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冤家路窄

  第八章冤家路窄
  那天嘱咐好凌芸,便已说明最多两三日后就定会再寻时机去找她。却漏算一个月后便是冬元节,整个皇宫,小至各处各所的奴役杂仆,大至各宫各殿的娘娘小主,都忙成一团,乱成一片。
  芙蓉殿里早已忙成一锅粥,准bèi
  祀品,礼器,内外殿和偏阁的清扫摆置,甚至连冬元那日玉妃所穿朝服到得预先准bèi
  妥帖。玉妃身旁大丫头,不大不小的杂事倒是可以指派那些个宫娥太监去做,只有一样必须亲力亲为。
  冬元节时,宫里都会举行盛宴,不止皇上嫔妃尽数出席,就连朝中重臣也都受邀到场。这不只是一场家宴这么简单,谁得宠,谁失意,在宾主言欢之时,便能瞧的一清二楚。对于像皇后玉妃这般盛宠之下,自然不可失了脸面;至于那些个圣宠尽失,注定孤老偏阁的宫妃,这也是唯一一次重获生眷的机会。
  这是属于女人的战争,一张艳容,一副柳姿,一身华装,就是打拼后宫天下的武器。可巧不巧,陈菀有着一手足以让人念念不忘的绝世绣艺,于是为玉妃那日宫装绣上最后七彩鸾鸟飞天图的人,便非其莫属。
  偏偏那七彩鸾鸟飞天图针法奇难,绣案繁复,一丝错漏都来不得。一月之期,不是无法完结,只奈需得紧紧赶工。如此一来,便就挤不出空闲去浣衣局了。
  现下离见到凌芸已整整过去五日,恰好今儿午时内宫监上呈了一批沄陵梭布,玉妃让人前去清点,打理打理,陈菀便逮着了个机会。
  在内宫监匆匆整理完要运去芙蓉殿的料子,脚跟一旋便往浣衣局小跑而去。人心里只要揣着点事儿,精神就老大不易集中。看着那宽宽宫道,思量着烈日下的偏处应是鲜少有人行走,走得快些,也是不太着紧的罢。谁知一个不留神,就和人迎面撞上了。
  止不住势头,陈菀不禁踉跄倒退些步子,听到一声尖利叫声响起:“大胆奴才!居然胆敢冲撞方宝林,你到底是哪宫哪殿的?你家主子没教过你礼数吗!”
  陈菀小心回道:“奴婢知错,奴婢一时脑晕,冲撞了小主。求宝林小主恕罪。”
  一道和媚又带着些许不耐的声音说道:“罢了罢了,起身回话吧。”那人一身双蝶戏花浅绿薄纱罗裙,对襟翠菊,头着环髻,几支珠花颤然垂挂。明眸皓齿,脸如春桃,娇艳无比,眼中几许蔑意,本不应相识,却又总给人熟悉之感。
  还没等陈菀回转过神,便听那俏丽人儿神色一转,笑着唤道:“菀菀,原来是你呀!”心底正纳闷,细细看着跟前女子,她掩唇一笑:“怎么啦?连我都不认识了么?我是菁菁啊。”
  心里惊疑不定,脸上却得不动声色,屈身福了福:“奴婢陈菀参见小主,恭喜小主得蒙圣眷。”她脸上闪过一抹不豫,连忙把人托起,嘴里说道:“你看你这是,哎,怎么就小主长小主短的了。我们些个当初也算得上是好姐妹,虽无同生共死之福,可好歹相处过些日子,你这回儿怎地就这般见外了。”
  唇角微扬,这大家伙都是婢子的光景,谁生谁死,都是栓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自然福祸与共。可如今你成了主子,我还是奴婢,嘴上功夫自然是要做做,可谁都明了,主子,婢子,怕八百年前就不应该凑到一家:“能在小主身旁伺候些许日子,是奴婢的福分,怎敢妄称姐妹,小主莫要折煞菀菀了。”
  菁菁正欲开口,身旁太监小心说道:“小主,这日头还毒着呢,怕是不好待久,要是晒出暑气可就不好了,奴才们没法跟圣上交代。”菁菁脸上闪过一抹得色,嘴里却呵斥:“要你多嘴,没看到我这有事么?”那太监又回道:“小主,身子着紧。前方便是榴芳阁,小主可以前去稍作歇息,奴才也好传点果品给小主解解暑气。”
  菁菁想了想,点点头:“也罢,反正我和菀菀许久未见,一时半刻也离不了,便依你意思去办罢。”
  陈菀心底一急,这可怎生是好,口中忙道:“小主,这,怕是不太妥帖。奴婢今日是奉玉妃娘娘之命前去拾掇些杂事,误了时辰可就不好了。”
  菁菁随意挥挥帕子,漫然说道:“无妨。既然都是杂事,也就不太着紧的。你我姐妹二人许久未聚,这是个时机来叨会家常。玉妃那我会派人去禀报一声,这便成了罢?”
  又是一福,正欲回绝:“小主,这恐怕…”
  “怎地?菁菁是连这屈屈薄面都要不起了?我自知身份低微,怎么能和玉妃相比,人家怎么说都是个妃,我小小宝林,又怎么能跟妃子抢人。所以有些人宁可做些杂事,都不屑跟我说说心底话儿!”
  心中轻叹,这般做人,菁菁你在宫中,怕是没几天好日子过活了。陈菀垂眉顺目:“奴婢不敢,全凭小主吩咐。”
  菁菁这时方才喜笑颜开,轻声说道:“早该这般了,我们姐妹俩好好侃侃。”
  等身旁随侍打理好茶水糕点,菁菁方才缓缓坐下。她轻瞥一眼,看陈菀立在桌旁,招了招手:“菀菀,你站着做什么,一起坐下罢。”
  “小主,婢子站着便好,和主子同台可不合礼数,让别个看到只怕菀菀不好说话。”
  菁菁闻言,随意“嗯”了声,便调回视线,端起香茶靠到唇边轻啜。启开桌上饼盒,一碗冰镇八宝,一碟糖炒大扁,一盘金丝烧麦,再加上一份合意饼。量确是不多,可样样精致小巧,足见御膳房上心之深。
  方菁菁握着调羹细细品尝着冰镇八宝,四周静寂无声,待她用完半碗,方挥手撤去。转过身来,俏容之上浮现一抹关切:“对了菀菀,你最近还好罢?那天刚一回来,就发觉你所有物什都已撤去,我和仪容都直埋怨你连声道别都不说,受到玉妃重用也不和自家姐妹分享,好不够意思呢。”
  心里头想着是一回事,表面功夫还得做足了。陈菀顺目浅笑:“谢小主挂心,奴婢不过是在玉妃娘娘身旁打个下手,又怎敢轻言重用,小主太抬举奴婢了。”沈怡容明明知晓我离开掖庭的事儿,何况她什么样脾性,你我岂会不知,她又怎会和你一同埋怨这些个莫须有的事情?再来,遣调随侍即使立kè
  执行,但却是密令,你又何从得知我受了玉妃重用?怕只怕,你心底还真在为着我未受“重用”而憾吧。
  调过视线,方菁菁望着不远处的密林,把玩手中空杯:“菀菀怎地这般妄自菲薄呢,那日,菁菁可是在菊园瞧着菀菀了呢,非但玉妃待你不薄,竟连华妃娘娘都同你如此亲近,可真是羡煞我等啊。”回转身子,深深地望向我,唇边那抹飘忽浅笑,也无从消去眼底深深妒意。
  微合眼睫,遮住眼里淡淡讽意,陈菀恭敬回道:“原来那日小主也受邀在场,可见皇后娘娘对小主甚是看顾。菊花园里能随侍娘娘身边,不过是因为碧儿姐身体有些不大爽利,菀菀才有幸服侍娘娘。却是小主有幸能品尝皇后娘娘亲赐的雪顶云龙,像那茶本是珍品,滋味自然非同一般。”
  方菁菁脸上不由浮起得色,口中说道:“这是自然,雪顶云龙乃稀世奇茶,怎是一般人能享用的?菁菁能得皇后娘娘赐予两杯,也算是有缘罢。”
  “小主福厚绵长,当然非常人可比。”瞥了眼她的小腹,皇后做得太绝,只叹菁菁为人做嫁尚不自知,还在沾沾自喜,自鸣得yì。
  “这有什么。”明明喜气乍现,嘴里说的却偏要是另番模子。“对了,菀菀你还没给我说说,怎的你和华妃姐姐很是熟悉?”
  “回小主,华妃娘娘地位尊贵,奴婢哪来的福气相识呢。想毕只是娘娘瞧着菀菀还算眼顺,一时兴起随口说的罢,小主莫要当真。”眉角有些抽痛,不解为何她硬要抓着这事不放。华妃那日举动虽有些许怪异,可她堂堂二品夫人,瞧着谁顺了眼去,夸赞几句,谁又能说个不是?
  方菁菁命侍从斟满香茶浅啜数口,润了润喉,看向远处:“菀菀你不愿说予也就罢了,何苦圆个幌子来骗我呢?在这宫中,谁人不知华妃喜憎分明,除却皇上,也就没见她对谁加以颜色。便是皇后娘娘这般宅心仁厚地待她,也是软硬钉子碰尽。你说你和她从未相识…”
  她拈起一块金丝烧麦,送到唇前小咬一口,轻轻咀嚼。半晌无言,唯得风中传来微语,林木沙沙作响。
  陈菀感到一阵无力,望着那原本清婉秀丽的小脸覆上一层精致妆容,得了颜色,却本色尽失。不能再纵情鸣唱,只会在主人手中撒趣的金丝雀鸟,又能得到几许眷顾。看这秋风萧瑟,叶起叶落,心中既哀且怕,哀世人易变,最后变得自己都认不得自己;怕自身无力,最终一日,自己也会跟皇后玉妃一般,手段尽施,罪无可恕!
  “菀菀。”一声轻唤将我从神游中惊醒。
  “小主,奴婢在。”
  “你说,是否真有人能如同这交颈鸳鸯,生死同在,不离不弃?”菁菁细细抚摸一枚绣帕上的鸳鸯戏水图,声音飘渺似无,四下飘散。方才还志得yì
  满的俏容,现下只剩脆弱和爱恋!
  蓦地一惊:“小主,您…”一只纤手抬起,止住我的未竟之语,腕上翠镯轻磕,“叮当”作响。菁菁把绣帕仔细放入怀中,定定看我:“菀菀,我是真的喜欢。这帕子,便是他那晚送予我的。你不知dào
  ,他,真的很俊,待我又是千般温柔,仿佛我真是他心中珍宝,我确信,他对我也是有情的!”
  那充满甜蜜的语调立时拔高,似乎唯有这样才能让自己信服。心中一软,明知她已沉溺其中,却也不忍,便开口道:“小主,你这又是何苦。这宫里所有女人,除了太字辈的老祖宗们,可全都是皇上的女人,也只能有皇上一个男人。但皇上不同,他不可能要唯一,也要不得唯一。可敬可怕,就是甭让自个,陷进去太深…”最后这句已是冒着大不讳,可明显听的人是不肯领情。
  “砰!”的一声,菁菁双手用力拍在石桌上,猛地站起,狠瞪着我:“贱婢!你定是嫉妒我得到圣上宠爱,才如此出言重伤!亏我待你如姐妹,好个不知好歹。任你如何胡言乱语,我都不会信你!”
  陈菀看着眼前已然扭曲的容颜,只能轻叹,什么都不用再说了。
  “奴才参见方宝林。”一声通传打破沉寂,来的芙蓉殿外厅太监小祥子。看来,方菁菁的随意通传,让玉妃却是不甚开心。
  菁菁瞥了眼小祥子,缓缓坐下:“嗯,起来吧。什么事儿?”
  “回小主,芙蓉殿现下有批新进绸缎需得菀菀姐前去打点,所以玉妃娘娘命我来唤她。”
  菁菁似笑非笑的看着我:“果然人红,待遇就是不同啊。罢了,都下去吧,看着碍眼。”
  渐行渐远,看这菁菁那愈见模糊的身影,不知为何,却让人觉得有点可怜。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到底是先有恨,方才做错了事,还是先做错了事,才不得不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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