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别处琉璃
“福桂,今天不梳兰惑髻了,换个典雅的。”
福桂低低应了声,巧手握着木梳飞快地勾挑青丝,稳当地绾出一个沉静娴雅的流苏挂环髻,再拾了几枚别致小巧的蝶钗往上别去。
“芸儿,你再去把那副云锦给收拾收拾,一会儿去见玉妃娘娘要用上。”
陈菀随口吩咐到,然后光琢磨着该怎么去应对玉妃,一时间就岔开了心神。
只是过了好些时候身后都未传来回应,陈菀不禁皱了皱眉,把声线略微拔高:“芸儿?”
“主子,我在…”凌芸的声音总有些犹豫不决。
陈菀素手取来置在镜旁的杏色胭脂,挑开和了点珍珠粉末,再细细匀上脸面,余下的全扑在唇上。不失光彩却也不显得妖媚,托得整个娇俏人儿浑身散出一股娇俏气息,真是恰到好处。
“怎么?芸儿不愿意去?”
“这,小姐,奴婢今天不太舒服…”愈是心里头慌乱,说出口的话更是不成章法。
主上这些时间都得不到丝毫消息,想必也是急了性子,不然也不会让哥哥连发好几道暗信,直催她复命。只是,如此情况回了主上,必定…
可不管怎地总要跟兄长说明白情况,还指望能把时间再缓上些许。心里打着主意,可以趁着午憩的时候偷偷溜出去,暗信也给回了。却谁想突然来这么一个状况,真是左右为难…
手指微微一颤,弯弯细眉登时就岔开了一条道子,看起来极不和谐。陈菀有些恼恨的扯过一旁手巾,使劲搓揉着边角。
“既然如此,那芸儿你就好好待在屋里休息罢,别再到处乱跑了。”
透过铜镜看到凌芸方才被炭火熏得红扑扑的脸蛋儿,陈菀淡淡地说道。
“福桂跟我过去就好,至于传话的事儿,也只能让小顺子去了。”
撑着台面站了起来,陈菀浅笑着从腰间取出一条熏香绣帕递给凌芸,不顾她的一时怔忡,和悦地笑了笑。
“拿着,怕你是染上风寒了呢。素日又不见你揣着帕子,要是汗闷出来了,没个物什打理那可怎么是好。”
“谢谢小姐。”凌芸声音里带上隐约的愧疚。“这帕子好香,应该很名贵的…”
“这有什么,谁是真心待我的,还能看不通透?一条帕子罢了,总该不能让你们憋屈了。”
凌芸转头得急忙,却漏过了陈菀眼底沉着的一抹冷意。
在外头侯着的宫女果真不是碧儿,却也是个玲珑人儿。一看到陈菀出来就赶忙打了个福礼,语气也是恭顺得很。
“小主,玉妃娘娘派遣奴婢过来请小主去彤华亭。”
禁不住打量了眼前这位近来宫里头的是非人物,许是因为她额前刘海有些厚重,总感觉朦胧,瞧得不太真切。
“嗯,那走吧。”没多问为什么,陈菀示意有些发愣的婢女带路。
走在芙蓉殿的宫女身后,因为地上积雪才融,就免不了有些滑腻,只能慢慢地走着。福桂小心的跟在身侧,不敢大意,两人也就和前头落下了五步距离。
“菀主子。”福桂轻声低唤,只得她们两人能够听到。
“怎么?”
“为什么您今儿不做往常的打扮了?”
福桂知dào
这话问得是有些逾越了,但是宫里谁人不知玉妃那是出了名的狠厉,她实在是有些担心主子。
“呵呵,福桂,不同的人当然就要用不同的态度来对待,就如同阳花喜光,阴花喜暗一样。”陈菀淡淡说来。
虽没有多加指责,可语气里也不见得乐意再做解释,福桂也就不敢多问。
陈菀听着脚边传来的悉挲声响,眼睛直直看着远处,神思有些游离。
虽只见过皇后两次,但不难看出后位是她的至爱,而且应该最是不喜有人风头能抢盖在她之上。
在她面前,当一个蠢货自然是比当一个自作聪明的傻子要好。
皇后要的只是一个极好控zhì
的人,并不在乎你是真疯还是假癫。就算是棋子,也要利用完了才能毁掉。
可是玉妃却恰恰相反,这个女人让自己看不透。她有的是手段,也绝不缺背景,却偏偏对这后宫的痴狂,似乎还尚且不及方菁菁,她只是冷冷的看着一切。
这个妖艳的女人对一切都是漠不关心,对着皇后就算语句间字字恭顺,眼底还是放着点点蔑意。
偏偏这种人是最恨别人在她面前装疯卖傻,除非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否则应付皇后的那套把戏搬到玉妃面前也只会引火烧身罢了。
不是没看过她的狠厉,对会威胁自己的人,玉妃从来都不会手下留情。
何况有些东西,摊开来说毕竟会简单许多。
再拐了几个弯角,彤华亭的屋檐隐约可以看见了。陈菀收了收目光,迷离的眸子又重新变得沉静,扇贝般的浓密睫毛把满腹心事都给牢牢挡在了心底。
“娘娘,菀小主到了。”
陈菀和福桂停在石阶下,等着通传太监上前去禀报。
“嗯,那还不快带上来。”颇为熟悉的侬侬吴语从亭中飘散开来,听不出喜怒。
换了个绿衣丫鬟出来迎接,屈身道了个福礼,袖子往前摆过:“菀小主,里面请。”
“菀菀见过玉妃娘娘。“
迈步踏上台阶,在玉妃面前牢牢站定,却不敢越礼把头抬起。只是一股媚人的甜香随着风口淡淡传来,让人有些晕眩。
“呵呵。”清脆的杯盖相碰声中夹杂着笑声,玉妃今儿的心情似乎挺好。
“抬起头来吧,这才多久没见呢,怎么就这般生分了。”
“谢娘娘。”
“快坐下罢,本宫要看看咱们菀菀究竟是活得越来越滋润了,还是度日如年呢。”
把披肩交给在身后一直伺候着的福桂,陈菀端做在玉妃身旁略略垂着脑袋。颇为恭谨。只是一双漂亮的杏眼笑成两弯新月,琥珀似的眸子里隐约有几缕精光泄出。小嘴儿勾挑得恰到好处,正在细声作答。
“菀菀本就不是什么金贵人儿,有幸能得圣上和皇后娘娘的庇佑,加上娘娘的关心照拂,自然是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话说得妥帖,恰好半杯水的位置,不多不少。
打从陈菀来到便未曾正眼看过的玉妃,第一次抬眼朝身旁那个似是而非的女子望去。尤其留心了陈菀的衣着发饰,唇上染着一抹玩味的笑容。
“本宫最近听到了一些趣事,说现在后宫之中有些妃嫔穿红戴绿,甚是出彩,哦,还要配上个艳冠群芳的兰惑髻呢。”状似不经意的望陈菀瞥去一眼:“可是看今天菀菀穿衣打扮都这样朴素,看来传言真是不可信呢。”
有些话不能明说,挑出个刺儿你我心知肚明就好。
“呵呵,真是让娘娘您见笑了。”陈菀半点声色不露,只不过微抿着红唇笑了笑。“菀菀不过是个小小的御女,还是托呈了娘娘的提点,又哪有什么资格来争奇斗艳。只不过,有些时候还是能寻点趣事儿来逗大伙们开心开心罢了。”
皇后是皇后,玉妃是玉妃。皇后看了开心,可玉妃看着指不定就动怒,这点眼色都没有还用得着想着其他么。
玉妃听了默然片刻,只顾着转弄右手腕上的血色玛瑙镯子,透过光看去就好似有一条红鱼在里头流动,甭提有多精致了。
“菀菀,说句话来你也别见怪。”玉妃突然冒出一句风牛马而不相及。“你也算是在本宫身旁侍奉过一段日子的人了,心思还算是精巧。”
“是,娘娘对菀菀的大恩大德自然是铭记在心。”
“恩,本宫一直觉得菀菀蕙质兰心,似乎什么东西呢,都懂这么一点。不知dào
对玉,有没有什么研究。”玉妃顿了顿,却没给陈菀任何答话的机会。“看看我这镯子,算得上好东西不?”
说着就把那血玉镯子从皓腕上徐徐褪下,摆在了陈菀面前。
陈菀稍微一愣,琢磨不透玉妃的用意,却也是不敢怠慢的,只能伸手小心接了过来。用柔软的指腹轻轻摩挲着镯子,不多果真就起了灼热感,烙得人有些发麻。定睛细看玉里头浮动的丝条,清淡而不浓腻,盈然却不浮华。果然是极品的血翎玉,算得上是天下奇珍了。
嘴巴张了张才想把话说出,却又突然打住了。玉妃问了这个,总不会是没个用意的。
“怎么?菀菀你是不知dào
呢,还是不想说?”
银牙一咬,陈菀还是把自个脑子里懂的那些都给尽数说了出来。现在不是跟玉妃打马虎眼的时候,且不管她想要做什么,自个得先别乱了阵脚。
“呵呵,菀菀果然是通天文,晓地理呐。如果只是让你在本宫身边当个小丫鬟,那还真是委屈了。”
“娘娘您真是说笑了,菀菀也就这点本事而已…”
“行了,这客套话听多了也腻味,你也知dào
皇后喜欢的本宫未必喜欢。”玉妃的口气突然变得有些烦躁:“碧儿,把那副糖心翠玉首饰给拿上来。”
听到糖心翠玉的名头,陈菀心里隐约觉得有些不稳。定了定神,却也不愿多想。
“娘娘,东西带上来了。”一道略带尖声的熟悉语调打耳边响起,正是碧儿。
陈菀对她浅浅一笑以示礼节,可眼中却流动着点点讽意。碧儿略略缩了下身子,手有些微抖,端住的木盘就禁不住一旁斜过。慌忙把手中的东西放下了,碧儿又退回到玉妃身后。
“你来看看这套佩饰,应该不会太陌生吧。”玉妃随手挑起一串珠链,翠玉称出手指显得晶莹剔透。
“呵呵,菀菀还是有点印象,这是娘娘最为钟爱的首饰,皇上独独赐给了娘娘的。”
“才只是有点点印象,”随手把链子往盘中一扔。“看来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儿嘛,难怪菀菀从来不跟本宫提这玉有什么功用,比如,能解炎蛊,也比如,能让人寒虚而亡….”
最后一句话玉妃声调压得极沉,弱弱的只能让她们二人听见。
陈菀身后脊梁骨猛地窜起一阵凉意,死死抿着红唇,脸上却依旧看不出慌意。
“娘娘可就是说笑了,菀菀出身小门小户,那能及得上娘娘有见识呢,这些东西,自然是闻所未闻的。”声音清凉不亢,镇定自若。
玉妃这下确实是出乎意料,险些让她乱了阵脚。怎么也想不出她是什么时候看出自个早就知dào
糖心翠的害处。
只不过,有些东西认不认是无所谓,有些东西就是死都不能认下,否则就是别人想要放你一马,也是不可能的。
“呵呵。”玉妃坐直了身子,用手轻轻捋开衣袖上的短短流苏,双眸有些氲氤:“菀菀果然很精明,本宫似乎没有看错人。”
陈菀这才在心底稍微嘘了口气,果然只是试探而已,却没想过玉妃心思居然如此细腻…伸手拨了下碎发,不经意看到隔着几条小道那处有些人影晃动,细细认了认,似乎是武才人的身形…
呵,到底还是不放心呢,简直多此一举,想必又是个自作主张的。
“菀菀,本宫呢从来都很喜欢聪明的人,还有精美的物什。”玉妃端起茶杯轻啜一口:“最近本宫看中了一套琉璃茶具,本来以为它只不过是长得漂亮而已,没什么用处,正打算装饰好了拿去送人。可是现在本宫却改了这个想法,这东西不但外形华美,对本宫竟然也很有卑益。你说,是应该依着初衷送与他人,还是该留下来自己用?”
一双利眸淡淡地刮来,陈菀双手叠在膝间,仍旧是带着笑意回道:“娘娘,这东西虽然看着很合自个心意,放在身边自然是能天天看到。只是若用处极大,那么让它待在别处发挥点功用,却不是更好么?茶,不一定都是煮给自己喝的。”
稍微一楞,玉妃随即附掌大笑起来,甚至惊动了在外圈随侍的宫女太监们,纷纷往里边看来:“哈哈,说得挺好嘛。也罢,不甘不愿的东西留着也没意思。”
玉妃突然站起身来,用手打头上取下一枚福花昽月琉璃钗,径直走到陈菀身旁。惊得陈菀扇睫猛地抬起,福桂也万分紧张地看着,生怕玉妃会对陈菀不利。
“菀菀,你刚才那番话虽看着不得本宫意思,却算得上精彩,这钗子,就赏给你吧。”说罢便不由分说地定住陈菀脑袋,慢慢地把珠钗送进发髻之中。
陈菀眉心动也未动,当玉妃回到位置上时方才起身回礼谢恩:“菀菀谢娘娘赏赐。”
玉妃挥了挥手示意她起身,正想开口说点什么,却被一名匆匆闯进宦官给打断了话头。那宦官俯首在玉妃耳边轻轻禀报。
虽然陈菀不欲偷听,只是静静喝了几口香茶,但因为离得近,就总还能听到只言片语。
“….夫人…太常卿…尚书右丞…大怒….”
那宦官说完便屈身退到了一旁,玉妃静静思索了会,变挥手让他下去:“行了,知dào
了。让人带到偏殿去等着,我一会儿就过去。”
陈菀看着情况也知dào
是该离开的时候,便站起身来往后退了一步:“既然娘娘还有要事,菀菀也就不便多加叨扰。这里有副菀菀费心绣的帛布,若是娘娘不嫌弃,还希望能收下。”
玉妃笑着应了一声,命侍女接过便掀开上头包着的白纱一看:确实非常平常,一般尚衣绣女的手艺怕都要比这好上许多。阵脚杂乱,色彩黯淡,完全的新手之作。
玉妃却是手指紧紧攥捏着布角,那对桃花眼里今天头一次透出利光:“菀菀,这是?”
“还请娘娘莫要嫌弃,有些人,有些事并不是无可取代的。”
“呵呵,菀菀好细的心呐,本宫心领了。”玉妃这才松手重新把纱巾盖在布帛上,脸上又是一股无所谓的模样。
“菀菀你就先回去吧,今天也累着你了。”
陈菀又道了个万福,方才缓缓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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