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之间

  沈毅挪了挪身子,靠在了芃芃身上道:“哎,来了,大人有什么吩咐。”
  芃芃推了推沈毅道:“金主啊,我告诉你像我这样的金牌打手,出场一次要多少钱。”
  沈毅道:“多少?”
  芃芃嘿嘿一笑道:“得看你有多少家当?”
  沈毅道:“家当出外,再赠送当今世上无双公子一位。”
  说完,两人对视一笑。良辰美景、山高水长、有你和我。
  剑修和小道士面面相觑。
  难道是因为进院子前淋了外面的大雨,所以这位大哥脑子里进水了?
  “鬼魅?”
  中洲大陆上,野路子的散修无数,来历驳杂,哪怕是妖怪草木成精,虽然会遭歧视和打杀,但是远远称不上被打压追杀,可是鬼修,却是例外,一经发现,几乎人人喊打喊杀,若说生老病死是天道循环,修士的证道长生,属于逆天行事,那么人死入土为安,即是人道。鬼修即便存在于世间,也是在鬼蜮,他们轻易不会离开那里。若是离开了,轻则被人诛杀,重则被有心人利用之后,成为歪门邪道里的顶尖高手,扰乱秩序,毁天灭地。
  至于妖修,越是在人来人往、商贸繁华的枢纽地带,就越没有明显的区别。
  事实上,一些大的州府,尤其是山上势力根深蒂固的大族,即便是老百姓,都习惯了与那些千奇百怪的精魅,共处于人间。
  相传有那许多帮助妇人洗头梳妆、涂抹胭脂、折叠衣物的小巧精魅,它们长有翅膀,飞来掠去,熟稔至极,且生生世世,与主人相亲相爱。也有的回替人打扫屋子,会读书念诗,学什么都快,在渡劫时却是九死一生。
  剑修和道士根本没有辩解什么,各自端起桌上的酒水,默默的对饮。
  刀客愣了愣,喉咙微动,显然是肚子里的酒虫作祟了,气势骤降,厚着脸皮伸手道:“只要请我喝过了酒,你便是鬼修,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被我当场撞见行凶作恶,一切好说。”
  剑客和道士同时摇可摇头,表示不给。
  刀客喟然长叹道:“嘿,两小子,不老实,忒奸猾,明摆着欺负我是那种正派高手啊!”
  道士连忙坐下,示意剑客不用那么强势,然后,跟刀客闲聊了起来。
  古宅内的绣楼美人靠那边,男女依偎在一起,女子身穿青黑大裙,裙摆巨大,不露双腿和绣鞋。
  两人耳鬓厮磨,男子轻声呢喃道:“愿娘子春寒衣暖,愿娘子愁眉舒展,愿娘子次次推窗就是明月当空,绿水青山……”
  面容丑陋至极的女子咿咿呀呀,呜咽起来,如泣如诉,下半身的裙摆翻滚如浪花。
  老妇人走在漆黑游廊之中,悄悄叹息,最后坐在悬挂灯笼的廊柱旁,年如一年,日复一年,老妇人摸着自己的干枯脸庞,她早已忘记,自己有多少年没有照过镜子了?
  她是如此,想必百年光阴不曾离开绣楼半步的小姐,更是如此吧。
  刀客跟道士聊着聊着,突然手按刀柄,不复见之前的玩笑神色,郑重其事道:“果如附近那座小镇的传言,妖气来自古宅后院!好重的妖气,此地风水,难怪会消磨殆尽,说不得就是第六境的老妖婆了,两个小娃儿,我这就斩妖去,你们两个见机不妙就撤,别不当回事,此处凶险异常,绝不是你们两个可以蹚浑水的!”
  刀客思量片刻,“倒是不用现在就撤,免得被古宅老妖率先盯上,我哪怕落败,也会尽量拖住他们,到时候听我消息,要你们跑的时候别犹豫!”
  然后这位只见刀客深呼吸一口气,拔刀出鞘,刀光乍现,只见刀客伸手拨开火盆里的灰尘,抓起一块熊熊燃烧的火炭,握在手心,然后擦拭刀身,火星四溅,衬托得那柄宝刀愈发锋芒无匹。
  哪怕胜算不高,汉子此时满身慷慨意气,可谓英雄气概。
  剑客递过去酒壶,神色肃穆道:“壮士?”
  刀客笑着摇头,手持宝刀,猛然起身,“闲聊时喝个酒,解馋而已,其实斩杀大妖,除魔卫道,比喝酒痛快千百倍!”
  雨夜中,刀客持刀推门而去,往后院大步而行,一抖腕,刀光绽放,照亮四周,刀客抬头望向远处,朗声道:“赵右天在此,请赐教!”
  道士拿起系挂有听妖铃铛的桃木剑,对剑客沉声道:“我去助他杀妖!安哥,你是剑修,我看出来你带着伤,不适合对付大妖阴物之流,你就留在此地,如果真有需要,我会出声喊你。”
  剑客点头道:“好。”
  在道士身形轻盈地掠出屋子后,安哥稍等片刻,没有选择待在原地,静观其变,而是走出厢房屋子,隔着一道雨幕,赤手空拳,望向对面的厢房道:“我知道是你。”
  熄灯已久的那边厢房,缓缓打开一扇门,走出那位姓白的读书人,身材修长,手持那支先前被大雨浇灭的火把,面带笑意,与剑客对视后,读书人扯了扯嘴角,抬起手臂,手心在火把上端摩挲,瞬间点燃火把,尾端轻轻往走廊柱子上一戳,就将整支火把钉入其中,“你的话最少,但是最聪明,当然了,本事肯定也不小,说到底也就那样了,少年郎莫要因此骄傲自满啊……”
  剑客一言不发,消瘦身形毫无征兆地消失于原地。
  那个读书人微微错愕。
  一道身影在电光火石之际,就掠过厢房之间的雨幕,直扑而来,有些托大的读书人甚至来不及回神,就被拳罡如白虹挂空的一拳,迅猛砸在头颅上,整个人倒撞出去,连房门带墙壁一并打穿,跌入外边抄手游廊的读书人,最后撞在了一根粗壮廊柱上,后背心的廊柱砰然龟裂出一张小蛛网,读书人这才堪堪止住后退身影,呕血不止,神魂剧震,满脸惊骇。
  不单单是拳法劲道之大,骇人听闻,而是拳意与拳罡相交融,打在他身上,真是如仙人手中的打鬼鞭,狠狠鞭笞阴物一般,天生克制。
  砰然一声巨响。
  这次是一拳击中脖颈。
  连人带廊柱一起向后倒塌。
  读书人被这两拳打得那叫一个血泪模糊,面目狰狞,衣衫崩裂,就要现出原形真身,再也顾不得什么布局不布局了。
  然后他就听到一个古怪的说法,“一剑。”
  混江湖久了,谁还没有一点压箱底的本事和法宝。
  当白姓书生听到“一剑”这个称呼后,就没来由心弦大震,心知不妙,说不定就是那名少年的杀手锏,但是却无法感知到那股危机,起始于何处,狼狈不堪的白姓书生心思急转,一咬牙,从袖中滑出一颗青白色的圆球,流光溢彩,一看就不是俗物。
  白姓书生五指紧握之后,那颗圆球如蜡烛遇火融化,粘稠如水银的汁液,迅从他手臂处蔓延开来,迅速覆盖全身,下一刻,修长男子竟然穿上了一具洁白如雪的甲胄,中央的护心镜,精光闪闪,是光明铠样式,世俗世界的道观寺庙之中,天王灵官神像多穿此甲,蕴含光明正大之意。
  如果不是察觉到性命都受到威胁,白姓书生哪怕恢复真身,也不愿使出这颗价值连城的“甲丸”,甲丸是兵家至宝,倍加推崇,价格没有最贵只有更贵,并且一向有价无市,它们一般由墨家机关师和道家符箓派联手锻造,平时收敛为拳头大小的丹丸模样,不占地方,方便携带,一上战场就可以浇灌真气,瞬间宝甲护身,坚不可摧。
  白姓书生有甲丸宝甲护身,铠甲表面散发出一层微微荡漾的洁白光晕,如大雪满地的月夜景象,读书人站起身,比起之前多了几分从容,苦笑道:“少年郎,你可是把我害惨了。原本这件光明铠,是为了预防出现分赃不均的结果,到时候就可以用来抵御老王八道人和狗屁山神的联手攻势,现在早早露出了马脚,他们一定会更加小心防范,这可如何是好?”
  虽然言语轻松,但是书生没有丝毫掉以轻心,当下还有些百思不得其解,怎的少年喊出“一剑”之后,就没了下文?即无宝剑出鞘,离开木匣,从对面厢房那边飞掠而至,也没什么隐藏在暗处的援手扑杀而来。
  白姓书生疑惑不解。
  眼前这个沉默寡言的少年郎,绝对不是个喜欢开玩笑的家伙。
  两拳就差点打得自己现出原形,恐怕那个莽莽撞撞去斩杀大妖的刀客,以他的金丹实力,都做不到。
  虽然“一剑”没出现。
  但是白姓书生依然能够断定,这个初一只要露面,必然是不容小觑的高手,或是杀力巨大的攻伐法宝。
  剑客则是有些恼火,重重拍打了一下腰间。
  如今腰间的那把“一剑”,莫名其妙就性情大变,之前是脾气暴躁,动辄要剑客吃苦遭罪,可自打离开师傅后,就成了个惫懒货,整天死寂不动,甚至跟剑客发脾气的小心思都没了,在剑客重拍腰间几次之后,依旧纹丝不动,老神在在的悬停在腰间软带的虚空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