坝海

  明灵问道:“有区别吗?”
  朱夫子点可点头,正色道:“若是前者,我就不多此一举了,毕竟我这么个老头子,也有过少年爱慕的岁月,晓得木安那般大小的少年郎,很难有不动心思得。如果是后者,我可以提点木安或是他爷爷几句,明姑娘不用担心这是强人所难,这趟南下是朝廷交待的公事,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有的,丝毫不是明姑娘过分了。”
  明灵淡淡的道:“没关系,他爱看就是看吧,他的眼珠子又不归我管。”
  朱夫子忍不住拍腿憋笑,此次随行队伍当中,跟在他身边的两位江湖老道,一位是从西月近卫里临时抽调出来的修士,筑基后期,虽说不是金丹期修士,其战力堪比金丹中期的修士。此人被安排保护西月陛下的爱妃,据说那位得宠的娘娘十分满意近卫的能力与识趣。此次,西月陛下亲自去要人,都被他的爱妃在耳边念了几天才要到人。
  老道是西月京都道冠的修士,江湖阅历丰富,金丹初期。
  此外三人,是一队临时组建的护卫队,爷孙俩人当中,少年名为李木安,是位精通符箓和阵法的修道天才,他和他的爷爷以及父亲三代人,都是西月王朝陛下的暗探。父亲潜伏在,所以这趟南下远游,对于爷孙二人来说,既是衙门里边的公事,也是有私事。
  这趟南下,有两件事,一件是明面上的,也不算小了,他这位吏部主事,是当事人,太华宗三人,都需要听命于他,听从他的指挥调度。
  今年,已经多年没有伤亡的西月暗探,一下子死了十个,一位身份隐蔽的山上金丹修士,偷偷带走了一位弟子。这名少年,比较特殊,既是修道天才,同时也是一处秘境传承的守护者。为此,许多知道此事的人,都十分关注少年关注。
  西月王朝势在必得,就连国师大人那边都听到了消息,很重视。
  大概是一报还一报,说来荒唐,这位少年是西月王朝暗探率先找到和相中,以至于找到这棵好苗子的五人,轮流留守,倾心栽培少年,长达四年之久,结果给那位深藏不露的金丹修士,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打杀了四人,然后将少年拐跑了,一路往东南逃窜,期间躲过了两次追杀和围捕,十分狡猾,战力也高,那少年在逃亡途中,更是展露出极其惊艳的心性和资质,两次都帮了金丹修士的大忙。
  最后暗探谍报显示,金丹修士和少年逃入了,此后泥牛入海,再无音讯。
  对于这类追杀,不单单是西月王朝,其实西月境内的所有的山上势力,都不会犯痴,心存轻视,经验老道的门派,但凡有点底蕴的,都力争以狮子搏兔,一鼓作气用全力解决,而不是好似庸将的战场添油,派遣一拨拨人去白白送死,给对方以战养战,最终养虎为患。
  对方是一位擅长厮杀的老金丹,又占据地利,所以朱夫子一行人,绝不是两位金丹战力那么简单,而是加在一起,大致相当于一位强大元婴的战力。
  在这一点上,余姑娘和明数私底下有过数次细致推演,得出的结论,还算比较放心。
  不然,明灵出了丁点儿纰漏,他们二人也不用回去了,于情于理,都不用在太华宗待着了。
  至于唯有朱夫子自己知晓内幕的另外一件事,就比较大了。
  涉及整座的归属,就连他都需要听命行事。
  就连那个暗中扎根数十年的某位岛主,也一样是棋子。
  这次离开西月王朝南下远行,有一件让朱夫子总觉得有意思的小事。
  少年木安对于南下途中,尤其是乘坐马车的两州旅途,所见所闻,如何都无法理解,甚至内心深处,还会埋怨那个罪魁祸首,也就是自己所在的西月王朝。兴许在少年看来,如果西月陛下没有犹豫。两州就不会有连绵战事,不会如此血腥残忍,就不会有那么多老百姓流离失所,在兵灾浩劫中,一个个原本老实本分的男男女女,都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而木安的爷爷,九十岁的“年轻”修士,则对此无动于衷,却也没有跟孙子解释什么。
  一个中年男人来到了边缘地带,是一座人山人海的繁荣大城,名为依水城。一路上雇佣了辆马车,车夫是个走南闯北过的健谈老人,男人又是个大方的,爱听热闹和趣闻的,不喜欢坐在车厢里边享福,几乎大半路程都坐在老车夫身边,让老车夫喝了不少酒,心情大好,也说了好多道听途说而来的奇人异事,说那儿没外边传闻可怕,打打杀杀倒也有,不过多半不会牵扯到他们这些个老百姓。不过是个天大的销金窟,千真万确,以前他与朋友,载过一拨来自西月王朝的富家公子哥,口气大得很,让他们在依水城那边等着,说是一个月后返程,结果等了不到三天,那拨年轻公子哥就从坝乘船回到了城里,已经身无分文了,七八个年轻人,足足六十万两银子,三天,就这样打了水漂,不过听那些败家子的言语,好像意犹未尽,说半年后攒下一些银子,一定要再来书简湖快活。
  男人行走在池水城比肩接踵的大街上,很不起眼。
  先前城门有一队练气期他士看守,却根本不用什么通关文牒,只要交了钱就给进。
  依水城就建造西边水畔。
  极为广袤,千余个大大小小的岛屿,星罗棋布,最重要的是灵气充沛,想要在此开宗立派,占据大片的岛屿和水域,很难,可若是一两位金丹地仙占据一座较大的岛屿,作为府邸修道之地,最是适宜,既清净,又如一座小洞天。尤其是修行法门“近水”的练气士,更是将某些岛屿视为必争之地。
  背剑男人挑选了一栋闹市酒楼,点了壶依水城最招牌的乌啼酒,喝完了酒,听过了一些附近酒桌上眉飞色舞的闲聊,没听出更多的事情,有用的就一件事,过段时间,好像要举办每百年一次的岛主会盟,准备推举出一位已经空悬三百年的新任“江湖君主”。
  这个男人喝完酒吃完饭,与店伙计结过账,就离开酒楼,问路去了一座依水城内,对所有人开放的一条白衣街,开满了仙家铺子,长街长达四里,两头有筑基期修士守着,一样是不看身份,只认银子开道的做派,这一点,倒是有些像商贸冠绝一洲的京都,笑人无恨人有,谁有钱谁大爷。不信且看杯中酒,杯杯先敬有钱人。若是如此说来,好像整个世道,在哪儿都差不多。
  中年人在之前听老车夫说过,知道了在鱼龙混杂、往来频繁的,能说西月王朝官话就不用担心,可他在路上,还是跟老车夫还是学了些方言,学的不多,一般的问路、讨价还价还是可以的。中年男人一路逛荡,走走看看,既没有一鸣惊人,扫荡什么那些天价的镇店之宝,也没有只看不买,挑了几件讨巧却不昂贵的灵器,就跟寻常的外乡练气士,一个德行,在这儿就是蹭个热闹,不至于给谁狗眼看人低,却也不会给当地人高看一眼。
  中年男人最后在一间贩卖古董杂项的小铺子停留,东西是好的,就是价格不太公道,掌柜又是个瞧着就不像是做生意的老古板,所以生意比较冷清,许多人来来走走,从兜里掏出神仙钱的,寥寥无几,男人站在一件横放于特制剑架上的青铜古剑之前,久久没有挪步,剑鞘一高一低分开放置,剑身刻有“雪落无痕”四字小篆。
  看着那个弯腰低头细细端详的长衫背剑男人,老掌柜不耐烦道:“看啥看,买得起吗你?便是上古时期的仿剑,也要大把的雪花钱,去去去,真要过眼瘾,去别的地儿。”
  中年男人大概是腰包不鼓、腰杆不直,非但没有恼火,反而转头跟老人笑问道:“掌柜的,这把剑,可有故事,有的话说来听听?”
  老掌柜瞥了眼男人背后长剑,脸色稍稍好转,“还算是个眼力没差劲到眼瞎的,不错,我有故事你有酒吗?这可是中土大铸剑师,便用毕生心血打造了八把名剑,以八骏命名,此人脾气古怪,打造了剑,也肯卖,但是每把剑,都肯卖给相对应一洲的买家,以至于到死也没全部卖出去,后世仿品不计其数,这把胆敢在雪落无痕之前刻下‘大仿’二字的古剑,仿得极好,自然价格极贵,在我这座铺子已经摆了两百多年,年轻人,你肯定买不起的。”
  男人没打肿脸充胖子,从古剑上收回视线,开始去看其它珍玩物件,最后又站在一幅挂在墙壁上的仕女画前,画卷所绘仕女,侧身而坐,掩面而泣的模样,若是竖耳聆听,竟然真有如泣如诉的细微嗓音传出画卷。
  掌柜呦呵一声,“不曾想还真碰到个识货的,你进了我这铺子看得最久的两件,都是铺子里边最好的东西,小子不错,兜里钱没几个,眼光倒是不坏。怎么,以前在家乡大富大贵,家道中落了,才开始一个人走江湖?背把值不了几个钱的剑,挂个破酒壶,就当自己是游侠啦?”
  男人依旧打量着那幅神奇画卷,以前听人说过,世间有许多前朝亡国之字画,机缘巧合之下,字中会孕育出悲愤之意,而某些画卷人物,也会变成灵秀之物,在画中独自悲戚断肠。
  男人转头笑道:“游侠儿,又不看钱多钱少。”
  老人嗤笑道:“这种屁话,没走过两三年的江湖愣头青才会讲,我看你年岁不小,估摸着江湖算是白走了,要不就是走在了池塘边,就当是真正的江湖了。”
  男人还是没生气,指了指墙壁挂像,问道:“这幅仕女图,多少钱?”
  老人摆摆手,“年轻人,别自讨没趣。”
  男人笑道:“我要是买得起,掌柜怎么说,送我一两件不甚值钱的彩头小物件,如何?”
  年复一年守着祖传铺子,确实无聊的老人,顿时来了斗志,指了指靠近大门口的一只多宝架,挑眉道:“行啊,瞧见没,只要你掏得起灵石、灵晶,那边架子上,随你挑选三件东西,到时候我皱一下眉头,我跟你姓!”
  男人笑着点头。
  老掌柜犹豫了一下,说道:“这幅仕女图,来历就不多说了,反正你小子瞧得出它的好,三颗上品灵石,拿得出,你就拿走,拿不出来,赶紧滚蛋。”
  男人回头看了眼墙上挂像,再转头看了眼老掌柜,询问是不是一口价没得商量了,老掌柜冷笑点头,那男人又转头,再看了几眼仕女图,又瞥了眼当下空无一人的店铺,以及大门口,这才走到柜台那边,手腕翻转,拍出三颗上品灵石在桌上,手掌覆盖,推向老掌柜,老掌柜也跟着瞥了眼店铺门口,在那男人抬手的瞬间,老人迅速跟着以手掌盖住,拢到自己身边,翘起手掌,确定无误是货真价实的三颗上品灵石后,抓在手心,收入袖中,抬头笑道:“这次是我看走眼了,你这小子可以啊,有点本事,能够让练就一双火眼金睛的我都看岔了。”
  男人无奈一笑,“那我可就去那边,挑选三件顺眼东西了。”
  老掌柜哈哈大笑,绕出柜台,“去吧,做买卖,这点诚信还是要有的,我这就帮你将这幅仕女图收入盒中,放心,光是锦盒就价值两颗雪花钱,不会糟践了这么一幅名贵画像。”
  老人一边装画,一边自言自语道:“扮猪吃老虎的家伙,哎,兜里有钱,手里不愁。不像我老人家,愁啊愁。为了灵石,磨破嘴皮子,现在不磨是懒。嘿嘿攒了几个月的工钱,我又可以吃喝一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