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上台发言
当前能入选国外考察团的无一不是行业内权威专家，他们是带着引进技术谈判任务而去，成团人数控制在16人左右，名额远非一个窝在皖南山区的普通技术工程师可以染指。
虽然人不能去，但消息总可以打听吧。
在皖南小三线，唯一跟国外有所关联的就是《人民日报》和《参考消息》报纸，上面会不定期刊登国外新闻。
至于谁家有海外关系，都是敏感话题，互相都不敢承认。
于是周建国走进了工厂图书室，开始有目的翻阅近两年的报刊，力图在上面获得相关信息。
这是其自发行为，沪江之行让周建国犹如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迫切希望了解更多半导体相关领域的知识。
最后他发现自己白白忙碌了半天时间，没有任何收获，报刊都是国外政经新闻转载，技术类别文章寥寥可数，有的话也是农业、气象、石油等领域。
信息匮乏，拳头打在棉花之上，周建国感到了深深的无力感。
不过他低落的情绪很快被冲散，因为此次订购展览会，让八零一一厂所有与会之人都感觉到有收获，厂长郑云德决定召开全厂职工大会传达相关信息，让一头闷在山区的职工们了解国内半导体发展情况。
为此，特意点名让周建国在会上发言，主要侧重介绍在会展上看到的同行技术现状。
八零一一厂现有职工数量800多人，一开大会乌泱泱人头攒动，将厂里大食堂挤得满满当当。
只有大食堂的空间足够容纳下全部职工，因此但凡全厂职工大会都放在此地举行。
普通人可能在8个人面前可以侃侃而谈，但上升到80个人围观的话就容易磕磕绊绊，若是被800多道目光聚焦之时估计连话都说不出来。
因此，得知厂里要自己上台发言，周建国确实心里挺紧张，他实在没历经过这样的大场面。
郑云德一直都有意提携周建国，这次搭好舞台让他在全厂职工面前露脸，就是一次重要的锻炼机会。
“根正苗红，受到良好高等教育，对技术热爱并有钻研精神，积极响应上级号召扎根三线，没有任何不良嗜好……”
这是郑云德通过对周建国的个人档案多次仔细研读后得出的结论。
“唯一不足是其不擅长主动跟人打交道，工作侧重技术，在管理方面经验很欠缺，上进心一般。”
总体上评价的话，周建国是一个值得培养的好苗子，可以通过推拉相结合的方式帮助他潜移默化进步。
在沪江市，干部培养体系之中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就是“234原则”。其主要内容就是，在机关企事业单位之中，领导班子要注意老中青合理搭配原则，20岁、30岁、40岁应该分别有一名以上的中青年干部入选。
企业搬来小三线后，这条用人的“234原则”并未强制执行，有的厂遵循有的厂无视之。
八零一一厂在前任厂长蒋庆五在位时，就将此规矩定了下来，郑云德作为接替者也认同此条款，就打算到时重新组建9个人的新领导班子集体。
周建国今年27岁出头，过两年时间换班子时正好29岁，是20岁年龄段的最佳候选人。
想进入工厂领导班子，那可是百里挑一的竞争，太年轻肯定威望资历不行，因此基本考虑年龄在28、29岁之间。
工作得早的话，接近三十而立，也在厂里待了10年时间。就算晚一些进厂，那至少也有5、6年的实际表现，足以让人见证实力。
周建国本人还处于懵懵懂懂之中，但过来人郑云德已经将其安排得明明白白。
这一切无他，唯识才也。
亲身参与八零一一厂的筹建，并在厂里生活了那么多年对工厂感情深厚，还就有大学本科文凭专业技术扎实可靠，让周建国足以从众多档案之中脱颖而出。
“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当然是在技术领域，最好是敲醒那些一直装睡混日子的人，让他们明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在用人方面，郑云德有一大优点就是放手让属下去干，他只把握大方向具体如何执行自由发挥。
头次在全厂职工前发言，周建国心里忐忑，便主动私下向郑云德请教，得出了上述回复。
时机紧迫，两天后就要上台发言，这让周建国为了讲话稿冥思苦想，短短3000字真是改了又改。
“我觉得你就把自己见到的、想到的真心话说出来就行。官面上的套话大家听得太多，孰好孰坏心里都明白。
还有发言时，你就把下面的人都当成是大白菜，不用理会大家的反应专注讲自己的稿子即可。
你又不是厂领导，只是一个技术人员，大家不会太过苛刻要求。”
看到丈夫一筹莫展的过度紧张的模样，俞美诗看不过去帮忙出了主意。
“好吧，到时稿子给你过目一下，看看有没有修改的地方。”
正是妻子的一番话，最终让周建国下定了决心，就讲自己的心里话。
时间过得很快，马上就到开全厂大会的日子。
在全厂职工心中，45岁的郑云德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连续做两届厂长任期不成问题。
而在他之后的接班人，大家都知晓是30年龄段的一车间主任储平，他今年38岁也处于事业的黄金年龄。
“以前但凡这样专业的技术内容，都是储主任负责，他可是号称厂里技术一把手。
现在莫名其妙出了个周建国，算不算把我们主任的风头抢了！”
在一车间里，储平的威望很高，这次同去沪江市参会但发言却换了人，让他手下的职工有些不满。
“对方可是厂长眼中的红人，直接从车间普通职工提拔到技术科任副科长。谁都知道科长老张不顶事，迟早周建国得上位转正。
再说他们两家人是邻居私下关系好，郑厂长还是周建国儿子的干爹，举贤不避亲呐。”
另一位职工语气中酸酸的又带着羡慕之情。
“说实话，周建国算是有一些能力，但犯不着这样子捧啊！就不怕德不配位，爬得越高摔得越重？”
“谁知道呢？到时会场上就见真章了。
若是他只是一个夸夸其谈的样子货，我们就喝倒彩将他轰下台来，让他没脸再登台发言。”
……
妒忌总是来自同龄人或者同等水平的人，因为只有这样才会有对比和失落。
其他人私下为储平鸣不平，但当事人却并不当回事。
一是因为周建国凭实力是无法撼动他的真正地位。二是郑云德特意为此找过他谈话解释了一下，说是为了在全厂推开工艺改造方便上马中等规模集成电路而铺路。三嘛就是谈话之中，对方明确表示会支持他接任副厂长一职。
八零一一厂实行一正两副的厂长配置，升任了副厂长基本就是接班人了。
当前储平是一车间主任，距离副厂长职位只有一步之遥。
另外，在沪江之行之中，周建国负责产品摆摊讲解，表现得还可以，一定程度上获得了储平的认可。
他看过了周建国的新集成电路设计图，内行看门道，知晓对方肚子里有货，自认无法设计出来。
身处大山之中，全厂开职工大会反倒是一件热闹的事，让大家感受到集体家庭温暖。
作为在编职工，俞美诗也参加了会议，她可是首次在正式场合见到丈夫周建国坐在台上。
梳着背头，******，一身蓝灰色工作服，周建国身上透露着一股儒雅之气。
这样看还挺帅嘛，自己当年没看错人，俞美诗偷偷在心里想道。
“大家好，我是周建国，现任技术科副科长。
前两天有幸奔赴沪江参会，很受触动，特意将所见所闻心得分享给大家。
以前我总觉得自己很了不起，能在专门生产高科技的集成电路工厂工作，于同龄人之中都是佼佼者。
但此次奔赴沪江参加全国半导体展览订货会后，我发现自己就是一只井底之蛙。
常年趴在皖南山区看天空，眼界窄了人也快废了！
这句话不单对于我，也适用在今天会场之中99%的人！”
自比青蛙，还一“鸣”惊人。
周建国开头一番话确实让整个嘈杂会场安静下来，人们目光之中充满了疑惑、震惊和不解。
自己怎么就莫名其妙成为了废物，如果周建国说不出个一二来，等待他的就将是群众们无情的怒火从而被直接赶下台。
“这不是昨晚商定的稿件原文啊！”
俞美诗一听，头马上就大了，她闭着眼睛都可以背诵出原文内容，但自己丈夫竟然不按套路出牌。
“我知道大家可能会很愤怒，毕竟平白无故被人喊废物确实很让人生气。
接下来我就提一个问题，除了赴沪江参会之人外，谁能回答得出来，我就将刚才的话一字不漏吞回去并马上道歉，并且当场辞去技术科副科长一职。”
逼上梁山也好，自由发挥也罢，周建国算是彻底豁出去了。
他这番略带挑衅的自问自答，让底下职工们心里都憋着一股气要打脸，摩拳擦掌想狠狠回击并加倍羞辱。
所有人都等待着神秘问题的来临。
只见周建国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水后，不慌不忙以洪亮的声音发问。
“谁能告诉我：摩尔定律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