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3 秘密2
苏七可以想到那时的场景。仁德皇帝是怎样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远去,只能就那样站着,看着,甚至都不能多说一句,全帝都城的百姓都亲眼看着,前朝后宫都眼睁睁瞧着,还有一个手腕强硬的太后娘娘。
原来,当年母亲就是这般下嫁给父亲的。
当年知情的人,除了两位当事人,想来也就只有一直服侍着母亲的尘素婆婆了,难怪她第一次去岑州誉锦坊,见着那块御赐的匾额,甚少说话的尘素婆婆都一时感慨起来。心直口快的半香当时就问出了口,“娘子的母亲嫁给咱们长风将军,为何仁德陛下会亲赐匾额?还正正当当盖着玉玺呐!”婆婆的回答很是牵强,苏七当时就心存疑虑,只是没想到原因原来是这般难以启齿。
这世界,爱从来都是伟大的,无论是怎样的爱,无论是不是被人认可的爱,想来,在仁德皇帝的心目中,她的母亲——王语霖,是这世间最最好的女子,是他这辈子最想拥有的!
想到这里,苏七心中一动。
在还未仔细想一想时,话已经问出了口。
“苏长风是你杀的,是不是?”
玖能国寺的后院禅房内一时间诡异般的安静。
玄武逸城猛地抬头,正好对上苏七的眼。
烛光里,丹凤眼里再不见丝毫邪魅,满满都是心疼,诧异。
苏七那般正对着,一时间不想移开眼。
她只是想到了这种可能。只是认为被爱冲昏了头脑的仁德皇帝定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她没有伤心,在心底,她是程沐,而非苏牧梨。她有义务查出苏长风和王语霖的死因,有义务照顾好将军府这一大家子,但是她没义务伤心,说到底,她和祖母一样,只是一个寄居在苏牧梨躯壳里的异世灵魂。
所以。苏七清扬嘴角。笑了。
她想用这个笑容来告sù
玄武逸城,别担心。
微微一笑,眉眼柔和,清丽中带着温暖。像是山野空谷的幽兰。刹那绽放。
慕容钦觉得整个禅房都亮了。他甚至移不开眼,一直看着苏七那般笑,对着他身侧的玄武逸城。
心口的疼痛弥漫开来。四肢百骸都是钻心般的疼,仿若成千上万只蚂蚁在一齐啃咬般,就是手指尖也都是麻木一片。
慕容钦深吸一口气,别过了脸。
多年以后,他见过了各色各样各国的美人,娇的艳的,肥的瘦的,他总会要那些美人微微一笑,甚至是同样的烛光下,然而他再没有见过这样的笑容。
再后来,他懂了。
不是自己的终究得不到……
“我没有想过要杀苏长风那个武夫!”仁德皇帝沙哑的声音穿透而来。
苏七眼里是一片了然。
她早该想到的。
“那你为何最终还是下手了?”苏七追问道。
仁德皇帝“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他大声道:“阿霖你来找我,你大着个肚子来找我,就在玖能国寺的后山,你难道不记得了?”
苏七忍住了没翻白眼。
而今在仁德老皇帝的眼里,她不是苏七,她是王语霖。
苏七很是好奇之后的事,她试探问到:“我记得,难道苏长风是我要你杀的不成?”
苏长风的死可是涉及到通敌叛国的大罪,王语霖性子耿直、英气,这样的事她如何做得出手,更何况王语霖爱苏长风,即便知dào
苏长风心目中真zhèng
喜欢的人不是她,也照样毅然决然地嫁了过去。
苏七想,若不是因为爱,为何到后来王语霖会哭到帝都来。
“你没有,阿霖你怎么会舍得。当初我一听你说婚后苏长风如何冷落你,如何在你身怀六甲后成天整日里陪着那位小妾,我就恨不得立即下旨宰了他,若非你苦苦哭求,我如何能够忍让那武夫再活那般长的时间?”仁德皇帝说得激动。
苏七心中暗自舒了口气,幸好不是自己这位名义上的母亲,若不然她都不知dào
日后如何面对慕容钦。
“我早就想一刀宰了他,他岂能那般对你,我对你说,要你留在帝都,安心养胎,我想让你离我近些,在王府就很好,我们日后就能够再多相处了。我甚至想,没了苏长风之后,你我可以重新在一起……”
“所以你就设计害死了苏长风?”苏七紧接着追问道。
“是,我害死了他,没了他阿霖你才会死心,才会从新和我开始。”仁德皇帝说这些话时面上甚至带着笑,满是期待的笑。
苏七却只觉得心中一阵一阵的寒凉。
“那为何要牵扯到霍妃?”她沉声道。
慕容钦铁青的面色,紧握的双拳,甚至是全身抑制不住地颤抖,苏七都一一看在眼里。
“想不到过去这么多年了,阿霖你还是会问我这些,你是不是又会问我为何要伤及无辜,为何要霍府满门抄斩,甚至是为何要凌迟处死霍妃?”仁德皇帝反问道。
苏七轻点了点头。
“哎!阿霖,你还是这般善良。当年我没有告sù
你是怕你愧疚,只是没想到不告sù
你,反而让你牵挂这么多年。”
“我曾说过,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此话不假,可无论如何都得有一个理由,我当时坐上皇位尚不足三年,苏长风又是所谓的国之栋梁,要动他谈何容易?”仁德皇帝想了想,接着道:“当时我不能动的,还有霍府!阿霖你身为女子不懂这些,苏长风和霍府在当时我不仅不能动,甚至还得时不时地封赏,我虽身为九五至尊,在朝堂大事上却是左也不能右也不能。而最让我头疼的便是霍府!”
“功高盖主,阿霖,这才是为君者最为忌惮的事。霍府中人才辈出,在朝为官者甚多,我如何能够一一出手料理,更何况官官相护,牵一发而动全身,我就更难料理了。”
“所以,你想到了苏长风?”苏七追问道。
仁德皇帝抬头,又点点头。“是。这是最佳的办法,一箭双雕!”
话落,“砰”的一声,仁德皇帝已经被扑倒在地。慕容钦双手死死抓住他明黄色的龙袍。含着泪咬牙切齿道:“一箭双雕。你就是这样嫁祸到霍家大舅舅身上,就是这样牵扯上母亲,甚至下令让毕福全那老东西亲手一刀刀割进母亲的身体。白骨累累,最终血流而亡……”
“你,你岂能这般狠心?!”
苏七跳起来立马上前,却被玄武逸城一把拉住了。
“是时候说清这些了。”玄武逸城道。
苏七立马顿住了脚。
是啊,七岁便没了生身母亲,想不到最终竟然是自己的亲身父亲给害死的。这么多年受够的白眼,受够的冷落,受够的罪责,却原来都是自己的父皇给予的!
如果这个时候还不让慕容钦一口气问个清楚明白,只怕他会疯!!
“哎呦!”仁德皇帝哼出了声。
“为什么,为什么,你说啊!”嘶吼的叫喊,苏七听来都头皮一麻。
“咳咳咳,咳咳咳……”一连串的咳嗽声。
良久,在苏七以为时间都静止时,仁德老皇帝沙哑的声音缓缓传来,“帝王之术,钦儿。”
慕容钦抓着的手一僵,接着松开,最后缓缓站了起来。
一声“钦儿”,看来仁德皇帝已经彻底醒来。
仁德皇帝蠕动着身躯,好不容易才坐起了身。他扫视一周,看到苏七停顿了一秒,接着望向了四周。
“这个紫砂壶还是朕送给国师的,他曾说用此壶泡出的茶汤味道格外的清新,窗角的那盏白莲佛灯也是朕带来的,北宜仁德十七年进贡的贡品,朕立即就送到了玖能国寺,玉是上等北宜和田玉,雕工则是出自传言鬼刀一言之手,还记得中间的灯芯是朕亲手放置的,想不到过去两年多了,玖能国师还是舍不得用。”
絮絮叨叨的,仁德老皇帝一一细数屋内的物件来。
“还在玖能国寺,就好。”仁德皇帝最后道。
慕容钦一直站立着,烛火下背脊挺得笔直,僵硬。
“你就留在玖能国寺,好了。”
这是那晚苏七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她还记得仁德皇帝在听了这句话后,嘴角甚至微微上扬。
第二日,仁德皇帝薨!
年仅四十的仁德皇帝,猝然驾崩于玖能国寺,身边守着的独有三皇子慕容钦一人。
听到消息时苏七正陪着祖母用早膳,苏三娘,四娘,尤氏皆在。
苏老夫人沉吟了半晌,挥挥手,道:“撤了吧,我累了,苏七来给祖母揉揉腿。”
尤氏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不甘心地出了长风堂。
苏老夫人在昨日后半夜便知dào
了实情,苏七向来不瞒着祖母,更何况是这般重yào
大事。得了信的苏家二老爷和尤氏今早过来探口风,苏老夫人冷着脸喝止住了。
可是事情终究瞒不住,苏七想到过仁德皇帝的死,却没想到会死得这般快。
突闻消息,有种措手不及。
不过而今仔细想想又觉得是自然。慕容钦知dào
了真相如何还能够容得下仁德皇帝,不,应该说在他出手绑架仁德皇帝,用药迷幻时,他慕容钦就没想过再让自己这位心狠手辣的父皇活下去。
反正是死,晚死不如早死来得干净利落。
所以当苏老夫人问她时,苏七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如此看来,慕容钦与之相比,不过是半斤八两之间的差别。”苏老夫人道。
其中的“之”,说的正是才过世的仁德老皇帝。
祖母的话苏七懂,不用祖母说,她心里也很是清楚。
慕容钦逝父的手段较之当年的先皇仁德,可以说是如出一辙!
“丫头,咱们得准bèi
准bèi
了。”苏老夫人提点道。
苏七点了点头。没有做声。
自从得知了玖能国寺所发生的一切,苏老夫人听完的第一句话便是筹谋与苏七一道逃离。
知dào
了皇帝的秘密,如何讨得了好?
这个道理苏七明白,昨日在玄武逸城送她来的路上,那厮就说了此事,还道要逃最好逃去北宜,那位北宜六皇子与他有过约定,定会全力保全她。
苏七当时只是沉默,而今听了祖母的话不禁想到了玄武逸城。
昨日,是他自己极力要求随她前去。明知凶多吉少还是因为不放心她的安全而一道去了。知dào
了先皇仁德的秘密。同样的知dào
了新皇慕容钦的秘密,她都讨不得好,更何况是玄武逸城?
苏七不由得担心起来。
好在第二随祖母一道入宫去哭拜,苏七在人群里远远瞧见了玄武逸城。他跟在太后娘娘左右。毫发无损。
苏七方才放心。
皇帝的丧被称为“凶礼”。想不到和登基、婚礼、寿辰一样重yào。苏七听祖母说是由礼部、銮仪卫和内务司共同办理。至于仁德皇帝的“梓宫”是用云南的金丝楠木,所花运费要以数十万两白银计。棺木上刷上四十九道漆。仁德皇帝咽气之后,太后娘娘便让玖能国师择吉时良辰入殓。等到苏七她们赶去时,这些事宜皆已办妥。入殓之后,接着便是举行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和吊唁活动。出灵那天,七娘听祖母说,先用72人将棺木抬出东清门。皇室官府倾巢而出,按大越典制,走在最前面的是64位引幡人,高举万民旗伞;接着是皇帝的卤薄仪仗队,有1628人之多,他们举着各种兵器、幡旗和各式各样的纸扎或绸缎制作的“烧活”,浩浩荡荡,十分威风。抬棺木的扛夫,身穿孝服,每班有128人,分三班轮流抬送。在棺木后面是全副武装的御林军,由西城侯统帅。然后是文武百官,皇亲国戚和宗室慕容的队伍,车轿连绵不断。在送葬行列中,还夹有大批的和尚、道士、尼姑、道姑和喇嘛,他们身着法衣,手执法器,不断地吹奏、诵经。整个送葬队伍长达十几里,从帝都皇宫到陵地,沿途几百里,第段距离还要搭设芦殿,供停灵和送葬队伍休息。这种芦殿也是玉阶金瓦,朱碧交映,十分华丽。
苏七没有资格参与,陪同祖母左右的是苏四娘,以玄王殿下侧妃的身份。
忙活完这些,已经是秋意正浓十月中,帝都里寒意四起。
苏七开始刺绣。这段时日突然间空闲下来,她便让半香手把手教她刺绣,花样子是先描好的,接着再让半香打好绣格,苏七照着绣就成了,这样子的绣法有点像现代的十字绣,苏七前世尝试过一次,可惜最后还是祖母帮着绣完的。
祖母也参与进来。她老人家负责画花样子,半香和王婆婆一道描格,最后是苏七和苏老夫人绣。
苏三娘在一旁,捋线,递把剪子,或是帮着配色。
苏四娘来过一次,接着便再没瞧见人影。
国丧在,苏四娘的大婚便只能停滞搁浅,玄武逸城没再说什么时候迎娶,太皇太后和新皇那就更没有半个音出来,为着此事,苏四娘跑到祖母跟前哭也哭过,闹也闹过,苏家二房的老爷太太也来过长风堂好几次,祖母最后只说了句,“这样没脸没皮的事,要问你们自己跑宫里头或是玄王府问去!”
这婚事,最终也就不了了之!
初雪到来时,苏七让楚晴给长公主府递了请帖。
祺灵郡主没有应约。
同样没来的,还有玄武逸城那厮。
她让楚晴飞檐走壁送了信去。
苏七一个人对着月下雪景,叹息起来。
不出三日,想不到祺灵郡主匆匆上了门。
上次西城侯突然昏迷,祺灵急切地上门来找她,不想苏七正好去了玖能国寺,等到苏七再想趁夜赶去时,长公主府已经是大门紧闭。之后苏七都未曾见过祺灵郡主。
她还以为为此生疏了。
苏七笑吟吟迎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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