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筹谋蓄力

  又是寒风“吱溜”一声,沿着檐缝猛地窜进房里。风口忽然一下擦上半遮半掩躲在领口里的青痕,陈菀禁不住瑟缩了下,忍着痛张了张嘴,却还是没有说出半句话来。只是好不容易才染上几分血色的菱唇,刷地一下又变得有些惨白。
  福桂看着有些不忍,走上前去正欲伸手相扶:“主子,您…”谁想到身旁却突然掠过一道身影,那个一直默不作声待在自己后头的小丫头竟快得出奇,一个箭步就抢在了她前面,先手托住了陈菀有些微晃的身子。
  用粘着些许汗意的手轻轻握了握牢牢撑住自己的手掌,仿佛被人紧紧捏弄的心脏这才找到了暂时的依托,忽然放松了下来。陈菀不禁侧过脸去微微一笑,只是不经意间却让在场的众人生生看楞了去。
  黛眉舒展,菱唇微挑,半分粉黛全不施,十分颜色映如雪;流云回雪,轻云敝日,琥珀清瞳灿似星,百花天葩香满堂。
  当福桂年华老去,满头华发之时,总也忘不掉初次见到独孤菀的这天。在那为数不多的几次里,巴掌大小的脸蛋上光华尽显,逼迫得人险险不敢望去。可让人更是心惊的,却是那般坚强与娇弱,不屈与依赖尽数满溢而出。如此矛盾,可就是让人丝毫不觉得突兀。让人情不自禁的拜服,更愿意默默付出所有的疼惜。
  才得一瞬,陈菀又略微把头低下。随着重重的刘海顺势垂下半盖眉眼,让人不禁怀疑方才的光彩只不过是海市蜃楼而已。
  “你,叫福桂是吧。”沙哑着声音努力把话吐出,陈菀对着福桂低低问道。
  “啊,是。主子,我和芸丫头是今儿早上才调来服侍主子的。”还没完全回过神来,舌头差点打了个边结。
  陈菀抬眸细细打量了福桂几分,不一会便用贝齿轻轻啃了啃下唇,露出浅笑:“那,便麻烦你帮我去准bèi
  几套换洗的衣裳放在架子上。这个…”侧目往旁边看了看,身旁小丫头的脑袋依旧低垂:“芸儿,是吧?你就进来伺候我沐浴更衣。”
  “至于你们两个,”沙沉的嗓音隐约透出一股清冷威严,压得人不得不低下头颅:“自己该干什么,想必还是清楚的。”
  徐顺垂着脑袋,脸上有些烧热,光顾着默默盯着鞋尖看。陈菀话音刚落,却立即撇袖跪下恭敬地回道:“是,奴才告退。”身旁看楞了的徐祥这时才慌忙应过神来,也跟着跪下磕了个头,便小跑随着徐顺退出外廊。
  福桂把盛满热水的大木桶抬进侧房安置好后,便匆匆离开了。随着门锁“咔嗒”一声落下,陈菀一道轻不可闻的微喘方才从口中逸出。
  “芸儿,我还真没想到还能见着你…”看起来繁复啰嗦的罗裙,在一双巧手的几番拆解之下很快便从陈菀身上褪尽,露出莹白如玉的妖娆体态。唯独颈项上那几抹突兀的青紫掐痕,在冰肌雪肤的垫衬下却更显得可怖,令人触目惊心。
  将身子慢慢埋进洒满花瓣的温热水中,陈菀此刻方才感到疲累感又一**地涌来,几乎都要招架不住。眯着眼睛往后靠了半响,忽然发xiàn
  身旁没了声音,这才慌忙睁开眼睛。
  待看到那末熟悉的身影还站在一旁,陈菀突地悬起的心才又安稳了些。看着凌芸低垂着脑袋,陈菀不禁有些疑惑:“怎么了,芸儿?莫非不乐意看到我么?”
  “小姐,没有人能在芸儿眼前伤了您…”一直低垂着的小脑袋猛地抬起,眼睛里闪动着莫名的神采。
  陈菀有些微楞,脸上划过一抹若有所思:“芸儿,我没事。”说来不过三字而已,可这还能活着说话的机会却是来得万般不易。
  “那,那怎么会…”
  “似乎出了点状况,有些事我都还没想明白。”陈菀有些无奈地撩拨起几片花瓣,看着细碎的水珠从滑若膏脂的手臂上缓缓淌下。
  “不中用的身子虽是受了点气,却还没那么矜贵。这颈项上的痕迹…”指尖不由自主的往上抚去,触痛又勾起对那双鹜寒墨瞳的恐怖回忆,浸泡在温水中的身子也不免抖上一抖:“随便去领些药水回来涂抹,过个十天半个月应该也就消散了。对了,我今天早上,是怎么来到这的?”
  “具体的芸儿也不太清楚,只是一大早浣衣局的掌事公公就把我,福桂还有秋玉点了出来,说是要调到内殿去伺候个新晋的小主。”
  “三个人?”
  “秋玉,一听是调配到秋凉阁,就推说自个身体有些不干净的毛病,死活不肯来。她平时健康得很,谁信她偏偏这时候才有病!”凌芸说得咬牙切齿。
  陈菀勾起嘴角笑了笑,看来最起码自己住的地方就不待见。连个下九局的粗使婢女都嫌弃的地方,怕是冷宫也不过如此。
  “送我来的是宫女还是公公?那封诏又是怎么说的?”
  凌芸有些奇怪的看了陈菀一眼,又边帮她搓揉着身子边回道:“来的倒不是尚寝局宫女,是几位紫领公公。只说了皇上昨夜,昨夜幸了小姐,觉得小姐性情温顺讨人喜欢,便指了个七品御女。还让我们小心伺候着,再安排了些衣服什物就离开了。”
  “呵呵。”陈菀不由得轻笑出声,声音不大却清脆明亮,其中难得的夹杂了几许戏谑:“恩,温顺讨喜。哈哈,好理由。”按照她昨夜那张牙舞爪的模样若还算得上是温顺讨喜,那李允后宫里头的莺莺燕燕们反而该说是河东狮吼了罢。
  不过,来的是紫领太监,起码也该是个司礼监的大公公了,嘴边功夫做得自然较常人来得严实。封的又是七品御女,是不想让她有机会去拜见太妃皇后罢。真弄不清楚李允心里头到底打着什么样的小九九,只想这样无声无息的把她用名份困死在后宫之中,对他究竟有什么好处?再说了,这样算是小看了她,还是一时脑子发热,把紫宸宫的一池泥沼当成一潭清水了?
  觉得水有些微凉,陈菀便站起身子,取过一旁的巾布半裹娇躯。转过头去看着怔然不语的凌芸,语气忽然变得极为严肃:“芸儿,这段时间里,不要和凌逸有任何的联系,一点接触都不可以有。”
  “是,小姐。”凌芸走上前来帮陈菀轻轻拭干水滴,面对如此突兀而莫名的请求却不带点滴疑问,只是照样应下而已。
  双手穿过绉纹碎花袄,看着凌芸的巧手把所有边结一一系好。任凭还有些濡湿的秀发挂肩而下,陈菀低不可闻地叹了一句:“人总是要做自个布愿意去做的事。”
  冬元节不愧为天朝最是盛大的节日,紫宸宫里都要闹腾了好几天方才缓了下来。单单看着道上来回走动的宫娥太监们脸上那些个喜气满溢,心情就觉得舒畅许多。
  只是所谓的欢声笑语,熙熙攘攘的景象却从来都是建筑在权财背景之上。世事皆如此,就算是皇宫也免不得俗气。
  端得都是人,还个个都精明到家了。自然就少不了红眼白面的做派,今天得宠的就是主子,谁能不涎着脸面溜须拍马。改明儿失势了,就是奴才也能爬到你头顶上吆喝三声。
  秋凉阁挂在紫宸宫的西北角,本来就偏僻得不行,没事谁都不会无聊到跑来瞎转悠。再加上陈菀自从被指升为御女之后,李允就仿佛再也不记得还有她的存zài
  一般。且不说赏赐什么金银珠宝了,就是只言片语都没让人通传。
  明眼人一看就知dào
  ,该又是个不得恩宠的主儿,就连好几个心怀侥幸的太监宫女,本来倒还舍得花些功夫,时不时来溜达几圈献点殷情,捉摸着看看能不能逮到个扶墙升天机会。只过了好几天,才相信这秋凉阁是彻底没了希望。风向立即转得那叫一个快,半句搭理也舍不得多费些心神,只顾追着另外一个刚刚晋上宝林的小主去了。
  “这些个好没脸皮的哈喇子,变得也太快了些吧。功夫才做了几天呢,一看没了个盼头立马扭身就跑,合该叫他们哪天得罪了天皇老子!给狠狠吃些罚头!”福桂端着才从外头领回的套褥往屋子里走来,心里头气愤不过,却又不能真把那些见风使舵的墙头草怎么地,便只能在嘴上骂上两句出出闷气了。
  “行了福桂,这宫里头的人不都是这样的么,早该见怪不怪了。”陈菀着了一身素绒拆花袍子,斜斜坐在临窗的软塌上。左手托着一方净帕,右手捏弄着银针,按压在缎面上飞快地勾挑。
  福桂一边把被褥小心铺好压平,喘了口粗气,调子倒是平和了许多,其中还是参杂了几分不解:“主子,您怎么能就这么心平气和呢,那些个奴才都明着在您面前耍起花招来了。”
  “呵呵,他们这样还算不得什么花招。只不过脑子机灵了些,会审时度势罢了。”
  “主子,您还夸奖他们?这气怎么沉得住挖。”福桂重重拍了一下软被,把棉芯再给捶得实在了,才纳闷着转过身子来朝陈菀看去。
  指尖似乎冒了些汗意,针尖滑腻地斜插开去,险险擦过手腕。陈菀缓了下动作,半眯起瞳眸,微微仰起下颌往外看去。几缕冬日缓阳漏过纱窗铺洒在她身上,轻轻镀上了一层淡金色。明明看起来还算温和的一个人儿,怎么就让人觉得她从里向外,总是隐约荡漾着几许冷清淡薄,全没有小女孩的任性做派。
  这幅唯美景象让福桂看得楞了楞神,心里边鼓直敲:不是说菀主子也是个宫女出身嘛,怎么会有那番气势,真是怪了…
  “福桂,也怪不得他们。人在宫中,本来就身不由己。宫里头的奴才活得怎么样,自己说得不算数,主子争气了才有好果子吃。伺候好了,那时利索应当。可要一个不小心,还真就是掉脑袋的事,他们也不过是想找个活路罢了。”银针又开始在纤指的摆弄下翩翩起舞,一副春蝶戏芙蓉已经初见端倪。“谁又能说,奴才在这宫里不是活得最苦的那一个呢。”
  这话讲得福桂心里一阵酸软,看着那被光晕渲染得有些迷蒙的完美侧脸,更是不知dào
  该说些什么好了。面对这个比她看起来明显要小上许多的少女,此刻也只能动动嘴唇,有些不知所措。
  “对了,福桂。”用贝齿小心扯断线头,陈菀把银针仔细拆出埋在棉布里,“这些天的衣物吃食,御膳房和尚衣局那边…”
  “主子,您放心吧。”福桂拿着一件狸子裹袄朝陈菀走来,看着陈菀突然像孩子一般对着自己举起双手的可爱模样,不禁轻笑出声:“虽然咱们秋凉阁在别人眼里不很待见,但这些穿着用度之类的东西,那些奴才总还是不敢克扣的。”
  陈菀系着盘扣的手指微微抖了下,垂下眼睫状似随意的说了句:“这样啊,也好。”
  福桂听到陈菀话中似乎有些犹豫,不由得疑惑着问了句:“主子,这,有什么不妥当么?”
  扬起笑颜,陈菀脸上却无半分勉强:“没什么,突然想想芸儿也该快回来了。福桂你忙活了一个早上也该累了,就先下去吧。要是见到芸儿,让她来我房里一趟。”
  “是,主子。”不敢多问,福桂小心地退出了房门。
  过了午时三刻,凌芸才匆匆赶回秋凉阁。一接到福桂的传话又忙着进到内房里头,总担心着陈菀有什么要紧的事。
  挥手撩起布帘,可含在嘴里的“小姐”还未吐出,又被眼前所见的景象给生生压进了肚子里。
  陈菀半身趴在靠枕之上,右手被脑袋压卧着,左手则拖垂在一边,布毯上还有本掉在地上的书卷。尚未挽起的青丝顺臂披散而下绕过瓜子脸蛋落在腰间,显然是看书看到一半却不小心睡着了。
  凌芸尽量放轻了步子走上前去,看着陈菀眼眶四周的那层淡淡青影,不由得感到有些心痛。这些日子里,虽然小姐表面上淡定自如,可是夜里总是会时常惊醒。她是体贴下面人才没开口,但自己毕竟是习武之人,这些微声响又怎么可能瞒得过呢。
  才想把书本捡起来放好,陈菀便猛地一下睁开了眼睛。那双琥珀瞳眸里一片迷蒙娇憨,全没了平日的冷清淡情,小嘴嘟囔着说道:“芸儿?”
  “小姐,您再睡会吧。”
  “无妨,本来就是要等你回来的。想要看本书解解闷,谁想就这么睡着了,呵呵。”支撑着坐了起来,随手扒了扒垂发,陈菀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对了,你一大早就去了惜薪司,怎么现在才回来?”
  “小姐,路上碰到尚饰局的姑姑呢,说是让去领冬元里太妃赐下的首饰,每位主子都有一份。”
  搓捏着书卷的边角,陈菀默然半晌之后才低低说了句:“这样,才是不正常。”
  凌芸握着木梳子温柔地把手下有些毛躁的青丝梳理通顺,听到这话,清澈的眼眸忽然狠厉异常,更有几分杀意飘散而出,妄图伤害小姐的人,她再不会轻易放过。只是语调依旧天真:“小姐,怎么了?这还能有什么不对?”
  陈菀偏了偏身子,刚好挡住了凌芸看向左侧的视角,一面铜镜平泛无光。
  “芸儿,你说宠妃和废妾,什么时候能放在一起相提并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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