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莲池风波
天色渐暗,檀门紧锁,御书房外头西风吹得狠厉,书房内两根臂粗红烛早已燃起。总管太监徐福全定定站在挂帘旁,有些心焦地望着内间讨论正欢的皇上和广陵王爷。瞅着铜漏,这都该要酉时三刻了,两位主子却丁点停歇的意思都没有。
做奴才的总不好上前打扰,提点皇上早过了晚膳时间吧,又不是嫌脑袋在脖子上待得太过安乐。可要是让皇太妃知dào
,皇上又未准时进膳,自个怕还得遭罪。细眼眯起,毒辣地朝不远处默不作声的一排侍婢瞥去,来回扫视。
腾龙玉座上,李允手持一道新进奏章,垂首沉吟。不多时候,把手中黄折一放,提起朱笔仔细在边角勾画上个“准”字,再将国玺盖上。李陵浓眉微挑,负手站在阶下,看着皇兄依旧那派和悦如水的模样,有些猜测不到圣意。
“皇兄,你就这么允了慕容涟的折子?”
“怎么?有何不可?国丈都求到这份上了,你觉得就算朕不应允,他能善罢甘休么?”随手将方才批下的奏章摆置一旁,侧脸对着李陵,笑得有些模糊。
墨瞳划过一丝了然,李陵不禁无奈摇头,慕容涟自诩手段一流,可要碰上自家兄长,又怎会讨着好果子吃。
“皇兄,你虽准了慕容涟奏请慕容庆奎接任泷平总兵的位置,但泷平都督人选,也有意换了吧。”
“朕既然不便驳回国丈所求,却也觉得庞遂最近似乎心野得厉害,是该收收了。荒唐事虽然做了些,但不为是个将才。让他带兵历练历练,也无不妥。”
“庞遂?”李陵眉心叠起,思忖这半年来庞遂荒唐行径,既是可惜,也是无奈。
“怎么,五弟不认为他是个上佳人选?”长指拨弄玉狮纸镇,李允薄唇染上一抹残冷:“朕给了他这半年,是让他把劲头憋得足些,可不是让他享福去的。兔子饿极了都会咬人,朕倒要看看,这闷狠了的狮子能做出什么事来!”
泷平虽然不大,但是天朝连接沐国,栾国的军事要地。囤积将士十万余人,此乃兵防重镇,接任都督,就相当于十万兵权在手,慕容涟这老狐狸早就眼红得厉害。近来连上几道奏疏,联合数名武职外官迫得皇兄将总兵之位交到自己儿子手上。谁想得皇兄应到是应下了,却连带把庞遂也给用上。庞遂,是个人才,可惜太重性情,当时独孤灭门之祸…
“五弟,五弟。”看着李陵半晌无语,李允却也未见不耐,一派和气,只是眸中墨色渐沉。
猛地回过神来,李陵欠了欠身,恭谨回道:“请皇兄恕罪,臣弟有些失神。”
“无妨,朕只是瞧着天色不早,你我兄弟讨论也有些时候了,今夜五弟就与朕一同进膳罢。”
“臣弟谢恩。”
紫宸宫芙蓉殿
陈菀嘱托掌灯太监将殿门宫灯燃上,又四下里巡查一番,熄掉几盏偏殿还亮着的烛火,才走向内室,准bèi
打理玉妃明儿要穿的衣物。穆婕妤今儿邀玉妃过去聚聚,虽是有点突兀,可想着是要说些体己话罢。看时辰这般晚了,怕早也一同用下晚膳。
走在窄道上,忽然迎面一个宫女匆匆奔来,止不住步子,猛地给撞了下。连托两人坠势,一手狠狠撑在栏边,方才勉强站着。轻叠娥眉,对这鲁莽宫女有些恼意:“怎么回事,在宫里这般莽撞,要是冲撞了皇上娘娘那该如何是好?”
小宫女连退了几步,头颅低低不敢抬起,看来是个刚进宫不懂规矩的。
“我,奴婢知错,我是来寻芙蓉殿陈菀姑姑的。”
“我是陈菀,有什么事么?”
“玉妃娘娘在主子那儿进了晚膳,感到有些乏累,便在昙阁歇息了少刻。耽搁了回殿的时辰,遣婢子来唤姑姑过去。”
原来是穆婕妤身旁的丫头,陈菀低头想了想,走到前头厢房门上取了支六角宫灯,又回到小宫女身旁。
“在前头领着路吧。”风有些起来,手上灯索被吹得晃悠。陈菀一手扶着,随口说道。
“姑姑,主子还命我去御膳间传点热汤,说是天凉了,想要喝点热腾的暖胃。”
烛芯爆着“噼啪”细响,手心盖了下笼口,陈菀心里怕玉妃等久着急,也就不再啰嗦:“罢了,我自个过去。你忙活事情去吧,别误了功夫。”
快步往穆婕妤的昙阁走去,周遭黑幕压得低沉。陈菀握着灯杆的手略微一紧,心里头有些惴惴不安。压了压胸口,暗笑自己草木皆兵。
拐了这个弯角,过去莲池就是昙阁,陈菀忙加快步子。蓦地,池边凭栏似有些微光亮闪过。顿了下脚步,本不该理睬,可心里耐不住好奇,还是决定走过去瞧瞧。到了近处弯腰一看,才发xiàn
是枚金镯子,样式还看着有点眼熟。
捡起镯子放在手中摩挲浮刻,才想起这和秀英手上那枚竟是九分相似!可这镯子为何跑到莲花池边。指尖微微颤抖,心里不安愈加沉重。站直身子,腿脚有些虚软。看向池中,深秋叶败,池里空荡得很,莲叶都不见得能寻着几片,更枉论花瓣。所以,浮于水上的黑影就尤为引人注目。心里惧意已然窜到喉间,倒退两步,正想离开。
此时,身后却传来一声尖叫:“是谁在那鬼鬼祟祟的!”转回头去,火光点点,几名提灯太监出现得突兀。
对着突如其来的众人,陈菀手心一紧,一直拿着忘记扔开的金镯“啪”地掉在地上,金石相碰发出清脆声响。
“你是哪宫的婢女?怎么这个时辰还有闲工夫到处乱转?”为首的殿前总管举起宫灯照向陈菀,声色俱厉。
猛地被火光扎向眼睛,极不舒坦。陈菀眯了眯眼,有些泪珠儿想要流出,生生给压了回去,纷乱思绪此时反而沉淀下来。就算已经一脚踩进别人设好的陷阱,可总不能束手就擒吧。
“回公公,奴婢是芙蓉殿丫鬟陈菀。今儿穆婕妤请玉妃娘娘过去小坐,有点晚了时辰,唤奴婢过去候着呢。”本以为自己可以平静如初,话一出口,才惊觉恐惧已然满溢其中。
总管脸上虽仍是犹疑,却也有五分相信。陈菀瞧着,正待轻喘口气,突地身旁有人指着莲池内,结巴喊道:“公,公公,您看,您看那池里,是不是有个,有个人…”
殿前总管飞快瞥了眼莲池,回过头来怒骂了句:“大惊小怪个什么劲!还懂不懂规矩了?”再狠狠看向陈菀,眼神里尽是阴毒:“去!给咱家把那东西捞了起来,看看到底是谁在装神弄鬼!”
陈菀小脸血色半褪,樱唇只留几许苍白。疲累地合了合眼睛,既有人做下这般陷阱,又怎么希翼能侥幸逃脱去了。只是,到底是谁,不惜要赔上一条人名,也要置自己于死地?
一群小太监本还犹豫着不敢下水,却在总管逼视之下只得挽起袖口裤腿,入池七手八脚地打捞。
“菀姑姑,玉妃娘娘在昙阁不管是乏了累了,或是真有些什么不适,穆主子总还是派得出人手。咱家只是好奇,怎地娘娘就偏是要召唤姑姑老远跑去呢?”殿前总管皮笑肉不笑,透骨的眼神让人直凉到心眼里去。
“公公,您也是宫里头的老人了。主子说的话,什么时候轮到咱们问个缘由?”双手叠在身前,紧紧纠结在一起,只是麻木到早没了痛感。
“你,好,很好。但来菀姑姑得势得很X!”殿前总管脸上青白相交,却不再理会陈菀,只死死盯住莲池,脸上一派计谋得逞的诡笑。
陈菀似乎已经感到绷牢面皮下那尚且鲜活的血肉,只在不住颤抖。现在这个状况,除了咬紧牙关勉力支撑,已经别无它法。能拖着多久,便拖多久。宫里眼线数不胜数,若侥幸能让玉妃知dào
,起码还有一线生机。
“公,公公,捞上来了,是个,是个…”满身泥泞的小太监小跑过来,神色惊恐,腿脚还打着摆子。
“噢,捞上来了。”殿前总管笑意更深,冲着陈菀点头示意:“菀姑姑,咱们就过去看看,指不定还是您相识的人儿呢。”
陈菀心里打了个猛突,脸上依旧一派雍容镇定。双手捏实成拳垂放身侧,步子有些虚浮,慢慢往那刚被捞起的物事走去。
靠上前去近看,已经可以明白看出是个身着襦裙的宫廷婢女,全身尽是污泥。衣袍遭水泡得松涨,垮垮粘在身上,长发凌乱,整撮巴在脸上,看不清样貌。几片残叶贴在苍白起皱手脚之上,一股腐味让人作呕。这僵挺尸身,让本就寒气深浓的庭院更添上几分阴气。
静默半晌,殿前总管瞪着身旁太监,声音有些不稳:“去!把那头发拨开!”
陈菀紧咬下唇,静静看着一根尺长短棍飞快把粘附着的发丝撇开,露出一张面皮已被涨得青紫浮肿,双目瞪大尤现不甘置信的可怖容颜。喉间呕意上涌,嘴里咸涩不堪,娇嫩柔唇生生被咬出血口。
秀英,居然是秀英!陈菀无法相信眼前所见,看着这般惨状,谁能和那个今早还活蹦乱跳的俏丽女子挂在一块?本还以为,那镯子不过是诱自个上钩的一枚道具;本还以为,秀英虽怀有异心,也不过是玉妃安插在自个身边的一枚棋子;本还以为…
双目涩涩,死死盯着气息全无的秀英,陈菀心里空荡一片,连泪水都淌不下来。果然这宫里,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呵。过不了不久,自己这副皮囊只怕比秀英也好kàn
不到哪去。
“菀姑姑,此物是在这死婢身上搜到的。上头可是明白写着:芙蓉殿!”殿前总管满是得色望着眼前脸色苍白的人儿,对扳回一城甚是满yì。
陈菀冷冷看了过去,脸上还扯出一抹浅笑,一字一顿:“哪又怎样?劳烦公公告知。”
对着这站得异常挺直的宫女,殿前总管硬是打了个冷颤。明明身份在她之上,背后又得主子撑腰。在宫里做事有些年头,什么样的人物儿在自家眼底总能看透个八分九层。起先觉得她不过伶俐了点,脑子较常人好使罢了。可方才,这女子自暴自弃后迸出的气势,就连高高在上的主子,却也莫能望及顶背。自个被迫得几乎喘不下气来,真真是老脸也给丢尽了。
“菀姑姑,该怎样不是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做得了主意。您看现下这个状况,”殿前总管随手往身旁一挥,言语上多了几层恭敬,神情少了几分倨傲,目光躲闪着不肯望向陈菀。“还得劳烦姑姑跟咱家去凤翔殿走上一遭,由皇后娘娘论断罢。”
皇后?陈菀一怔,眸中墨色愈加深浓。玉妃,秀英,穆婕妤,还有皇后,碎珠儿被绳索一串,原来竟是这般。
遮眉留海画出阴影罩住双目,看不清神色,陈菀红唇微扬:“菀菀自当遵命,请公公带路罢。”什么时候自个这条命,竟许多人抢着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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