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二章 假作真时真亦假
大乾官吏在右侧，大顺官吏在左，互相施礼见过姓名。
周易、玄机等人安心品茶，自有专业的礼部官员谈判。
招安成了，周易负责签字。
回头史书记载景泰五十六年春，周真人舌战群儒，兵不血刃定南疆。
谈不成，或者掀桌子斗法，或者调兵遣将打一场。
“承蒙陛下仁慈，不忍血流漂橹，尔等理应速速乞降。”
大乾一方沈文逸率先说道：“徐逆自缚洛京，留一条性命已经是天恩，安敢有其他条件？”
“沈文逸，焉敢辱我主公，莫非忘了自己什么身份，学宫之耻！不过仗着有几分姿色，娶了怀王之女，否则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大顺一方说话的官吏，曾与沈文逸同在玉京书院求学，张口就揭其伤疤。
沈文逸怒道：“本官自会禀明陛下，百万大军进发，不日就破灭伪顺。俞白石，待你问斩之后，汝妻子吾养之！”
大顺一方的又有人说道：“莫要胡吹大气，谁不知道，沈家有悍妻，连勾栏都不敢去……”
大乾官吏立刻反驳：“姓吴的倒是经常去勾栏，听说你家那老三，长得与府上马夫相像？”
“老贼！”
“竖子！”
“……”
谈判从刚开始还围绕招安事，之后言辞激烈了，开始互喷对方。
四大学宫弟子看不起其他学府，学宫之间又有矛盾，即使在同一学宫读书，也互相不对付。纵使互不相识的官吏，细数夫子、座师、好友等等之间，也有派别之分。
官场中人可以做不好学问，也可以当不好官，亲疏敌友派系必须分清楚。
大约互喷了半个多时辰。
周易茶品的差不多了，轻轻咳嗽一声，大乾官吏顿时明白该怎么做。
稍稍做出让步，可以允许招安官吏，换个地方为官。
大顺一方闻弦音而知雅意，就官吏安排，开始讨价还价。
“文逸兄，你我数载同窗，当年还一同春游踏青，嫂夫人还与我家沾着亲呢！”
“吴老弟，你将就些，世上哪有招安还升官的道理。以你的学问，早晚受陛下赏识，又何必争一时长短？”
“朱兄……”
“卢大人……”
“……”
刚刚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你好我好起来。
招安谈判，不可能一日而决，今日商议的只是大顺官吏招安，尚且简单。
无论大顺一方多么强硬，也不得不承认战败，其实底线很低，只要不追究造反罪过。没了官职无所谓，回家闭关几年，写几本书，积攒名望。
等到景泰崩了，新皇登基，又可以重回官场。
徐家才是最难谈的，十天半月也不会有结果。
景泰帝仁慈宽厚，也只能骗骗初入官场的萌新，曾经八位战功赫赫的大将军，如今连一半都不剩。
前些时日，裴黑虎进斩妖司不久，裴家就涉嫌修行邪法，灰飞烟灭。
负责谈判的官吏，认为徐奉先绝不会束手就擒，除非愿意徐家尽灭，招安大概率成了走个过场。
大顺一方官吏，也是如此认为，所以丝毫没有战败国的卑微。
招安过后，还是要真刀真枪的做过一场。
第一日谈判结束，周易等人就住在承天宫。
重兵把守，严禁出入。
……
顺天殿。
龙椅上空无一人。
徐奉先站在殿中，抬头看巨大匾额：奉天承运！
霸气外露，望之宛如利剑刺目。
“当年意外登上天机殿，获批有开国帝王命，果然龙袍加身做了开国皇帝，却想不到还是个亡国之君。”
“父亲，此时不是怀念过去的时候。”
徐烨说道：“真仙到来必有所求，不要求裂土封疆，保住龙骑军上下与徐家应该问题不大。”
“仙人做事，哪是我等凡人能揣摩。”
徐奉先叹息一声，前半生是意气风发，晋升一品后少有敌手。
近几年也不知怎么回事，忽然变得徐奉先有些不认识了，各种老怪物层出不穷，剑仙狐仙邪佛鬼神巫神，都是传说中的存在。
以前大乾有上三品陨落，会引起不小动荡。
近几年陨落的一品都有数位，雷龙妖王、岩鶴、红江水神、裴黑虎、虿鬼等等，哪一个不是声名赫赫，威震一方！
徐奉先不通天机术数，然而武道巅峰生出的冥冥感应，很快就轮到自己了。
徐烨正要继续说话，眼角忽然瞥见，殿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道身影。
青色长衫，身姿挺拔，正是周易。
“拜见……周先生。”
徐烨身形一颤，连忙参拜。
徐奉先转过身来，躬身说道：“仙长，晚辈自知罪孽深重，只求龙骑军上下能免去屠戮。”
眼前仙人看似年轻，实则年岁不知多少，自称晚辈也是应该。
物部小吏周易在落京颇有名声，第一个从斩妖司大狱活着出来的刑者，以流民之身得证阴神，激励了不少修士，徐奉先也曾听闻过。
如今知晓真仙身份，流民身份自然是假的，以仙人术法，轻而易举骗过城隍土地监察。
徐烨闻言面色微变，不过没有出声说话。
大乾有武圣镇压国运，景泰帝想斩徐家满门，纵使真仙也不容易。
龙骑军是徐奉先一生心血所在，因一己愚忠死伤惨重，心中有愧，即使舍弃徐家上下，也要保住余下龙骑军的性命。
“本座可以庇佑龙骑军，不过要帮我做一件事。”
周易冷声道：“徐家其他人可以自寻活路，然而你联合妖族，罪不可恕，必须死，”
徐烨闻言急切解释道：“仙长，妖族……”
“谢过仙长，晚辈甘愿引颈就戮，以偿罪孽。”
徐奉先念头一动，将徐烨禁锢不能出声，说道：“不知龙骑军有什么事可助仙长？”
“本座想要覆灭蛮族，破除所有巫神庙。”
周易微微颔首，问道：“徐将军精通兵法谋略，又与蛮族交战数十年，可有办法？”
“仙长难道想要……”
徐奉先面露惊骇，只觉一道法力，全身上下遭到禁锢。
周易说道：“此事关系重大，那个名字可不要乱说。”
凡人直呼真仙姓名并不会引起关注，否则不知多少人骂邪佛、狐仙，岂不是耳边嗡嗡嗡响个不停。唯有涉及生死危机、大因果时提及姓名，才会引起元神预警，可以反向推演，循着危机来源打下印记。
真仙之间直呼姓名，就没有这等麻烦，即使有所预警，也算不出来源所在。
周易想要报复巫神，先要将它从阴界引出来，最直接的办法就是灭绝其香火来源。
巫神曾修神道，吸收了无数年香火，几乎晋升真神境界，后续转修鬼仙，也是基于一品神躯晋升。
两者因果纠缠，早已不可分割。
一旦蛮族覆灭，神庙尽毁，香火反噬之力直接粉碎鬼仙之体。
巫神除非想要轮回转世，必然破界降临，与周易斗法厮杀，涉及生死危机。
徐奉先若是唤其姓名，引起巫神警戒，必然会设法反制。
周易放开禁制，徐奉先运转真气，片刻后才恢复面色。
“仙长，蛮族领地位于大乾与青丘交界，地域比安州还大几分。领地当中遍布山川，各自以部落形式生存，部落之间没有高低，直属巫神殿管辖。”
徐奉先说道：“广明帝曾亲率大军征伐，蛮族虽遭受重创，大乾军卒也陷入泥潭，最后不了了之。”
“覆灭蛮族有两大难题。第一是群山环绕，行军艰难。蛮族自幼以林猎为生，地利优势巨大。第二是蛮族部落隐匿山中，大部落十二，小部落数十，难以尽数灭绝。”
“确实如此，否则本座也不会请教徐将军了。”
周易搜集过蛮族信息，真仙法力可以轻易破灭蛮族部落，然而破灭不了两个，剩下的转头钻入山林当中躲藏。
待到真仙走了，再出来继续生活。
连续屠戮几次，干脆躲在林中筑巢而居，不出来了。
周易不可能一直盯着，而且这种事一击不成，巫神必然心生戒备。
“晚辈坐镇南疆，与蛮族交战数十年，日夜思索灭绝蛮族之法。”
徐奉先迟疑片刻，继续说道：“其实早就有一门办法，只是太过惊世骇俗，只存在于设想，难以执行。”
“说说。”
周易眼睛一亮，他不会因为自己是真仙，就自视甚高看不起凡俗。
连圣贤都说过，三人行，必有我师。将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去做，省心省力不说，成功率也更高。
徐奉先为当世名将，只论对南蛮战争经验，更是无人能及。
“晚辈领龙骑军护卫京畿，镇守南疆，许多大臣上奏徐家有不臣之心……”
徐奉先缓缓说道：“那时晚辈便想，若是以此为机，率领龙骑军叛逃蛮族领地。表面与蛮族结盟，渗透各部落，有望覆灭蛮族。”
周易问道：“你如何能断定，蛮族会接纳龙骑军？”
“仙长有所不知，蛮族部落繁多，然而人口数连安州十一都不到。”
“各部落之间又隔着崇山峻岭，一些人口稀少的小部落，只能族内近亲繁衍，子嗣多有残疾退化之危，急需新鲜血液充实。”
徐奉先说道：“龙骑军遁入南疆，可以大量充实各部落人口……获取蛮族信任确实很难，总比领兵正面厮杀容易。”
周易问道：“若是获得蛮族信任，龙骑军真能覆灭蛮族？”
“当然。”
徐奉先说道：“蛮族唯一强的就是体质，尚处于部落群居的族群，只需在水源处放释放剧毒，或者引燃山火，就能覆灭一个部落。”
“唯一比较麻烦的，就是蛮族勇士和祭祀，寻常毒药已经没有效用……”
“呜呜呜！”
一旁倾听的徐烨，忽然发出声音。
徐奉先挥手解开禁制，徐烨连忙说道。
“五毒山蓝家兄弟精修毒功，炼制的剧毒，大妖中了不死也会半残，蛮族勇士的肉身，总不会比大妖还强？”
“鬼石洞牧老六酿制的醉鬼灵酒，炼气境修士喝了，会经脉酥软，魂魄混沌。”
徐烨在南疆声名远播，不是大顺太子的地位，而是广交好友，建立奇士府。
无论下三品的江湖高手，还是中三品的奇人异士，甚至上三品的神仙中人，都呼朋喝友，称兄道弟。
“此时就有个好机会，再加上奇毒，蛮族合该覆灭！”
周易说道：“明日再商议招安事，一应事宜尽数答应，将文书递交燕王。”
“嗯？”
徐奉先面露疑惑，既然要反出大乾，为何要接受招安。
“景泰帝收到降书后，决然不会同意，会让燕王率军攻破顺京。”
周易说道：“在此之前迅速整顿兵马，退守边城，之后便按照你的计划行事。”
“遵命。”
徐奉先答应下来，忍不住问道：“仙长，晚辈一直疑惑，景泰帝究竟为什么？”
“祭炼血肉以长生！”
周易声音落下，身形消失不见。
徐奉先与徐烨对视一眼，面色骇然，真仙没有理由欺骗。
以此推断景泰帝近些年所作所为，最终目的，无不是为了抓捕更多妖魔，甚至不惜让徐奉先造反。
……
次日。
承天宫。
两国官吏再次针锋相对。
大乾一方官员，再次重申，要求徐逆束手就擒，赴京请罪。
本着漫天要价，坐地还钱的想法，等着大顺一方反驳，然后商讨，然后谈崩，明日继续。
谁曾想。
坐在首位的徐烨率先说话：“这位大人说的有理！昨日我与父亲彻夜深谈，怀念与陛下情谊，恍然间大彻大悟，愧对陛下，愧对朝廷，理应赴京请罪！”
谈判桌两边的官吏，敏锐把握到重点，徐烨话语中的父亲、陛下、朝廷，而不是父皇、景泰、大乾。
“？？？”
大乾与大顺两国官吏，一脸茫然，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么继续下去。
“既然如此，便签下招安文书，上报燕王，传讯朝廷。”
周易打破尴尬，说道：“相信陛下仁慈，一定念在过往情谊上，好好对待徐家。”
“周真人说得对，贫道算了一卦。”
玄机符合道：“上上卦，大吉大利，诸位都能升官发财！”
咳咳咳！
谈判官吏忍不住咳嗽几声，这瞎眼道士说的忒俗。
为国分忧的事，怎么能说升官发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