身体却是向前倾斜,但凡那马稍稍动一下,他就会正面栽下来。
  肋下的那支断枪,只会被顶着插的更深……
  张信义的眼泪当即就被吓了回去,他甚至忘了眼前这位是大帅的父亲……
  “停下……快停下……”
  李始贤置若罔闻,竟然还在往前催着马。
  “爷爷让你停下……”
  张信义一声低吼,猛提骑枪,一枪杆就抽到了李始贤的肚子上。
  李始贤一声闷哼,差点被抽下马。
  “不要动……李都尉千万不要动……”
  达奚狂奔而止,用起全力靳住了马缰。战马一声长嘶,竟然人立而起。
  马儿都未落蹄,达奚就飞一般的跳下马,小心翼翼的朝李承志走去,口中还低声急吼着:“不要动,谁都不要动……但凡马一惊,害承志落下马,那断枪只会扎的更深……”
  李始贤如梦初醒。
  直到此时,他才发现李承志的腹下扎着半截断枪
  眼前一黑,竟直挺挺的从马上摔了下来……
  看着浑身是血的李承志,达奚根本控制不住,眼泪像水一样的淌了下来。
  为何能惨烈到如此程度?
  你不要死啊……
  你他娘的不要死啊……
  爷爷答应过你,要带你去洛京好好见识一下艳名满京城的大魏第一名妓的风采……
  你还答应过我的,那两坛好酒没有兑现啊……
  眼泪“扑簌扑簌”的直往下掉,达奚只觉双腿重如千钧,半步都不敢快走,生怕发出异响惊了马。
  那马仿佛有灵性,蹄都不挪一下,马身更是像冻住了一样,半丝不晃。
  达奚终于扶住了李承志,立时便有数骑急奔过来,连马都未停稳,骑兵就跳下了马。
  几人合力,将李承志抬了下来。
  达奚如闪电一般抓住了李承志的手,脉搏虽弱,却异常清晰。
  活着?
  哈哈哈……
  达奚破涕而笑,怒声吼道:“还活着……医吏……医吏……”
  两个医吏各持利刃,小心翼翼的剥着李承志身上的甲叶。
  甲叶剥完又是内衬、中衣、亵裤……
  不多时,李承志就被剥的赤条条的,就像一头光猪。
  让人惊喜万分的是,随着甲叶剥开,那些箭矢竟全都离体而去。身上箭伤虽多,但大都不深。
  更惊喜的是,医吏用酒精擦洗伤口时,李承志竟然还有反应?
  李始贤、达奚、张信义……围在四周的几个沉身一震,止不住的颤了起来。
  老天保佑李承志……一定要保佑……
  清完腰侧的血迹,医吏仔细一瞅,又抻出手指在扎入肋下的枪刃处一比,信心笃定的说道:“枪刃扎的虽深,但未伤到脏腑……”
  达奚双眼一突,激动的声音都变了:“当……当真?”
  怎么可能会有假?
  白甲营的医吏全是李氏族人,且是李承志亲手调教出来的。与刘慧汪时战时停的那两个多月,这些人再什么事都不开,只研究那些战死的乱兵。
  他们过过手的尸体没一千也有八百了,绝不会看错。
  郎君之所以昏迷不醒,一半的原因伤虽不重但极多,血也流了不少,自然会昏。另一半的原因是杀脱力了,就如泾州城墙上的那一次……
  若不是怕担干系,这两个医吏甚至敢当场将那断枪拨出来。
  李始贤的眼中猛的亮起了一丝光,颤声道:“几成希望?”
  按郎君所授,这样的伤至多算是中伤。只要不感染,九成九能活下来。
  有郎君亲配的药酒,再以郎君强悍的体质,至少七成的把握还是有的……
  医吏猛的一点头:“至少七成!”
  这也传自李承志,说几成就是几成。甚至有的时候,会将五成说成九成……
  李始贤喜极而泣,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就像是疯了一样,哭的撒心裂肺:“我儿有救了……我儿有救了……”
  李承志这爹,显然已是靠不住了……
  迎上医吏求询的目光,达奚猛一咬牙:“拔!”
  医吏使劲的点着头,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心里不停的催眠着自己:这不是郎君,也不是大帅,只是个普通士卒……
  心中稍缓之时,医吏猛的伸手握紧断枪,“噌”的一下就拔了出来。
  李承志虽未睁眼,但竟然呲着牙闷哼一声。
  达奚狂喜:李承志这分明是即将要醒的征兆?
  他猛的站了起来,狂声笑道:“二位只管尽手施救,只要承志无碍,尔等各赏百金……”
  两个医吏都还未来得及点头,达奚的笑声都还未散去,阵外突然传来一阵骚乱。
  达奚的脸上猛的浮出一丝厉色。
  如此关头,就敢有人在阵外喧闹?
  当我奚某人的刀不如李承志的利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