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 议员

  幽幽长街。
  人去楼空。
  对于一条被遗忘的庙街来说,这里不存在华灯初上,也没有烛火阑珊,唯有空荡且冰凉的风盘旋,经久不散。
  翟楠回过头来的时候。
  乌鸦先生已经不在这里了。
  这一次,他没有留下乌鸦探照灯。
  或许是因为挨了一顿毒打。
  觉得丢人罢。
  “老爷爷,您为何一点不怕?”翟楠问。
  老人眼皮子抖了抖,平静的道:
  “不怕,就是不怕。”
  翟楠扫了一眼老头湿透的裤脚,有点牙疼。
  “那,爷爷,您对这座庙,还有那尊机枪菩萨,知道些什么?”
  老头长叹一声。
  席地而坐。
  像是个有故事的老人。
  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板雪茄,抽出一根剪掉头部,用银质打火机烤了烤,缓缓点燃,美滋滋的吸了一口,在嘴里转两圈儿,最后再吐出来:
  “在十几年前,还是几十年前来着……那会我还是个主持。”
  “那你你你……”陆文指着老头,“岂不是大都会北区下属庙街分区的……钟老议员?”
  “我俗家名讳钟神秀,当年的法号是天秀禅师。”
  老头迎着陆文惊讶的眼神点了点头。
  又抽了一口雪茄。
  眼神唏嘘不已:
  “对,没错,就是那个年兽来临时,唤醒菩萨驱走年兽的住持。”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庙街的菩萨,是个活物。”
  “说句实话……你们两个小伙子别笑话……老子年轻的时候,天资聪颖,佛缘高深,而且长得十分清秀……也就是帅,那会每逢由我来主持礼佛会,家家户户的姑娘都来看啦……”
  这个时候翟靓仔忍不住插嘴:
  “比我还帅?”
  老头话憋在嘴里,打量了翟楠半天,然后吃了口雪茄,道:
  “比你是要差一点啦……”
  翟靓仔笑嘻嘻:“那就好,有代入感了。”
  老头摇了摇头,继续道:
  “那会我喜欢深夜礼佛,全庙的和尚包括师傅他老人家在内,都以为我灵感迸发,将要顿悟。”
  “可谁又知道,其实,只是因为老子年轻的时候烟瘾可重了,白天不敢抽,憋了一天回卧房又怕师傅师弟们闻见。”
  “所以,深夜礼佛成了最好的借口。”
  “夜深人静无人管,念一会儿佛经,在菩萨眼皮下抽几口烟。”
  “哎呀,美滴很,美滴很啊!”
  钟神秀雪茄抽的滋滋响,脸上表情也生动了起来。
  “可是后来……常常在深夜寂静的佛堂前礼佛焚香……或许是因为我真的天资太高,上可通灵。”
  “我撞鬼了。”
  “哦不,应该说,我撞菩萨了。”
  雪茄滋滋的冒着火光。
  在四下无人的庙街里渲染出妖异的红光。
  老头吧嗒吧嗒抽烟,气氛被勾的很悬疑惊悚。
  街风吹散烟气。
  “那天我像往常一样抽烟念佛,焚香顿悟……”
  “直到半夜昏昏欲睡。”
  “我突然听见耳边穿来讲经的声音。”
  “那声音很小。”
  “但很清晰。”
  “第二天我询问师父师弟,他们告诉我昨晚并没有人在那里讲经。”
  “我以为我是做梦。”
  “可是当晚三更半夜我快睡着时,又朦朦胧胧听见那个声音。”
  “那时期的大都会贫穷和暴乱横生,到处都是饥荒……随便一处地下面都埋着饿死骨,比较有意思的是,反倒是那会的人最信神佛,庙街香火络绎不绝,逢年过节啥的都是庙街的鼎盛时刻。”
  “由于权柄工业刚刚开始开发自来水厂,到处挖管道,常常把路边埋得尸体挖出来。”
  “所以这一片经常有街坊说闹鬼。”
  “加之那会污浊物污染事件频发,禁闭所死伤无数,一团乱象。”
  “于是衍生出了无数都市怪谈。”
  “大都会的夜晚很少有人刚在外面待。”
  “怕见鬼。”
  “怕遇见异常。”
  “我也怕!”
  “……说真的,你别看和尚个个光明磊落,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但是和尚其实比普通人胆子还小,个个怕鬼!”
  “因为,不信佛之人自不信鬼。”
  “信佛之人,反而更怕见鬼。”
  “咳……这么想来,老子当时吓尿没啥稀罕的,说明老子天资聪颖,上可通灵。”
  钟神秀雪茄抽的吧嗒吧嗒响。
  “老子听到那个靡靡之音在我耳边念经,老子当时吓得叩拜佛祖,在心里发誓以后绝不在夜晚出门。”
  “这时我感觉到一只手伸进我胸前的禅衣,摸来摸去。”
  “我反倒放心了,有手,说明不是什么虚幻鬼物。”
  “说不定是那几个师兄弟吓唬我。”
  “可当我睁开眼之后,发现我身边并没有人。”
  “当时我冷汗就下来了。”
  “菩萨像……不知道被谁搬下来了。”
  “而菩萨的玻璃手……”
  “正在我的怀里!”
  “我看这菩萨那张画上去的柳眉杏眼,忍不住浑身发抖,感觉到无比诡异。”
  “不是有人把菩萨像搬下来了。”
  “而是……菩萨,自己走下来了!”
  “我撞菩萨了!”
  听着老头的话,陆文眼前仿佛出现了自己一睁开眼,发现面容诡异的佛像死物来到身边,紧盯着自己的画面。
  “怕不怕?”
  一阵凉风吹过,钟神秀猛抽了几口,然后惊悚的神情猛然变得得意起来。
  “你猜怎么着?”
  “这菩萨,它问我要烟!”
  “你看我牛逼不?”
  “菩萨都问我要烟!”
  “其实这个世界很奇妙,律师可以和罪犯成为朋友,条子和捞家能坐下来喝茶,路子很多,只要你不是穷人,不是路边饿死骨……所以菩萨和和尚能成为烟友,并不奇怪。”
  “白天它在庙堂高高在上享用香火,我在一旁礼佛,它是普渡众生的菩萨,我是年轻的帅和尚。”
  “晚上我派它烟抽,它为我讲经,托它的福,我的进步神速,很快就当上了主持,它的烟瘾好家伙,比老子那会还大,老烟枪了。”
  钟神秀得意极了。
  “可是,我当上有史以来最帅的主持第一年,就发生了问题。”
  “那年的庙会,出现了污浊物:年。”
  钟神秀的头低了下去,眼神闪烁,表情变得阴狠起来。
  “血把庙街染成了喜庆的颜色。”
  “尸体堆的像年货一样高。”
  “出家人讲究慈悲。”
  “为了求人,我苦苦哀求菩萨,现身赶走年兽。”
  “菩萨回应了我。”
  “现身掏出无数机枪,那剧烈的声音和火光赶走了年兽。”
  “可是……”
  一支雪茄到头,老头将它扔在地上,然后狠狠的啐了一口,说道:
  “那些人,嘴上说着感谢菩萨救命,以后必来烧香还愿。”
  “满口慈悲仁义。”
  “但却再也没来过。”
  “你知道他们在背后说什么?说我们佛家圣火地,出了两个污浊物,是做了天大的孽!”
  老头一脸桀骜的凶气,看不出半点曾为佛家弟子的痕迹。
  “他们说,说我是怪物,是魔丸,是我引来了污浊物!”
  “草他姥姥的。”
  “菩萨庙自此人人唾弃,香火一落千丈,门可罗雀。”
  “可是,我们他妈的明明是为了救人!”
  “为什么我们变成了恶魔!”
  这个时候,一旁的陆文插嘴道:
  “所以那你深感学佛救不了大都会,于是毅然决然弃佛从仕,走上了竞选议员的路子对吗?”
  “那倒不是。”
  钟神秀沉吟了几秒,道:
  “我又不是什么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的带思想家文学家。”
  “主要是菩萨庙没有营收,吃不上饭了,就想着凑个热闹竞选一下,结果一不小心,呦,当上议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