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章 大战(三)

  长弓发起了第一轮远程打击。
  仇娘子麾下弓弩手只有两千余名,但因长弓材料易得,制造简便,军中几乎人手一张,不用之时卸下弓弦就是一根稍粗些的木棍,携带也极为方便。
  此刻除了前排的长刀手和长枪手外,所有人都举起了长弓。
  中军处一声鼓响,声震十里,张弓以待的军士们将手一松,铺天盖地的箭矢如蝗虫般往百步外的敌军扑去!
  这么远的距离,长弓的轻箭箭矢对甲骑、甲士的杀伤力实在是有限,冲在最前面的具装铁骑只有寥寥几名倒霉蛋中箭落马,着铁甲的步卒受伤的也不多,但紧跟在后面着皮甲和未着甲的士卒,却在第一轮箭雨中就倒下了一大片。
  然而这只是开始。
  三十息之内,韩家军倾洒出了至少十万支箭矢,齐军死伤超过万数!
  韩家军阵前一百步外仿佛成了“稻田”,无数受伤的士卒在里面挣扎哀嚎。
  尉破胡脸色铁青。
  他不明白对方的弓箭手为什么这么多,也不明白这些弓箭手发箭速度为什么这么快,他只知道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如果不能一鼓作气攻破敌阵,那么不光是下面的将士,就连他都不会再有勇气发起第二次攻击。
  “传令!两翼轻骑速速向中间靠拢,尾随铁骑冲杀,今日定要将贼军尽数剿灭,方消我心头之限!”
  铁骑和甲士身后留下一大片空白,尉破胡迅速将震惊和心痛抛到一旁,向传令兵下达命令。
  分布在大军两侧的轻甲马军看到旗语,一勒马缰便向铁骑身后冲了过来。
  而韩家军这边,将领们也开始传达新的命令。
  “长弓卸弦!弓弩手换破甲箭!”
  兼职长弓手的刀盾手和长枪手们取下弓弦,将木棍般的长弓负于背后,重新拿起自己的兵器。
  弓弩手们则换上了箭头尖利、箭杆粗重的破甲箭,这种箭矢在八十步内,仍然能够轻松刺穿一层铁甲,是具装铁骑和甲士们最畏惧的克星。
  刚刚停歇的箭雨没有对甲骑造成什么伤害,具装马军们正暗自得意,就在他们准备提高马速之时,却发现对方军阵之中,突然又冒出一蓬箭雨。
  这一轮箭矢是小角度抛射,但杀伤力却比刚才的轻箭大了许多,在箭矢落地的那一瞬间,至少有两百骑中箭落马。
  重骑冲锋时落马,即使并未受伤,也根本没有存活下来的可能。
  反倒是后面又有一百多骑躲闪不及被绊倒在地,剩下的马军军士在将领们的呼喝斥骂之下,绕了一个小圈继续向前冲锋。
  “全部加速!”马军将领疯狂地用马鞭抽打着胯下的战马,一边高声喊叫,“只要冲近敌阵,贼军的重箭便没了用处!”
  八十步一百二十米左右的距离,具装甲骑正好将马速提到巅峰,然而还离得二三十步远,他们便看到了韩家军阵前那一排排闪着寒光的拒马枪。
  这种拒马枪一般是用在营寨周围或城池内的狭小甬道内作为防守之用,谁知贼军竟然将它们拿来放到军阵之前!
  而且方才大将军尉破胡出来观阵,也没说过贼军阵前还有这种要命的玩意。
  到了这么近的距离,全速奔跑的马军即使想停也停不下来,马军军士们只能满怀惊恐、眼睁睁地看着战马往拒马枪上直直地撞了上去。
  血花迸溅中,冲在最前面的具装甲骑猛地停了下来,随之响起的,是战马的嘶鸣和落马士卒的痛叫。
  但后面的甲骑还在源源不断地冲上前来。
  即使是粗逾儿臂的拒马枪也经受不起这样的冲击,出现了多处缺口,但敌军利用重骑冲锋破阵的算盘也告落空。
  马军没了速度被步军围上,哪能讨得了什么便宜?
  “刀卒出列……举!劈!”
  随着将领们带着吴地口音的长声呼喝,臂力体力胆气过人的长刀兵们跨前两步,手中八尺长刀带着“呜呜”的风声,如同风车一般向挤成一团的敌军具装甲骑卷了过去!
  刹那间白刃如霜飞,热血如泉涌!
  长刀兵如墙而进,所当无不披靡!
  直到此刻,齐军轻骑才进入战场,但迎接他们的,又是一轮箭雨。
  到了这个时候,战斗已经没了多大的悬念,韩端提着的心也放了下来,他看着场中敌骑惊惶乱窜的景象,高声下达了命令。
  “擂鼓吹号!全军冲锋!”
  “郎主有令,擂鼓吹号!全军冲锋!”
  片刻之后,中军处鼓号齐鸣,令旗挥舞,早已有些按捺不住的张和一听鼓号,回头看了一眼不断往前挥动的令旗,顿时心中大喜。
  他一举手中长戟,高声喝道:“儿郎们,郎主有令,变阵冲锋杀敌!”
  士卒们接令之后,迅速化整为零,以什为单位组成无数个鸳鸯阵,随着极有节奏的鼓点声,高呼着冲了出去。
  刹那间喊杀声四起。
  从开始战斗到韩家军发起冲锋,不过短短一柱香的工夫,尉破胡脑中一团乱麻,正要令左右两军再往前支援,却发现战场上已经乱成了一团。
  在尉破胡眼里看起来是浪战,但在韩端看来,却觉得即使是在平坦地带,鸳鸯阵杀敌的效率也是极为可喜。
  刀盾手持盾抵挡,长枪手从盾牌缝隙中挺枪刺杀敌人,弓弩手换上直刀防护左右,时不时从盾牌间矮身而出,专砍敌人下三路。
  而敌人一旦被分割开来,陷入几个鸳鸯阵的包围之中,除了跪地请降之外,便只有受戮一途。
  但双方投入超过十万人拼杀,一方没有被杀胆寒之前,战事根本不可能结束。
  淮阴城北方圆数里之内,都成了血肉磨盘。
  关注着城外战局的,除了两军主帅之外,还有城墙上一干淮阴官吏。
  “如何?贼军败未?”郡守张先老眼昏花,看不清场中局势,只能一遍遍地问旁边的人。
  “尚在鏖战之中,未分胜负。”宋济一眼不眨地看着城北,嘴里随意地应付着张先。
  其实,因为离得太远的缘故,他也分不清楚战场上到底是哪方占了上风,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先前齐军具装甲骑率先发起攻击,却没能冲得破敌军的阵势。
  “府君快看,我军大纛正在向后移动!”正在这时,一名年轻小吏突然指着战场方向大声惊呼起来。
  “休要谎报军情!”宋济转头斥道:“这么远的距离,你能看得清中军大纛?”
  “我没乱说啊,府君、宋郡尉,你们仔细看,中军大纛正往淮水方向移动!”
  又有两名官吏惊呼起来:“我也看见了!完了,尉将军败了!我等当如何是好?”
  张先闻言,只觉全身无力,一下软倒在淮阴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