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风云突变
当美苏两强实力此消彼长达成新均衡时，中国作为第三方力量开始入局，成为改变大国战略的胜负手之一。
1971年，中国重返联合国；1972年，尼克松突然访华，中美关系开始了破冰之旅；紧接着同年中日正式建交，实现了两国关系正常化；而以英国、西德为首的欧洲国家也纷纷递来了橄榄枝恢复邦交。
长久以来被美苏两大超级巨头联手打压，一直徘徊在国际主流社会之外的中国，终于依靠过硬实力使劲挤开了被全面封锁国门的一条缝隙，古老的东方巨龙重新活跃在世界舞台。
“当前我国国民经济面临许多问题，其中影响面最大的是数亿人的吃饭、穿衣问题。为此，我国将从国外引进解决穿衣问题的化纤设备，和解决吃饭问题的化肥设备……”
八零一一厂的广播正在播报国内重要新闻，而走在厂道之上的周逸手里拿着一个馒头，正漫无目的地闲逛。
虽然听不懂广播的内容，但他早已经习惯了广播喇叭声成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反倒是父亲周建国在宿舍竖起了耳朵，其从新闻之中闻到了变革之风。
要知道上一次中国大规模从国外引进工业设备，还是五十年代的“156项目”，技术和装备主要来源于苏联以及东欧社会主义阵营。一汽、鞍钢等全国知名企业就是“156项目”的成果，成为新中国重工业化的优秀代表。
就连现属的八零一一厂，也可以追溯由“156项目”之中的“首都电子厂”开枝散叶哺育而来。首都电子厂在苏方援建后，就将技术无偿扩散，沪江市无线电七厂就是在此背景下筹建而来。算起来，八零一一厂可称是“156项目”的曾孙辈后代。
现在中国又准备大规模从国外引进先进工业设备，对象却换成了以美日欧为首的西方发达国家，目的是为了人民吃饭和穿衣问题，以重哺轻，侧重于轻工业领域。
中美关系缓和，而西方国家生产过剩经济滞涨，急需在海外寻求新的销售市场。此时中国是世界人口最多的国家，刚初步从农业国跨入了工业国，正好拥有庞大的市场消化需求。
于是引进西方发达国家设备来解决民生问题，就成为了国家经济建设的一大举措。中国依靠出口土特产和手工品积攒起来薄弱家底，在有限的外汇条件下预算拿出43亿美金，于5年时间内计划引进26个化纤、化肥、石化、钢铁和发电厂整套项目。
因此，此次大规模引进西方工业设备的项目又被称为“四三方案”，这也是中国同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在经济上的第一次正式握手，也是中国打开国门的前哨站。
国家宏观层面的经济交流距离普通人生活实在太过遥远，像周建国夫妇更关心布票到底够不够用。
在皖南，每年国家发放每人12尺布票，仅够大人做一套新衣服。若是家庭人口多的话，布票肯定是不够用的。所以大家的衣服都或多或少打上了补丁，因为实在是要节衣缩食才能维持生活。
“现在小逸又长高了不少，我准备去拿票买些布回来给他做新衣裳。我们家还算好，我跟你都领工资。一年到头下来，新年时人人都能穿上新衣服。
听我下乡的同事说，华阳县最穷的山里一家人只有一条裤子，谁出门就谁穿。平时他们在山坡上种地，都是光着屁股干活。”
俞美诗周日带着儿子前来八零一一厂跟周建国团聚，毕竟这里才是他们夫妻名正言顺的家。
“是啊，我们中国人已经非常勤劳工作，却依旧吃不饱穿不暖，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不过新闻上已经说了，国家准备进口国外先进设备来生产化肥、化纤。化肥可以增产，而化纤则能替代棉花，估计能解决上述问题吧。”
周建国拿出一本工具书准备研读，他在工作上遇到一点小技术问题有待解决。
此时，邻居郑云德敲了敲门，看到小夫妻俩都在家就走了进来。
家属宿舍是二层通廊式建筑结构，每家每户除了睡觉时关门外，平时都是大门敞开，谁家一举一动都能逃不过邻里眼睛，算是一定意义上的集体生活。
“我来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经后方基地批准，咱们厂的幼儿园和小学终于可以筹办了。初步计划学校为附近5个工厂单位服务，他们的孩子也一起送来就读。
将来厂里职工的儿女读书，就不用跑到乡里借读了。”
副厂长郑云德因职务关系，消息自然灵通。
“真的吗？我们之前还为小逸读书而犯愁呢？”
俞美诗一听，赶紧确认消息真假。
周逸已经三岁半，按计划今年秋天就可以上幼儿园了。
“文件已经下发，这次绝对是动真格了。
另外还有一个好消息相关，就是为了筹建幼儿园和小学，厂里打算招募相关的老师队伍。
幼儿园12个编制，而小学有20个编制，要求有高中学历。
经基地研究，老师来源主要请求上级调派师范毕业生，和从厂里职工及其亲属之中挑选合格人选，优先考虑解决夫妻两地分居问题。”
八零一一厂地处深山地区，又是保密军工厂序列，规模不大又属非正规军，师范生一般都不愿意来，主要教师来源只能依靠内部挖潜。
“美诗，你不是高中毕业嘛？若是你愿意来，就能以家属身份调入八零一一厂，可以常驻这里工作生活，不用像现在两头跑啦。”
话说到这里才是重点，天生热心的郑云德可谓来时就考虑周全。
听到妻子有机会调入厂，周建国赶紧将手中书本合上，开始认真聆听具体情况。
“我可以调入八零一一厂？但我——我没当过老师啊！”
俞美诗在县团委工作，但跟八零一一厂相比，无论是待遇还是条件都要稍逊一头。
要知道八零一一厂可是按照沪江大城市标准待遇，而华阳县执行的是皖南县城标准。
大食堂供应肉菜丰富，小卖部商品琳琅满目，物质待遇在整个华阳县都首屈一指。
更何况可以名正言顺跟丈夫周建国住在一起，一家人再也不用分居了。
因此，俞美诗真的心动了。
“没养过猪，总看过猪跑吧。幼儿园、低年级要求不高，只要能看住小孩子别乱跑就行。
说实话，本来家属这一块之前并未纳入招募范围。但经过后方基地前期调研，发现正规毕业的师范生不愿意来，而工厂里职工也不愿意当老师更喜欢呆在车间，因此才有了放宽范围选人之举。”
八零一一厂是生产电子管、集成电路的专业工厂，厂里职工文化水平较高，最低起步都是技校生，大中专文凭的人数不少，更别提高中文化要求了。
那为何大家都不愿意到学校当老师呢？
这跟当前的社会大环境有关，知识分子被认为是“臭老九”，无论是政治地位还是经济待遇都要差上许多，跟光荣的工人阶级更是没法比。
要知道现在工人待遇好，当干部每月人均发放28或29斤口粮，而工人却是32斤或35斤。不要少看这4、5斤口粮差别，足够家里多养活一个人了。
更何况从车间调到学校，不就是从工人变成了“臭老九”嘛，这就是大家心里真正的想法，也是最大的阻碍。
“说实话，我还真挺有兴趣，但事关重大我得好好跟家里人商量再做决定。”
俞美诗看了一眼丈夫后，打算谋定而后动。
“行，你们小两口好好商量。不过依我看，这次确实是大好机会，万一错过就后悔都来不及。”
消息已经传达，要赶着回家帮忙做饭，郑云德出门告辞离开。
房间只剩下夫妻俩，家里重大决定当然得两人商量着办。
“我想调过来工作，一是方便小逸读书，二是可以跟你在一起生活，咱们家也可以真正像个家啦。”
俞美诗也考虑到“臭老九”的因素，但全家人能在一起工作生活的念头压倒了一切。
“我也觉得可行。
八零一一厂比华阳县的机关单位待遇要好，而且上次我为了你扎根皖南，这次轮到你为了我扎根八零一一厂了。咱们‘臭老九’夫唱妻随，天天夫妻一起把家还……”
没有外人的时候，周建国一下子口齿伶俐起来，最后一句还唱了起来。
“我妈还说你老实人，其实没人的时候你就本性毕露了。”
嘴上虽然埋怨丈夫，但俞美诗心里却喜滋滋，周建国一番话可谓是无情却有情。
“咱们国家头上的风向变了，刚才广播说要从国外进口技术设备，将来‘知识就是力量’一定会重新焕发生机。”
为了进一步打消妻子顾虑，周建国紧接着分析道。
此时，在厂道上溜达的周逸，刚把馒头都吃完，正依依不舍舔着手指头残留的香味。
八零一一厂做出来的馒头，就是比自己外公家做的要好吃，又大又白还香。
“哎哟——”
此时突然他被人狠狠撞了一下，差点摔了个狗吃屎。
“好狗不挡道，小臭老九！”
周逸在八零一一厂算是小名人了，得益于其父母勇当“三线积极分子”，而他又是建厂后第一个诞生的婴儿，加上出生后还患了重病差点残疾，因此自然是厂里茶余饭后的话题焦点，绝大多数人都认识这个孩子。
感谢大干爹胡兴民的精湛医术，周逸的左手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行动自如一点都看不出受伤痕迹。
周建国在厂里虽然是技术能手，但“臭老九”的帽子却摆脱不掉，毕竟是大学生嘛，档案上可写得明明白白。
撞到周逸的男青年职工一看周边没人，直接对着孩子怒骂。
开开心心吃着馒头舔着手指，突然被人撞了还挨指着鼻子骂了一顿。三岁小孩肚子里也有火嘛，更何况周逸可是一个从来不吃亏的人。
“臭老九”这个词他听过，知道是骂人的话。
“给老子滚到一边去！”
骂了一顿后，心情像是好上许多，男青年骂骂咧咧继续朝前走。
“哎哟——”
突然间一个小石头朝他脑袋砸了过来，疼得其不由大喊了一声。
转头一看，只见刚才挡路的小孩撒腿就跑，不用想就是对方扔石头来报复自己。
“小臭老九，你别跑！待会看我怎么样教训你。”
肝火瞬时爆炸，男青年转身就追。
就这样，一大一小前后追赶了足足50多米，在周逸拼命跑回家属宿舍的上坡路时，男青年突然脚底一滑，倒在了路边彻底没有了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