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章 一剑西来
众人大多眼睁睁看着那裹挟着猎猎罡风的降魔金杵,被刚才还趴在地上痛哭流涕,甚至吓尿了的小太监用匕首给硬生生挡开了。
不仅没给后者造成半点伤痕,反而被碰撞产生的巨力掰弯成了九十度,横飞着深深插在了殿顶的房梁上。
智善法师为什么会突然对一名小太监出手?
最恐怖的是,面对凝罡宗师的悍然一击,这身材瘦削的小太监竟然还挡住了!?
震惊过后,众人皆察觉到了事态的严峻,或惊疑或忌惮或仇恨或恐慌的目光,纷纷落在了殿内一脸诡异笑容的小太监身上。
此人八成就是隐藏在暗处,妄图害死众人的凶手!
难道说
所立之处,三拨人皆如潮水般退向殿门的方位。
转眼间,便露出了高台前一大片真空区域。
人群中,林英注视着端坐在高台之上的太后和小皇帝,心思急转,稍一寻思,便觉一股凉气从脚底板一直蹿上后脑勺,头皮一阵发麻,喃喃自语道:
“难道说,这次会英殿宴会其实是朝廷的阴谋,目的就是置我等武林英杰于死地”
他的声音不大,在寂静的大殿中听来却分外清晰,周围众人闻言皆瞳孔骤缩,旋即咬牙切齿,对高台上的众人怒目而视。
“狗日的皇室”
更有一些自作聪明者,此时竟然不惊反喜,扭头望着殿外,面露狂喜。
“既然此次宴会陷阱幕后主使是皇室,刚才那小太监说的必然是谎言,特意来诓骗我等,其实外面根本没有什么西域断魂烟”
这是一个机会!
想到这,很多人神情振奋。
生死时刻,当然保命要紧,谁还会去在意凶手的什么鸟毛身份!
当即鼓起浑身气力,便要趁此间隙跑出大殿,一鼓作气逃离京城!
但还没等他们有所行动,殿中形势竟又有变化!
只见那小太监站在大殿中央,对身后的武林群雄看也不看,目光自太虚道宫和少林寺众人身上扫过,而后缓缓落在了坐于龙椅上的大梁太后和她手边瑟瑟发抖的小皇帝。
“梁氏,哼哼”
小太监阴邪的眼底闪过一抹血色。
下一秒,他身子一抖,浑身骨骼筋膜噼里啪啦发出一连串雷鸣般的脆响,在众人瞠目结舌的目光下,筋肉骨节迅速膨胀,在几个呼息内,便发生了改天换地般的变化。
从原本瘦骨嶙峋,面相阴柔的小太监,变成了一个身材魁梧高大,表情癫狂的中年男人!
赤裸的上半身,精钢般的肌肉如虬龙般纵横交错,整个人往那一站,便如同一座屹立千年不倒的临江高塔从天而降,狠狠压在了众人的心头。
癫狂桀骜的气势从男人身上猛然绽放,如海啸般汹涌澎湃,瞬间便将整座会英殿笼罩在内。
感受到这股气势的武林英豪一个个脸色发白,忍不住向后踉跄退去,更有不堪重负者,抵御不住冲击,身子剧烈地晃了晃,而后直接一屁股坐倒在了冰冷的殿砖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望向男人的目光满是惊恐。
高台之上,太虚道宫和少林寺众人面色亦变得无比凝重,警惕地盯着以一种妖异的姿势屹立在殿中央的男人。
“阿弥陀佛,幕后真凶果然是你!”
智善法师虎步走到台前,双手合十,金刚怒目,身后佛光阵阵,犹如佛陀降世,声如洪钟,叱道:
“你害死如此多的武林同道,意欲何为!”
“哼”
男人嘴角一勾,竟理也不理老和尚的问话,一对细狭的眸子死死地盯着高坐在龙椅上的大梁太后,淡淡开口:
“柳芸熙,怎么,二十三年未见,不认识我这个兄长了吗?”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不仅殿口群雄,就连高台上的智善法师和雩山、鹤山真人也愕然回首,望向从男人现身开始便陷入沉默的太后。
“狗奴才好大的胆子,竟敢直呼圣上名讳,简直不知死活!”
不等太后有所反应,一直侍立在身前的老太监李有福突然开口,目光阴冷,犹如一条吐信的毒蛇。
他早就忍不住了,只是一直找不到借口发泄,憋了一肚子阴火,此时见幕后真凶终于现身,还敢出言侮辱圣母,胸中怒火再也压制不住,顷刻间便如火山爆发一般喷薄而出!
正所谓主辱臣死,更何况李有福自认只是圣上身旁的一个奴婢,今日会英殿中出此大乱,他身为堂堂大内总管,被人从头到尾牵着鼻子走,牵连两位圣上身陷险境,简直是奇耻大辱!
正可谓是可忍,孰不可忍!
羞愤之下,老太监目眦欲裂,身形瞬间消失在原地,出现在了男人身后,将浑身罡气笼于指尖,对准后者的太阳穴狠狠刺去。
哧!
一出手便是全力以赴,没有丝毫保留,如匕首般的指甲划破空气,发出一道短促尖锐的鸟鸣雷音!
“给咱家去死!”
凝罡宗师全力出手,声势骇人,速度之迅猛,超乎想象。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事情,便听一声巨响,整个大殿都震了两震。
紧接着,一道人影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呼啸着撞在了殿门不远处的一根朱漆抱柱之上,空中洒落下点点鲜血。
然后便是轰隆一声,足有五人合抱般粗壮的漆柱竟然裂开一道大口子,柱身摇摇欲坠,吓得附近十几人逃也似的撤离。
直到烟尘散去,殿中大部分人方才如梦初醒,纷纷扭头向场中看去。
只见号称“大内第一高手”的李公公,此时整个人仰头“嵌”在高高的柱子上,一身奢华的蟒袍破破烂烂,胸腔向内凹陷,满脸是血,生死不知。
反观男人,不仅完好无损地站在原地,甚至连头发也没乱,眼神依旧落龙椅之上
……
会英殿中一片死寂。
殿门口的群雄鸦雀无声,许多人失神地望着柱子上惨不忍睹的李公公,脸上浮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咕嘟
众人暗中咽了口唾沫,心中恐慌到了极点。
要知道,那位李公公可是天下间实至名归的老牌宗师,早在先皇时便步入凝罡,一身金蛇缠丝手已臻至化境,武功深不可测,许多江湖一流门派之主恐怕也不过如此
这样的人物,全力以赴出手,竟在那男人手下撑不过一招!
这可能吗
莫非,那男不,这位前辈是先天大宗师?!
细思恐极,众人不由纷纷倒抽一口凉气,悄无声息向殿外挪去,刚迈过门槛,便头也不回地向最近的西华门逃去。
这里实在是太恐怖了,他们虽然在江湖上都是一顶一的英杰,但到底还年轻,武功太浅,把握不住这瞬息万变的局势,还是早早离去为妙!
当然,抱有这种想法的几乎都是二流三流势力的俊杰,大多数一流宗门世家的子弟如林英和李寒谷,现在都已经回过味儿来了。
这用缩骨术变作太监的男人绝不是朝廷的人,相反,听他刚才的话,对方的目的,很可能只是龙椅上的太后和小皇帝!
简而言之,这次宴会其实是针对大梁皇室的一场惊天阴谋,他们这些人不过是被殃及的池鱼罢了!
若真是这样的话,那么此处虽然危险,但还不至于立刻丧命,出去面对西域断魂烟那才是真正的死路一条!
更何况,这不还有太虚道宫和少林寺两家巨擘在场吗?
那位智善法师可是少林寺的首座,是天下间真正赫赫有名的宗师,怎么说也应该能抵挡一会吧?
趁着这个机会,说不定还可以保住一命!
这样想着,留在殿中的众人目光闪烁地打量着四周,拼命地找寻着脱身的办法。
与此同时,高台之上。
太后终于缓缓起身,向前走了两步,将彻底被吓傻了的小皇帝护在了身后,脸色虽然苍白,却已恢复了以往的镇定。
用余光轻轻瞥了眼远处生死未卜的老太监李有福,眼角微微一抽,绝美的玉颜上看不出丝毫波动。
在众人的注视下,她凤步玉摇走到了高台之上,俯视着殿中的众人,从台上看到台下,从幸存者看到两侧累累的尸首,如同站在九天之上睥睨众生的玉皇。
沉默半晌,她轻启朱唇,缓缓开口:
“今日寿宴有此一劫,罪在本宫,疏忽大意,督查无方,乃至有邪魔妖人伪身混入席间,致使英杰、宫人横尸无数,殿陛之间血流漂橹,酿此大祸,此皆乃本宫之过错,与在场诸位无关!”
说完,这位天下最有权柄的女人用双手摘下了头上的象征太后的凤冠,托于胸前,朝着殿中众人低下了她高傲修长的玉颈。
“诸位武林英杰,本宫保证,此事过后,我大梁定会给诸位一个满意的交代。”
众人闻言,神色各异。
“母后”
身后呆坐在龙椅上的小皇帝望着母亲躬身的背影愣住了,片刻后,小眼睛噙着泪水哽咽起来。
接着,太后挺直了胸膛,将手中凤冠掷于一旁,凝视着抱臂立在大殿中央的男人,语气冷漠地道:
“柳肇临,本宫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这妖人竟然还活着,真是上天无眼,只恨当年那一场大火,没把你这前朝余孽烧成灰烬。”
男人闻言一愣,而后仰天大笑。
“哈哈哈哈”
他捂着肚子笑弯了腰,笑声越来越大,最后趴在地上,以手掴地,直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癫狂的笑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不休,令在场的众人一阵毛骨悚然。
忽然,名为柳肇临的男人停止了大笑,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猩红的眼瞳中尽是疯狂与仇恨。
“妖人?余孽?哼哼哼哼”
“柳芸熙,你是在说你自己吗?”
众人面面相觑。
他缓缓开口,声音犹如来自幽冥地狱的厉鬼。
“二十三年,整整二十三年,你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吗?!”
“你这个柳氏的叛徒,肮脏的母狗!这二十三年来,我每时每刻都被无尽的苦痛折磨,而你,你这个狗杂种,却坐在高高的圣座上,享受着万人朝拜,一想到这里,我就感觉有无数张长满锋利牙齿的大嘴在啃食我的骨肉,这种痛不欲生的感觉,你懂吗?!”
“你这个不知廉耻的臭婊子、母狗!”
男人歇斯底里的大骂响彻大殿。
高台上,太后看着他的眼神却愈发悲悯,长长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轻声道:
“二十多年过去,你还是跟以前一样罢了,此次落在你手里,乃是本宫上天注定的劫数,只希望我死后”
她顿了一下,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在众人惊诧的注视下,一件件蜕去了身上的龙袍、饰品,缓缓向台下走去。
“太后娘娘请留步。”
这时,一声洪亮的声音响起,智善法师魁梧的身躯拦在了她的身前。
老和尚脱去身上的锦阑袈裟,从一旁的小沙弥手中接过了镔铁锡杖,单手置于胸前,高唱了一句佛号: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这位柳施主,果真是凶戾霸道,不通人理,敢在金銮殿上口出狂言,兴风作乱,草菅人命,霍乱良善,贫僧劝你好自为之,趁早放下屠刀,让贫僧削去你的一身因果,好早去西天灵山聆听我佛教诲!”
此言一出,别说男人和太后,就连一旁的太虚道宫一众真人都愣住了。
现在的佛门弟子,连杀人都说得这么温婉了吗?
“就凭你这自不量力的老秃瓢,也配让我束手就擒,我看你是活腻了!”
柳肇临气急而笑,脸色愈发狰狞可怖。
“好好好,既然你自己上门找死,我这就送你去见你的佛祖!”
说着,他双脚猛地踏地,整个身子如同一道奔雷,一拳轰向和尚的面门。
智善大和尚面对气势汹汹的来敌丝毫不惧,双眼猛地一睁,射出两道金光,大喝一声,挥舞着几百公斤重的镔铁禅杖便迎了上去。
在一众惊骇的目光下,两人在半空中狠狠碰在了一起!
一瞬间,罡气摩擦产生的音爆声震耳欲聋,猛烈的气浪将周围的一切都卷倒了天上。
群雄失声!
“鹤山,带上太后娘娘和皇帝躲到一边,太虚道宫和少林寺的众弟子,全都往后撤!”
雩山真人见势头不对,当机立断吩咐着众人撤离,自己拔出腰间长剑,挡在了最前面。
鹤山真人闻言没有丝毫犹豫,在一声惊呼中把惊慌失措的太后夹在腋下,接着用另一只手拎起龙椅上的小皇帝,几个纵跃,便远离了战场。
另一边,太虚道宫和少林寺一众弟子听到命令也急忙向后撤下高台。
此等对决,已远远超出了他们能插手的范围!
雩山真人手持宝剑,咬着钢牙,死死地盯着场内局势,心中无比焦急。
小师叔啊,黄花菜儿都要凉了,你再不来,就等着给弟子们收尸吧!
大殿中,两道强劲的身影打得难舍难分,拳杖纷舞间,晃得群雄眼花缭乱。
翻滚的气浪震得整座会英殿摇摇欲塌,方圆十丈之内,根本无法靠近,若被暴烈的罡气蹭到,哪怕是开脉境的一流高手,也要轻则重伤,重则当场毙命,绝无幸免。
在场众人之中,唯有雩山和鹤山两位真人才能勉强看出场中的形势。
只是刚才这会儿的工夫,智善法师与那柳肇临便已交手了整整三百二十合!
前八十合,大和尚凭借大开大合的杖法,牢牢地占据着上风。
又八十合,两人斗成了平手。
再八十合,大和尚已略处下风。
后八十合,那柳肇临大发神威,打得智善大和尚截截后退。
雩山真人越看越心惊。
这妖人好犀利的手段,连少林寺首座都不是对手,恐怕就算是师父玉阳真人在场,也未必能将其拿下!
此等人物,怎会在江湖上籍籍无名?
他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天下有名有姓的宗师见过不少,还从来没听说过“柳肇临”这个名字。
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而就在他分神的工夫,殿中形势急转而下,柳肇临一拳一匕,越打越凶,打得智善大和尚只得狼狈防守,眼瞅着落败在即。
“不好,要遭!”
雩山真人脸色一变,一颗心顿时沉入谷底,提着宝剑便准备上前相助。
拼上这条老命,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智善法师丧于这邪魔之手!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熟悉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唷,这么热闹啊!”
雩山真人扭头一看,只见李长清不知何时站在了身旁。
正背着两手,饶有兴致地望着台下正激战地如火如荼的二人。
雩山真人先是一愣,而后面露狂喜。
“小师祖,弟子可算把您老盼来了!”
救星终于到了!
他心中顿时变得无比激动。
小师祖来了,青天就有了!
小师祖来了,会英殿就太平了!
这一瞬,他仿佛是宦海失意的浪子,心中绝望之际,忽见云开日明。
简直就如同拨云见日,茅塞顿开!
毫不迟疑,雩山真人拄剑拜倒在地。
“弟子雩山,请小师祖出手降魔!”
台下,一众太虚道宫弟子亦面露喜色,纷纷拔剑单膝跪地,齐声呐喊道:
“弟子请小师祖出手降魔!”
最后,鹤山真人大步走到台前,推金山倒玉柱般拱手跪地,在身后太后和小皇帝震惊的目光下嗡声道:
“请小师祖降魔!”
“好说好说。”
李长清摆摆手,目光自殿中扫过,待看到那满地的死尸后,神色一凝,而后微微眯起了双眼。
此时,场中形势已愈发明朗。
智善大和尚手中的镔铁禅杖已被对方霸道的拳风硬生生割成了两截,被随手扔在地上,而柳肇临手中的匕首没了禅杖的限制,挥舞地愈发凶悍。
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已在大和尚的胸口划出了好几道长长的血口,看上去十分瘆人。
少林寺的闻名天下的横练绝技,金钟罩铁布衫,在这柄匕首锋利的刀刃下,竟如此不堪一击!
“死!”
柳肇临一声怒吼,抓住智善大和尚后退时的破绽,左手一拳轰出,荡开对方的双手,而后倒握短匕,灌足罡气,直刺向大和尚胸口处露出来的空门。
闪烁着冰冷寒光的刃尖,悄无声息地划破空气,如同黑白无常勾魂摄魄的锁链,目标直指智善大和尚的心脏!
这一刀刺中,对方则必死无疑!
“下地狱见你的佛祖去吧!”
毙敌在即,柳肇临癫狂的脸上露出了万分狰狞的笑容,似乎已品尝到了对手那甘甜的心头精血。
“唵!”
智善大和尚横眉怒目,张嘴一声大吼,吐出一道气箭,直射向对方的面门,他心知今日必死,却毫无惧色,想要与对手同归于尽。
可惜
“老子早防着你这一招了!”
柳肇临狞笑,脑袋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向左一扭,竟将侧脸贴在了肩膀上,避过了大和尚必中的一击!
同时,手中的匕首已触碰到了智善大和尚的皮肤。
忽地,平地起惊雷,一阵清风掠过。
柳肇临脸色瞬时大变,只觉眼前一黑。
接着整个人便如同断了线的风筝,旋转着飞出了十几丈,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张嘴喷出一口乌血。
“是何人偷袭!”
李长清拎着铁剑从天而降,缓缓落在了智善大和尚身前,凛冽的目光俯视着像死狗一样趴在地上的男人。
“你是什么人”
“为什么要来”
“阻碍我!!”
柳肇临死死盯着身前如仙神般的道人,目眦欲裂,神色如疯似魔,捡起匕首,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
李长清一言不发,连出三剑。
弦月般的剑气如霜掠过长空,照亮了整座会英殿。
随着一长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一切再度归于平静。
“邪魔已诛。”
道人平淡的声音响彻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