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看来这二人也是来寻白獾的,我们跟上就是。”
再走十余里,就到了王阔嘴所说的那座山丘。说是山丘,其实是丘岭沟壑。沟中灌木丛生,并无道路,也不见先前那二人踪影。
天元二人下到沟中,王阔嘴在地上树上不停寻找,似是寻找踪迹。边查边走,走了一会,听到前面有打斗之声.二人循声前往,见有四人持剑正围攻一人,那人手持长棍左档右闪,左腿似已受伤,险象环生。另有二人倒在地上。四人身后立有一人,穿着考究,口中喝道:
“田老,我家待你不薄,你竟然挑唆民夫闹事,有良心吗?”
田老喝道:
“司马戈,我父母和几个哥哥都是你们家害死的!你还有脸说待我不薄!”
司马戈道:
“多年前的旧事,还提他做甚?这几年我家好吃好喝养着你,你不思好好回报也就罢了,反倒带头挑事,良心何在?”
杀了人家父母兄弟的事,在他看来仿佛不值一提。有些贵家子弟,根本就没把穷人当人看。司马戈停了一下,又道,
“即使如此,本少爷宽宏大量,只要你不让那些饥民闹事,本少爷还会饶了你的。”
田老道:
“不用假惺惺了,那些饥民,不都被你们杀死了吗?”
司马戈道:
“闹事的那十来个是杀了,还有不少信了你的蛊惑,也准备闹事。你只要回去告诉他,那些事都是你瞎编的,我们就既往不纠。”
田老道:
“那些事我亲眼目睹,怎么有假?你今日杀了我,明日就会有更多穷兄弟起来反你,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司马戈脸色一沉:
“既然如此,那就先杀了你再说。”
围攻那四人剑招突变,田老腿上中剑,跌倒在地。一人上前,举剑就刺。还未刺中,自己却倒在地上。其余三人举目观看,见旁边如鬼魅般多了一人,竟不知是何时出来的。三人站成品字型同时进击,那人不躲不档,举剑还击。四剑同时刺中对方,三人同时倒下,那人却如浑然不觉。
司马戈转身就跑,却见那人已档在自己身前。司马戈浑身哆索,口中道:“你可知道我是谁?我怀州司马家不是好惹的!我爹是郡尉!”
那人正是天元。天元听他二人对话,早已怒不可遏,起身杀了四名打手。见这人自称怀州司马家,想起上次有人悬赏要杀怀州郡尉司马东西,看来这司马家确实该杀。
天元冷冷地道:
“你杀别人时,没想过自己会被杀吗?”
司马戈见司马家招牌没到吓到他,忙道:
“大侠,只要你不杀我,要多少钱都行!我家很有钱,我马上让我爹给你送来!”
他这幅嘴脸,只让天元觉得更恶心。天元不再费话,一剑刺死了他。
田老上前致谢,然后道:
“大侠,你杀的是郡尉司马东西的大少爷,他在这里手眼通天,你快走吧!”
天元道:
“你是司马家的人?为何又要反他?”
田老忽然流下泪来:
“我糊涂!我小时候家里发水灾,父母和几个哥哥都死了,司马家收留了我,我就一直为他家干活。今年才发现,原来那次水灾是他们搞的鬼!”
天元听的有点糊涂:
“水灾不是天灾吗?跟人有什么关系?”
田老道:
“我以前听人说过,也不敢相信,直到今年亲眼所见。他们在修渠时,故意在河堤险要处留下空洞,等到汛期便派人偷偷挖开,便是一场水灾。”
天元越听越糊涂:
“他们为何在这样?”
田老道:
“挖开的地方都是事先计算好的,淹的都是百姓的良田房屋。过几个月大水退去,这里便成了荒地,郡尉司马东西再把这些良田收走,低价卖给有钱人,最好的收到自己名下。他们家的良田千顷就是这么来的。”
天元道:
“他们敢挖黄河大堤,不怕淹死自己吗?”
田老道:
“黄河大堤是不敢挖的,他们挖的都是黄河的支渠。这些支渠虽比黄河河道低些,也比村庄高了许多。他们算好地方,再算好黄河的水量大小,很少失手。我家人就是这么死的。我今年知道之后,就联合了一些穷兄弟,准备到京城告诉。结果有人告密,其他兄弟都死了。若不是遇到大侠,我田老也没命了。”
天元越听越怒:
“为了占人良田,竟然做出这些勾当!难怪年年修渠,年年有水灾。我这就去杀了司马老贼!”
田老道:
“大侠!千万不可!老贼有钱有势,手下打手上百,还管着不少捕手快手。何况,这种事情,也不是司马老贼自己在做,我听说黄河沿岸的郡县,都在这么做。有几个所谓的名侠,也参与了此事。所以这几年,穷人越来越多,富家越来越富。你即使能杀了司马家,也杀不了那么多。你还是走吧。”
天元听到这里,反倒冷静下来。原想杀了司马东西,大不了赔上性命。既然坏人这么多,自己就不能轻易死去。天元道:
“我要你赔着去找司马老贼,你怕吗?”
田老道:
“我全家都死光了,有什么好怕的?只是,凭咱们两个去找他,不是送死吗?”
天元笑道:
“还有一个。王兄弟,出来吧!”
喊了几声,却无回应。原来王阔嘴早已跑了。嘴快的人,通常胆子都小。
天元道:
“两个就两个,咱们斗智不斗力。你在他家多年,先说说他家的情况。”
司马东西在怀州当郡尉已有多年。初时还算本分,后来结识了方铁嘴。方铁嘴献计:先在督管修渠时做下手脚,待到六七月汛期一到,就趁夜扒开,淹了良田万亩,数十个村庄成为泽国。这些人淹死后,良田就成了无主之地,待大水退去,当作荒田处理。本朝开国时有屯田法,荒地耕种三年便可归为已有。此时国家太平,平时并无荒地可开。一有水灾,便有机可乘。司马东西借郡尉之权,用此法占了不少良田。十余年下来,竟了了当地首富。如今坐拥良田两千顷,城内商铺数十间,富甲一方。这些年又和朝中的延尉攀上了关系,更加肆无忌禅,连郡守也不放在眼里。方铁嘴跟他做了几师爷,后来又去投了并州龙哥,依法泡制,自己得了不少赏钱。本是个泼皮破落户,如今倒也成了并州望族。
司马东西正妻生有一子一女,子即司马戈,女已出嫁。后来又娶了四房妾室,只是此时身子已虚,只有一个小妾生了一个儿子,取名司马剑。司马戈是个纨绔子弟,整日田猎酒色,不务正业。司马剑却文武双全,剑法尤其出众,司马东西十分喜爱。待司马剑成年后,提出要娶邻郡侯家的女儿侯新儿为妻。侯家与司马家有生意往来,司马剑偶然见了侯新儿,惊为天人,便向父亲提出此事。
司马东西对这位幼子十分喜爱,当即派人到侯府提亲,侯府也有意结纳司马家,同意结亲。司马家有位清客名叫刘有德,想做师爷却不得机会,想出一计。一次酒后,便在司马东西面前吹嘘这位侯新儿如何美貌,什么青帝金燕子这些美人自不必说,连夏姬息妫骊姬文姜也都不及。听的司马东西春心荡漾,说道:
“既是她如此美貌,你何不早说?现今我已为她和剑下定下亲事了,晚了。”
刘有德笑道:
“现在也不晚。虽然定了亲,毕竟没成亲。家翁不闻卫宣公之事?卫宣公为儿子定了齐女,后来又自己娶了,这位齐女就是有名的大美女宣姜。我们这里就是卫国的故地,古代的先王已经给家翁做出了榜样,您只须照着先王的事去做就行了。何况,您挣下偌大家业,若不及时行乐,岂不浪费了大好时光?”
卫宣公做的这件见不得人的事,当时在卫国闹出好大风波,后来两位公子被杀,动及国体。卫人作了《新台》、《二子乘舟》两首诗讽喻此事。司马东西是个武人,不知道这些事,笑道:
“原来早有先例啊,那就好。只是,怕剑儿会不高兴。”
刘有德笑道:
“家翁多虑了。二公子吗,再给他寻一房妻子就是,世间美人多的是,但是侯新儿的这样的无双美人独此一位。可谓倾城又倾国,佳人难再得。二公子的富贵都是家翁您给的,有了好东西,先紧着父亲用,也是应该的,他怎么会不高兴呢?”
司马东西虽觉得他说的头头是道,心中还有些觉得不妥,想了一会,又道:
“真有这么美?”
刘有德道:
“家翁若是不信,可借商议亲事之名上门。倒时候就说欲见一下新儿,问一下她的意见,谅侯家也不敢拒绝。家翁见了之后,再定夺此事,如何?”
司马东西笑道:
“好,就是如此。”
司马东西见了侯新儿之后,就按刘有德的谋划,先以行商带队为名,支走司马剑,然后在家中堂而皇之地办了喜事,自己娶了侯新儿。刘有德也如愿当个了师爷。可谓皆大欢喜。
司马剑回来之后,性情大变,不再读书习武,整日喝酒召妓,醉生梦死。刘有德一天晚上莫名死在家中。司马东西明知是儿子所为,便草草结案。而后,在后院专门为新夫人修了个大园子,说是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其实主要防二公子司马剑。
今年修渠时故伎重施,依旧在险要处做了手脚,却被田老发现。田老在司马家扛工多年,因老实能干渐被重用,今年提拨他做了河工的工长,因此发现了此事。田老虽老实却不傻,他悟出小时候的水灾并非天灾,而是人祸,十分愤怒。他找了十几个苦工,都是因水灾成了孤儿的,与他们说知此事。大伙都是怒不可遏,但又知道司马家势大,商议之后,决定进京告状。谁知被一个长工听到,这人举报了他们。司马戈带了十几个庄客一路追杀,这些告状的苦工都被杀死,十几个庄客也莫名奇怪死了不少,最后只余司马戈和四名庄客,被天元所杀。
司马东西听说长子被杀,没觉得愤怒,只觉得害怕。以他的江湖经验,很清楚不是那些苦力干的,一定是别的豪强想要对付自已。最麻烦的是田老没死,一旦此事泄露,司马家必定身败名裂。司马东西思来想去,派人去请方铁嘴,又邀请了三位名侠,在前厅摆下酒宴,共商此事。
方铁嘴代表龙哥,加上三位名侠和司马家,家各霸一方,都是此事各处的主局者。方铁嘴道:
“事关重大。除了我们家,各地参与此事的名侠豪强还有数家。若是此事让朝厅知道,大家谁也跑不了。因此大家务必要同心携力,联合这数家名侠,务要抓到田老,和救田老的那个人。这二人不除,大家寝食难安。”
大力龙王华一龙道:
“方师爷说的对,我们这就派人知会,布下天罗地网,先挡住这二人,不能让他们到京城,再逐地搜捕,不信他们能上天。”
大家布置完毕,觉得万无一失,这才把酒言欢,尽兴而散。恐惧的时候找些人聚聚,虽不能驱散恐惧,至少能暂时忘记。司马东西送走各人,心中阴霾一扫而光,正要找新夫人,忽有下人来报:
“老爷,新夫人不见了!”
司马东西大怒:
“这么多人守着园子,怎么会不见的?可有什么人出入?”
下人道:
“并无可疑人出入。只有一个时辰前,两名下人从园子中抬出一口箱子,说是新夫人不用的一些旧物什,要抬出去扔的。”
司马东西问道:
“这箱子抬去了何处?”
下人道:
“小人问过了,有人看到抬到二少爷的院子里了。”
司马东西心中“咯登”一下,心中暗叹:这逆子,趁我在前面宴客,还是做出了忤逆之事。带着手下的四大金刚,怒冲冲冲进司马剑的居所。
走到门前,听到里面有不堪之音。司马东西迟疑了一下,对四大金刚说道:
“你们在门口等我,听我号令就进去。”
而后一脚踹开房门,穿过正堂进了内室。见新夫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司马剑压在她身上,二人只穿渎衣,不堪入目。司马东西气血冲顶,一阵眩晕,定定神,骂道:
“逆子!家风都让你败坏尽了!”
司马剑回过头来,脸色通红,似是喝醉了:
“家风?这不就是我们的家风吗?来,一起快活!”
司马东西忍无可忍,举剑就砍。忽然眼前人影一晃,司马东西咽喉中剑,眼中露出恐惧之色,喊道:
“有鬼!”
随即倒下,再也不动了。四大金刚听到声音有异,冲进屋来。见司马东西倒地而亡,司马剑和新夫人正在床上。四人脸色尴尬之极,相互看了一眼,慢慢退出屋去。随后,以老爷的名义进入府库,拿了不少金银宝物,各背一包,出门而去。走之前还告诉了几个关系好的护院庄客:老爷被二少爷杀了,家里要乱,快走吧。一传十,十传百,数百庄客家丁丫环俾女都卷了家里的值钱物什纷纷离去。
司马剑烂醉如泥。自侯新儿被父亲强占后,他几乎每天都是如此,今天也不例外。喝醉后正和丫头们嬉戏,有下人抬来一口大箱子。这二人正是天元和田老乔装的。司马剑打开一看,看是自己日思夜想的侯新儿。也不管是真是梦,抱起来灌她几口酒,放在床上就行周公之礼,全不管有人无人。二人和丫头们退出屋去。待司马东西寻来,司马剑仍在醉生梦死之间,司马东西被杀,他也浑然不觉,快活之后,呼呼睡去。
天元和田老见家人走的干净,进到屋内。田老哭道:
“爹,娘,哥哥们,你们的仇终于报了!老天开眼了!”
拾起司马东西的剑欲杀司马剑。有人喊道:
“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