芃芃对白衣

  女子声调平缓,竟然带着一点平静祥和之意,听不出半点愤懑恨意。
  芃芃听得懂文字大概,却听不明白其中蕴含的深意。芃芃也没心思去揣测这些,如今被城隍阁主殿与外边被某种术法隔绝,应该是城隍爷被拘押其中,不得外出巡守郡城,帮助小郡渡过这场即将到来的劫难。
  芃芃见那白衣女子无动于衷,便不再多说什么,悄悄拍了拍弱水剑。
  转身就是一拳砸在那层神像前那近乎透明的光罩上,阵阵涟漪荡漾而起,门槛内城隍阁的三座神像都像是在摇晃。
  芃芃一拳又一拳砸在光罩上,打得身心舒畅,把与刘晨星打那一场的不愉快打飞了。
  当然,芃芃还是提防着石碑那边女子的暴起行凶。
  一声叹息在一棵参天古树上边响起,是少女嗓音,她道:“姐姐,你真傻,那是两位元婴修士联手布下的阵法,便是我师父一时半会都奈何不得,否则城隍老爷怎么可能出不来。你一个金丹初期的修士,也想硬生生锤破?省点力气吧,趁着那女鬼对你还没起杀心,早点离开此地,不然下一次又有像姐姐这样的傻瓜闯进来,你就是凑人头数而已。”
  可能是芃芃打拳打得太过“随心所欲”,所以彰显不出半点威势。
  让躲在树上的奇怪少女难免心存轻视。
  白衣女子蓦然停下歌声,转过头去,死死盯住芃芃。
  突然,芃芃一拳下去,拳声堪比鸡鸣破晓、打破宁静一般,使得整座广场的气机都轰然而动,被鲜血浸透碑文的石碑,顿时发出龟裂声响。
  白衣女鬼尖叫一声,刺破耳膜,如将军发号施令,在两殿内的飘荡女子们化作两道滚滚浓烟,一道融入那层光罩,以她们残余的阴物神魂加固那座污秽阵法,一道黑烟直扑芃芃,竭力打断芃芃的连绵拳意,不让芃芃继续出拳。
  古树顶上,少女气咻咻埋怨道:“被你这个冒失鬼害死了!如果我今天死在这里,到时候咱俩一起走在黄泉路上,看我不把你骂死……死都死了……本姑娘还没死,就已经烦死了!”
  一通话完毕,她不再犹豫,窜出一道曼妙身影,发出一连串叮叮咚咚的清脆声响,随着响声萦绕身躯四周,也带起了一圈圈淡金色的花朵,身姿之婀娜,堪称赏心悦目。
  白衣女子被浓密青丝遮掩下的那张面容,嘴角微微翘起,眼神带着冷冷的讥讽。
  她伸出两只枯骨手掌轻轻一拍。那座城隍阁主殿之内,随侍于城隍爷左右的文武神像,吱吱呀呀,像是活了过来,抖落出巨大的四溅尘土,同时一步踏出神台,轰然踩在主殿青石地板上,然后两尊高达两丈的泥塑神像大踏步冲向门槛,其中手持铁锏的神像一锏对着出拳的芃芃当头砸下,另外一尊手持精铁官印的文官神像则毫无凝滞地一步跨出门槛,手攥巨大铁印,拍向少女。
  原本打破阵法,就能够让城隍爷恢复自由之身,这才是合情合理的形势发展。哪里想到真正的杀机,根本不在城隍殿外的广场,不在阴气森森的白衣女子,而在希望所在的城隍殿内?那么本该拥有神祇金身的城隍爷身上,城隍爷到底去哪里了?
  城隍殿内,居中那座最为高大威严的神像,原本金光熠熠的城隍爷,此刻黯淡无光,满地的金色碎屑,只剩下一双眼眸之中,星星点点的金色光彩。任何一个小郡本地人,都不敢相信这是那尊引以为傲的胭脂郡“金城隍”。
  因为根据小郡县志记载,用了将近一百两黄金金箔贴覆这尊神像,那一代的郡守大人,为此跟郡内权贵富贾求爷爷告奶奶,募捐成功后,还专门篆刻了一块善人碑,记录下所有出资之人的姓名家族。
  满身金箔十不存一的主神像,艰难出声,沙哑嗓音传到门槛那边,“你们两个快走,这些来历不明的邪魔外道,人数众多,此地只是白衣鬼魅一位而已,你们若是能够逃出生天,一定要去找太华宗的仙师,或是剑宗的大仙师,就说西月王朝有大难,一旦祸起,天下大乱”
  原来这座本该庇护一郡百姓的城隍阁,分明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
  主殿门槛外,
  先是手臂脚踝都系有银色铃铛的少女,帮着芃芃挡住了那道黑烟,四枚铃铛声响处,绽放出不计其数的淡金色花朵,眼花缭乱,原本气势汹汹的黑烟被切割粉碎,但是少女也被丝丝缕缕的絮乱黑烟撞到身上几处,呕出鲜血,可还是执意不退,站在那个傻瓜姐姐附近,手腕摇晃,铃声阵阵,金花瓣瓣,继续一点点消去那些夹杂着哀嚎的黑烟。
  芃芃则云淡风轻地继续打拳。然后就是剩余一道黑烟,疯狂涌入隔绝主殿内外的“光罩”,帮着阵法卸去了芃芃打出的拳威。
  再就是两尊“叛变”泥塑神像,一位挥动铁锏砸向芃芃的头颅,一人手持精铁官印拍向少女后脑勺。
  芃芃神色自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递出又出了,打得那座阵法剧烈晃荡,虽然尚未打破,但是已经摇摇欲坠,最多只差一拳而已。但是芃芃心中无奈,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位少女,给冲出门槛的文官神像一印拍死,否则他是有机会再递出一拳的。
  芃芃脚下石板崩裂,整个人瞬间消失,躲过了武将神像当头砸下的那记铁锏,瞬间就来到文官神像侧面,以一拳砸在神像腰部,这一拳是为了救人性命,所以芃芃不敢有任何藏掖,以至于出拳之时,手臂环绕着雪白之色的充沛拳意,拳罡大振,隐约有浩浩荡荡的风雷声。
  一尊两丈高的泥塑神像,愣是被芃芃一拳打得横移出去,庞大神像的双脚,在地面上犁出一条沟壑。
  少女听到身后动静,转头一看,才大致猜出缘由,再往向那个貌不惊人的傻瓜姐姐,便有些眼神呆滞。
  芃芃可不管少女心中所想,双手胳膊一顿,看似是要出拳,其实是从两袖滑出了两张金色材质的镇妖符,悄然贴在手心,手持铁锏的武将神像一招落空后,砸得地面砖石炸裂,直起腰后再度朝芃芃挥动铁锏。
  铁锏落空,武神像呆愣间,芃芃不知何时就已经来到了武将神像身前,脚尖一点,身形跃起,手心重重拍在神像额头处。
  一阵金光灿烂,武将泥塑神像四周,凭空出现一座比它略高略大的金色光圈,雷电闪烁如游龙。
  神像就像是被光圈圈住一样,具体滋味如何,可从泥塑神像巨大身躯的寸寸崩碎就看得出来,不管它如何挣扎,如何挥动铁锏敲打猛击,镇妖符始终将其牢牢镇压其中。
  芃芃在祭出第一张金色材质的镇妖符后,当时双脚在武将神像胸口一点,借势反弹出去,又是一闪而逝,以更快的速度来到疾速奔向少女的文官神像面前,又是啪一下,刚好将金色符箓贴在了精铁官印之上。高大神像如山岳压顶,双膝弯曲,膝盖处不断有碎屑飘落,差点就要踉跄摔倒。芃芃双脚还是没有落地,祭出金光绽放的符箓之后,身形继续攀升,在神像头顶一踩,望向已经站立于石碑顶部的白衣女子,两两对峙。
  芃芃没有任何停滞,御风凌空一般,向古柏树下的石碑一冲而去,在空中伸手轻拍剑匣,轻声道:“弱水!”
  弱水剑被芃芃单手握住,一剑而去。
  一气呵成,有些英姿飒爽。
  芃芃手持弱水剑,对着石碑上的白衣女子一剑劈下,没什么剑法招式。
  这使得青丝覆面的白衣女子扯了扯嘴角,虽然心存轻视,但是既然那女子能够成功镇压两尊神像,她也不愿意太过托大,陪他玩玩也好,反正城隍阁此处,守住是最好,丢了也无妨,自有高人会再次夺过来。
  只见她伸手在腰间迅速一抹,浮现出一把无鞘长剑,剑身呈现出猩红色,充满了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息,之前她应该是使用了障眼法。
  当她的枯骨手心在抹过长剑的时候,接触到了剑刃,发出一串火石电光。不但如此,她手腕上滑落了一只碧绿镯子,滴溜溜围绕着她飞速旋转,毫无轨迹可循,极其之快,以至于瞬间就看不到镯子,只能看到一阵阵碧绿色的流萤。
  世间修士,法宝器物当然是越多越好,这跟老百姓谁也不嫌钱压手是一个道理,可毕竟名副其实的灵器法器,太过珍稀罕见,如果能够侥幸拥有两件,一般都是尽可能追求攻守兼备,一件用来杀伐退敌,一件用来防身保命,进可攻退可守,万无一失。
  白衣女子的猩红佩剑,以及碧绿镯子,一攻一守,正是此理。
  白衣女子迅猛提剑,简简单单一剑横扫,在她头顶就出现一道猩红剑气,若是芃芃躲避不及,就要被剑气拦腰斩断。
  芃芃腾挪避开,白衣女子心知不妙。
  叮!一点金石声毫无征兆地响彻广场。之后是一连串的敲击声响,细密急促如暴雨水滴砸在屋脊上。
  白衣女子脸色微变,腰肢拧动,迅速飞离石碑顶部。白衣红剑,一红一白,围绕着那棵绿意浓郁的古柏旋转向上,似乎在躲避什么。女子已经刻意与碧玉镯子拉开距离,约莫两丈,既能够随心驾驭,又能够避免被殃及池鱼。
  白衣女子一头青丝疯狂飞舞,露出真容。
  竟是那晚湖心高台上,率先登场的彩衣女子,她当时不知让多少小郡男子惊为天人,只恨无法诉说情思。如此说来,那个看上去很仙风道骨的老神仙,最少是主谋之一。
  但是这伙人如此招摇过市,难道小郡周边就没有一个修士看穿真相?
  站在广场上的芃芃愣了一下,心情沉重。无奈之下,撇了撇嘴角。
  白衣女子见此气极反笑,衣袂飘飘,露出手腕和脚踝,皆是白骨。想必白衣遮住的身躯,也是如此光景。
  唯独一张脸庞,血肉俱在,而且美艳异常。
  原来是一位枯骨美人,不对,是枯骨艳鬼才是。
  大致确定了芃芃的剑气无法突破镯子的防御,近身纠缠自己,白衣女子心中略定,那就擒贼先擒王,先宰了芃芃再说,她自己找死,怨不得别人。本来还想着逗他她玩一会儿的,哪里想到是这么个扎手的硬点子。
  剑修又如何,只要不是那种虚无缥缈的大剑仙,哪怕是金丹后期的小剑仙,在这座小郡城,只要敢露头就都得死!
  无形之中,城隍殿外的这座小广场,分割成了三处战场,两张金色材质的镇妖符,正在一点点消耗两尊泥塑神像的魔气,碎屑四溅,尘土飞扬,不断传出碎裂声,无论两尊神像如何咆哮嘶吼,镇妖符显化而出的宝塔,闪电交织,如雷部天君手持电鞭,鞭笞邪祟,始终稳稳将它们压胜其中。
  最后当然是杀机重重的白衣女子,决意要先解决掉芃芃这位“剑修”。
  她手持鲜艳欲滴的猩红长剑,扑杀而下,在此之前,向两座侧殿怒喝一声,早已蠢蠢欲动的阴物女鬼蜂拥而出,一时间黑烟滚滚,遮天蔽日,全部涌向孑然一身站立广场的芃芃。手脚都系挂银色铃铛的少女,本想入场救援,却被芃芃在第一时间就眼神示意,要她别掺和。
  少女没有意气用事,老老实实站在第一处战场,只是手舞足蹈,不断摇晃出阵阵清灵铃声,竭尽全力,让金色花朵不断飘出大殿屋檐,哪怕她面无血色,还是坚持帮着芃芃能够消灭一头女鬼是一头。
  对于芃芃来说,少女能够这么做,就已经足够了。
  太华宗内,敬钦道长拿着玉简,走进了敬正道长修炼的竹屋。
  敬钦道长脸色铁青,有失望、懊恼、无措,更多的是震惊,他从未想过他最佩服的师兄竟然会那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