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机会

  芃芃唯有一剑,只能出剑。
  一剑之后,神像消散,天地寂静。这一剑之后,吕老怪的身前胸膛,道袍已经破裂,露出了鲜血淋漓的伤口。
  吕老怪看了眼胸口,用手指戳了戳,指尖染血。他做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动作,他把带血的手指含进嘴里,闭上眼,像是在品味陈年佳酿一般,一脸陶醉。
  芃芃看的鸡皮疙瘩翻起,她忍不住搓了搓胳膊。
  吕老怪睁眼,眼神平淡如水。
  他脱下道袍,动作优雅细致,又从乾坤袋里拿出一件白色道袍,小心翼翼的穿上,仔细的抚平边角。
  然后,缓步向前,与常人无异。道理想通了,又遇上这么个有趣的对手,别管年龄大小,也别管是男是女,战场上不分男女老幼。
  吕老怪觉得全身是从未有过的轻松,状态是从来没有过的完美。
  芃芃这里打得激烈,分生死。莫测海那边,却是安静了许多,似是没有任何大战发生过一样。普通百姓接触不到那些,人修与妖修之间,为了种种,拼的你死我活,小心翼翼,长远算计。
  莫测海边一座名叫石县的小城,蓝素在这里见过了萧墨白。于是,她在这座小城住下。买了座小院子,闲时种菜种花养鸡养鸭做饭,完全没有一点剑修的样子。
  莫愁和景雨来看过她,每次来除了带来中洲大陆上最新的消息,便是各种食材,还有一些做衣服的布匹。”
  蓝素也想去战场上杀妖,可是,她和萧墨白有一个约定,萧墨白说:“蓝素,想和我一起上战场,最起码你得修炼到金丹中期。不然,想也别想。你去了就是送死,最后,还得浪费我的灵力去替你收尸。”
  蓝素听了气的想哭,她想问他,她是不是真的那么没用。因为从来都是流血不流泪的她,真的想哭。可萧墨白却不给她机会哭出来,他道:“我知道你喜欢我,我给你这,抓不抓得住就看你自己了。”
  她明白萧墨白说的是事实,她就算有许多不会扯他后腿的理由,也抵不住他说的那句:“我给你。”
  所以,她什么理由都不会说出口了,只能让那些所谓的理由就那样咽在肚子里,当屁放了。
  她清楚自己的实力,就像清楚自己有多喜欢萧墨白。所以,她只能答应,只能去做。
  其是,一开始她是认错人了的,那人不是萧墨白,那是萧墨宸。
  那日,蓝素陪同莫愁和景雨他们送物资来石县。因为,还要等前线需要休养的弟子归来,他们便在石县待着。
  莫愁和景雨有事要忙,蓝素又帮不上忙,她便在街上乱逛。而萧墨宸呢,他是特意来的石县。只因他刚从前线回来,回来之前悄悄潜入大妖营地后方,把妖王的爱妾雪白的皮毛染成了五颜六色。
  他对他的杰作非常满意,而妖王知道这一情况后,恨不得立刻找出他这个幕后黑手,扒皮抽筋吃肉。
  萧墨宸东躲西藏一番后,终于来到石县。一副风流倜傥流连花丛的翩翩公子模样,偏生装的还那么像。
  那日,萧墨宸也不知刚从哪个抠脚大汉的房间出来,一边想着这几晚借住的地方,哪间的横梁够宽好睡觉,哪间的灰尘够厚可以扫的起半箩筐,哪间的主人呼噜最响。
  人潮拥挤,萧墨宸随人流走动。而蓝素半拄下巴,一眼就看到人群里的萧墨宸。她大呼萧墨白、萧墨白。而萧墨宸听到有女子喊萧墨白,那是倍感惊讶,抬头一看,心道:“又是一个傻姑娘,不过么,自己需要住的地方,那就委屈一下吧。”
  萧墨宸飞身来到蓝素眼前,凑到蓝素脸前笑眯眯的问道:“姑娘喊我呀,有事?”
  蓝素一把拨开萧墨宸的脸,俏脸含霜怒问道:“你不是萧墨白,你是谁?”
  萧墨宸道:“谁说我不是萧墨白,我就是萧墨白。”
  蓝素道:“你虽然长得像他,可你不是他。而且,我可是见过他的,你骗不了我。”
  萧墨宸歪着头道:“那个二愣子也会有人喜欢,哟,相思入骨哪。”
  蓝素又羞又气,骂道:“好你个登徒子,看招。”
  萧墨宸觉得有趣,半真半假的就和蓝素过起了招。两人从楼上打到楼下,从楼内打到大街上,又从大街飞到屋顶继续。
  两人打归打,却是克制着力量,不累及无辜百姓,不祸害他人财产。
  蓝素越打越心惊,又觉得萧墨宸不会害她,便好奇的问道:“你是不是认识萧墨白,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萧墨宸道:“自然认识啊,我知道他在哪里。不过呢,你得告诉我,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蓝素扭扭捏捏的道:“我暗恋他啊,不然是什么关系。”
  萧墨宸一听,立马被口水呛到,他咳咳呛呛了一阵,这才开口道:“萧墨白啊,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蓝素怒道:“你逗我玩呢?”
  萧墨宸一脸正色的道:“不骗你,不信你转头看。”
  蓝素依言转头,萧墨白真的在她身后。
  芃芃觉得,修行道路上,没有足够强大的对手,那是不行的。而吕老怪却觉得,自己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当了别人的狗腿子,主人让你在哪你就得在哪,在江州府这边,他待得累了,他想有人来代替他的位置。他暗中寻找,他费心培养,却始终找不到合适的,他不得不小心等。
  而芃芃来得正好,有了这块垫脚石,他只会离上面更近。
  吕老怪快步向前,畅快大笑。
  芃芃握住手中长剑,手心发烫,却没有被剑气灼伤丝毫,他觉得这第二剑,可以更快。
  深山里,从被削去的半边山坡处,到芃芃面前,都充满了洁白的剑气,如江河水流滚滚向前。
  吕老怪一拳拳递出,如天庭神灵在捶打山岳,一拳拳打得迎面涌来的剑气四溅散开,他就这么逆流向前,势如破竹。
  两人之间的争斗,好似天上的日月争辉。所有人都只能隔着看不到内景的阵法,伸长脖子等着,等待结果。
  芃芃一路打打杀杀,虽然次次险象环生,却偏偏安然无恙,给她跻身了金丹境,吕老怪没得不平那是假的。
  吕老怪逆流而上,步步前行,一拳拳递出,强行打散了芃芃的那条剑气长河,还拼着一身伤势,欺身而近,逼得芃芃不得不以剑招迎敌。吕老怪展示了他的新招,招式不拘泥于天下武学门派支流,因为都化为了他所用、所有。
  他开始一掌直直拍向芃芃一人一剑,罡风突起于芃芃背后,砰然炸开。
  弹指之间,一缕缕剑气如水涡旋转,轨迹难测。
  在将芃芃打落地面后,吕老怪的道袍又变成了褴褛,他披头散发,没有任何逗留。几乎在芃芃又攻击他的同时开始后退,并且始终将两人间距维持在两臂之内,绝不给芃芃舒舒服服将剑术和剑意催发到巅峰境界。吕老怪总觉得,芃芃的每一剑,剑剑可以媲美历史上那些飞升女子剑仙的成名一剑了。
  吕老怪一拳崩在芃芃剑身中央,剑身弯曲出一个大弧度,弱水剑的剑尖几乎要刺在自己肩头,芃芃不得不伸出并拢双指,贴在剑尖处,扳回那个被吕老怪一拳砸出的弧度,身形顺势后退,蜻蜓点水,瞬间就在官道上滑出去十数丈。
  眼看着吕老怪意外没有趁胜追击,芃芃没有任何庆幸,立即疑神静气,散发剑气,护住四周。
  拳罡如虹,七八条凝为实质的长虹激荡而至,撞在剑气之上。
  芃芃一次次碎步转移,一次次雷声大作,剑气拳罡几乎同时销毁,发出一团团绚烂光彩。像是两国边境线上的两支精骑同归于尽。
  吕老怪在远处出拳不断,根本谈不上拳架招式,只是最简单的出拳而已,随心所欲。
  出拳的同时,轻轻一步,就拉近两丈距离。
  等到芃芃好不容易抵消全部拳罡,吕老怪又已经贴身搏杀起来,打得芃芃一直无法换气。
  芃芃一直且战且退,吕老怪一直气势凌人。
  双方各自的气势之巅,芃芃在半空中突出一剑。
  面对那一剑,便是吕老怪,心高气傲到了眼中只有老天爷的地步,都只能黯然而退,甚至连心性都开始出现变化。
  吕老怪的气势顶峰,恰恰在于落在下风之时,在剑气洪流之中逆流向上。
  在那之后,芃芃开始走下坡路,但是奇怪的是吕老怪也没能维持住那股气势和心态。
  散开的剑气,哪怕看上去再气势汹汹,如决堤洪水,吕老怪自信能够抵挡,最多就是给芃芃一剑之后赢得喘息机会,使得吕老怪失去先机。
  可是凝聚为一线潮的剑气,吕老怪只能避开锋芒。
  城外三里,官路附近有一座小山丘。
  吕老怪一手双指弹开剑尖,一掌骤然发力,推在了芃芃胸口上。
  芃芃如断线风筝一般撞入那个山包。
  吕老怪竟然直接将芃芃打透了这座小山丘,如一枝箭矢穿透敌人胸膛。
  尘土冲天。
  吕老怪这一掌威力之大,只要从芃芃一剑脱手就可以看出来,弱水剑给抛到了空中顶点后,开始下坠,不出意外,就要落在靠近吕老怪这边的山丘附近。
  吕老怪眯起眼,看不清芃芃的惨状,在不耽误自己前掠的同时,吕老怪其实有些犹豫如何处置前方那把剑,是趁人病要人命,将那把剑驾驭回来,丢回郊外那边,尽可能远离两人战场,使得芃芃无剑可握,还是以此作为诱饵,在一线之间,以杀招伏杀芃芃?
  不过对手直接让吕老怪打消了所有念头。
  吕老怪心中猛然警惕起来,毛骨悚然,立即停下身形,双脚重重踩在地上,拉开出一个气势恢宏的大拳架,拳罡如暴雨,急促砸在那把剑与山丘坡顶之间的地带,可哪怕吕老怪应对如此迅速,仍是有一抹雪白任由拳罡砸在身上,从山丘之顶,高高跃起,探手一抓,已经落在他脚下的长气拔高几尺,刚好被握在手心。
  为了最快冲过吕老怪的那一通拳罡暴雨,分明已经是强弩之末,可是一剑在手,芃芃仍是要递出这一剑。
  至于一剑之威,会不会大打折扣,说不定只能给气势正盛的吕老怪挠痒痒,还是带来一点可有可无的轻伤。
  芃芃根本不去想。
  这个匪夷所思的世界,城里,每个人都莫名其妙就要喊打喊杀,好像没有谁在意过芃芃真正是谁,是好是坏,为了什么会出现在江州府,
  这种糟糕至极的感觉,当时芃芃见过了病床上的思琪,独自沉睡,无人解答。
  她就发誓,这辈子都不能再像这样,只能像条狗,对着老天爷摇尾乞怜,希望求来一个公道。
  芃芃喜欢剑宗,是因为剑宗真的真的好,那里的剑墓里,有许多好剑,没有主人,只能沉睡,
  先主神魂俱散,而他们却还好好的,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换了多少主人,个个合乎心意,却先他们而去。他们有泪吗,没有,可是你仍旧能够感受到他们的悲伤。他们曾经顽皮过但他们负责。
  芃芃手握弱水剑,当下一剑,就是羲和道长随手一把木剑,随便当下敬正道长的那一剑。
  吕老怪内心,再次出现一丝犹豫不决,又是这样熟悉的一剑,裹挟着浩荡天威,人间只管承受便是,城头上,自己退了,这次退还是不退?
  吕老怪前方高空,一人一剑。
  芃芃一剑斩下。
  一道金线出现在天地间。
  学了拳就要出拳,学了剑就要出剑。
  好歹要让别人听一听自己说了什么。
  刹那之间,吕老怪心思澄澈,人与心大定。
  一剑退,两剑退,剑剑都要退,我这是到底要退到哪里去?还如何跟老天爷掰手腕子?
  就当眼前这个名叫芃芃的女子,就是那个老天爷,打死了眼前人,再打死那个更大的,便是天地清明、天人有别的崭新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