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 始末

  东跨院书房,卫叔在指挥下人收拾从大同带回来的书籍。
  管进坐在大书案后,看着一儿一女前后而来:“你们都坐。”
  很快有丫鬟看茶,管进开门见山:“洌哥儿,你祖父的事,再和我详细说一遍。”
  管洌微微低头:“祖父平日里是有些小病小痛,但并不严重。那天休沐,祖父按惯常叫了一家子来吃饭。只是饭后,祖父就开始有些不舒服了。禺伯马上叫了太医来看,太医说是急病。禺伯见那个太医没有好的对策,又叫了两个太医会诊。可到了后半夜,祖父还是……”
  管沅第一次听事情始末,不由疑惑地看了沉默的父亲一眼,又转向哥哥:“祖父平日里身体很好,这个急病,到底是什么病?”
  “我记得太医说什么风邪寒症,时气所致之类的。”管洌回答。
  “可有药方?”管沅追问。
  如今不管是郎中还是太医,她一概不信。太医院也是有派系的,谁知dào
  他们听命于谁?她只相信盛阳,但盛阳远在大同,祖父身故又过去了这么久,如今只能拿当时的药方让盛阳看看有没有问题。
  管洌点头:“出事以后,药方我抄了两份,原件在禺伯那里,我和母亲各拿一份。”
  “做的好,”管进毫不吝啬对儿子的称赞,“但是我们现在拿到药方,也无从下手。假如药方有问题,太医院也肯定不会推翻自己的诊治。”
  “这个可以交给我。哥,等下你把太医当时说的话都写下来,记得多少写多少,我再去找禺伯问问。我找人辨别这部分。”管沅笃定地接下任务。
  管进有些不放心:“沅丫头,你行吗?”
  “爹爹别忘了鱼叔在我手下,我还是认得几个奇人异士的,”管沅抿着唇笑,忽然又想起什么,“哥,定远侯府的暗线。你是不是该还一部分给爹爹了?”
  管洌无奈摇头:“妹妹。你当我要造反吗?”旋即神色恭谨严肃,“父亲,除了靖恭坊,其余的暗线我已经整理好。请父亲过目。”说这叫小厮抬了一堆账册上来。
  “你留一半。”管进一挥手。“你官位不低,而且也需yào
  历练。”
  “一半太多,如果父亲真想让儿子历练。象征性给几间就够了。”管洌连忙推辞。
  管沅掩唇调笑:“哥,我看你是怕累,管这么多,手下那么多杂七杂八的事,也很辛苦吧?”
  “又嘲笑我作甚!”管洌带了几分轻微的羞恼,看着这个胆大包天的妹妹,“我不像你,只有一个靖恭坊,乐得逍遥自在!”
  管进哈哈大笑:“你们两兄妹就别拌嘴了!洌哥儿,既然这样,暗线你管三成,主要的精力放在打理庶务,这样可好?”
  “多谢父亲!”管洌眸中是由衷的感激,父亲肯信任他让他历练,他一定要努力做好,让父亲放心。
  管沅敛容肃色:“祖父的事,我们要尽快查,分家的事也是一个问题。我的想法是,不如让母亲和哥哥理分家的头绪,母亲管内院,哥哥分庶务;祖父的事情,我和爹爹来查。”
  “兵分两路很好,要定期互相通气。”管进十分赞成。
  管洌点头:“我会好好协助母亲。”
  “还有一件大事,”管进叹息一声,“洌哥儿你的亲事。如今你正当婚龄,却要为祖父守三年,守出来再考lǜ
  亲事只怕已经太晚。我的意思是,过了热孝,我就给你说亲,否则你成婚太晚——”
  “父亲,”管洌很快接过话茬,“妹妹的亲事才是最应该担心的,妹妹再过几个月就及笄了,守孝一年,适龄的只怕都定亲了——”
  “哥,你别转移话题,”管沅皱皱鼻子,瞥一眼管洌,“你以为我不知dào
  你想拿我挡刀?我已经定亲了,你赶紧想你自己。”
  管洌大惊失色:“妹妹,你定亲了?!”
  关于皇上在大同下旨赐婚的事,京城还没几个人知dào
  ,包括定远侯府上上下下。
  当初赐婚之后就遇上鞑靼围城,接着是管路噩耗,一切接踵而来,令管进无暇向家里报备,事情太长也无从说去,因此才造成今天的这个局面。
  “皇上在大同亲自下旨赐的婚,”管进解答了儿子的疑惑,“沅丫头和靖安侯世子定亲了。”
  管洌惊诧得说不出话来。
  第一是皇上亲自下旨赐婚。
  也是,皇上如此看中靖安侯世子,靖安侯世子的亲事本就受了孤煞影响,倍加艰难,皇上势必要插手。
  第二,就是孤煞。
  “妹妹,你,”管洌深吸一口气,“你真要嫁到那个地方去?孤煞——”
  “哥,你不必担心,利害我和父亲已经分析过了。一个孤煞而已,谁知dào
  会不会灵验,至少靖安侯府如今好好的,而且圣眷颇隆。皇上最忌讳别人嫌弃孤煞,我们不嫌弃,皇上是不是就更看重我们定远侯府?而且,靖安侯世子亲事艰难,如今我们雪中送炭,自然会得到他们的尊重和感激。”管沅淡淡回答。
  不过是要一个解释,一个解释,从来都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看你怎么圆。
  “那万一真的孤煞灵验,妹妹你岂不是——”管洌几乎要窒息。
  “就算真的灵验,我死了,靖安侯府会怀着十年二十年的歉疚,对定远侯府未尝不是好事。”管沅云淡风轻地端着茶盏,仿佛看淡生死一般。
  当初她不知dào
  盛阳的孤煞是假的,却也下了永不退缩的决心;现在知dào
  真相,只会更坚定,不会再有半分动摇。
  “妹妹……”管洌一声喟然长叹。
  十年二十年的歉疚,又怎么比得上十年二十年的幸福?
  “盛世子是我在大同的属下,”管进适时解释,“我对他也有几分了解。无论能力为人,他都无可挑剔。唯一的问题,就是孤煞。你妹妹想得通透,我还是有几分担心的。”
  管沅唇角轻扬,美眸笃定:“爹爹,哥,你们都不必担心,我相信因果相报,我没做伤天害理的事,凭什么就报到我身上。哥,这件事你心里有数就好,不要外传。”
  “为何不公布此事?”管洌奇怪。
  “开成公布,那我们就明确地和靖安侯府站到一条线上了。如果祖父真的是有人谋害死于非命,那这个背后策划的人,会不会因为此事改变接下来的行动?我不想再生变数。”管沅解释。
  “嗯,热孝里宣bù
  亲事也不吉利,既然皇上没说,我们也保持沉默就好,”管进赞同地点头,“倒是洌哥儿,你的亲事,真的不能再拖了。”
  管洌缄默良久,才缓缓叹息:“那就等妹妹出嫁以后,由父亲做主吧。”
  走出东跨院,一直凝望着前方管沅脚步的管洌,突然开口:“你怎么会答yīng
  嫁给靖安侯世子,你不知dào
  这就是一场政治交yì?”
  管沅停下脚步,回头定定看着哥哥:“政治交yì?”
  “靖安侯世子受孤煞困扰,婚事根本无人问津,恐怕就连靖安侯本人,也想着降低标准能让儿子成亲就行。你好歹也是定远侯府的小娘子,为什么会被推进孤煞的漩涡,还不是因为仁和大公主府的原因,如果没有仁和大公主府之前的搅局——”管洌还未说完,就被管沅打断。
  “哥,是你把事情想的太复杂了,”管沅站在回廊上,抬头仰望晴朗的天空,“我记得你曾说过,你不想让自己的婚事变成利益维系的纽带。你太在意这背后的利益和图谋,可种种利益图谋的背后,你怎么就确定没有一颗真心?”
  管洌浓眉微挑,有些疑惑地看着妹妹。
  “我和盛世子的婚事,也许注定得不到世人的艳羡,或许还会引来无数的同情,”管沅绽出柔和的笑意,然而那笑中充溢着坚定不移的信念,“可是只有我自己才知dào
  ,那是我真zhèng
  想要的。很多事,外人看来是莫大的悲怆;但于我而言,有可能是永世的夙愿。”
  看着妹妹那发自内心的喜悦笑意,管洌愣住。
  他还记得和齐允钧定亲时,妹妹理智而淡漠的眸光;然而此时此刻,她说起这桩婚事——
  永世的夙愿,如此深刻的形容。
  “你,你很中意盛世子?”管洌有些难以置信。
  从前,很久很久以前,他的认知还停留在管沅不过是个没长大的小丫头;后来他才发xiàn
  ,自己这个妹妹,是多么冷静透彻,冷静透彻到对全京城小娘子都倾注芳心的齐允钧,不带一丝留恋;可如今他终于明白,妹妹再如何,也还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女。
  之所以没有展现少女情怀,只是因为没有遇对人。
  “哥,你就当做是吧,”管沅微笑,“总之,在我看来,其实并没有那么多利益纠葛条条框框,”那只是她心爱的人为了与她携手而做的努力,“我只看到了真心。”
  管洌若有所思。
  “我希望这些话能对你有帮zhù
  ,哥,我还是那句话,种种利益图谋的背后,你怎么就确定没有一颗真心?如果你看到了真心,那么不要去在意表面的利益,那是给凡夫俗子在意的东西。”管沅轻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