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心意难平
关心之意倒是不假,奈何陈菀再无多余心思理会,默默站着。老太监轻叹口气,也就蹒跚离去。
身为帝王,或许要思量许多,但唯一不在他们考量里的,不过是奴才的命罢。死揪着袍子上盖着的绸布,陈菀的手禁不住颤抖。只常言道:不怕一万,便怕万一。绝不容许走漏的风声,那就半分机会都不能留下。死人,才没有说话的可能。
不知过了多久,鸡啼声起,死水一般沉寂的宫里总算有些人语声响。不多时,便看到杜姑姑缓步而出,还不时在理理发鬓。
“菀菀?”杜司衣看向陈菀的目光里并无诧异,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中。“这一大早就在这侯着,怪累人的,真真难为你了。”没了往日的严厉,多了几抹假意微笑。
只是杜司衣看了看陈菀手上端着的东西,却并未接过。“这袄子,可还好罢?”
“回姑姑,菀菀不负姑姑所托,已经把袄子修补安好。”上下抬了下扇睫,打掉凝结着的水汽。果然是精明得很,若自己说了没办好事,只怕直接就连这袄子给一起送到皇上跟前了罢。
杜姑姑这才笑容满面地接过袄子,掀开上头铺着的绸布,双手捏角展开。五更时分天色尚暗,但透着远处些微***,已能察觉丝丝金光尽泄于其中。唯独在看到割口上那朵栩栩如生的墨菊时,几道未曾令人觉察的惊讶与妒忌暗藏眼底。
“菀菀果然好手艺,怕是连夫人也比不上了吧。”
“这,姑姑说得严重了。菀菀再多的能耐不也是姑姑教的么。”故作惶恐,只为混人视听。“要是让别个知dào
菀按一介下九品女史,却无端能碰了圣物,可就是就犯着忌讳。”
“呵呵,你这丫头哟。”杜司衣此时方才是打自真心笑了出来。“就会贫嘴,以后跟着姑姑,必定少不了你的好处。”
“多谢姑姑提点。”
半屈身子打了个福礼,只等杜司衣缓缓离去才重新站了起来。陈菀脸色一片青白,贝齿不自觉地狠狠啃咬下唇。
不要怪我,不要怪我…若告sù
了你,我俩一样活不了…这深宫之中,本来不就是你死我活的么…
人若糊了脑子,就像处在云里雾中弄不方向,混沌得很。陈菀微垂脑袋默默走着,紫宸宫中奴婢何其多,除了关于己身又哪来的闲情去猜别人在想什么,做什么。
偏偏不该犯错的时候,总免不了犯错。忽地才闻到一阵清香,尚未来得及回过神来,“嘭”的一声,一头撞向某个温热而坚硬物体。
陈菀止不住退势,便跌倒在地上,裙身都已粘上污泥,显得狼狈至极。迷糊间听见一道和悦如水的男声从头顶传来:“这是哪宫的婢女,怎么这样鲁莽?起得来么?”问话中有着淡淡的嘲讽,笑意,更掺杂着一抹不可忽视却只暗含其中的威严。
李陵的目光全被那名鲁莽至极的小宫女给吸引住了,小小的身量半趴在地上,一头圆盖头发竟然不显得呆蠢,反而有些,可爱…
陈菀半是迷糊,半是惊疑,忍不住抬眸而视。待见那双飞扬而起,几欲入鬓的浓眉,一双墨瞳温润如水,却也冷冽似冰。
四目相对,两人眼光同时一缩。心,都好似被什么撞了下,疼。谁人能知从那时起,逃不开的是命运,亦或是孽缘。情相缠,意相随,难断,难绝。
一双瞳眸居然清如琥珀,亮比星辰,初时的是柔弱,却怎么也掩盖不掉深处的倔强与淡情。在战场上面对多么凶狠的敌军,李陵都不曾感到害pà
,却不由得把视线从小宫女那里给躲开了。不怕狠辣,只怕那是一汪自己再也跳脱不开的深潭。
“你…”陈菀稍微有些警醒的脑子突然又给犯了糊涂,此时居然胆大了十分,大咧咧地就将眼前的男人从头至尾给打量了个遍,也不管自己还半趴在地上,姿势不雅。
一头乌发仅随意用青缎扎起,无冕而来。和风挑起几撮发丝,毫无凌乱之感,反倒添增几分狂放。白玉脸盘,星目剑眉,挺直鼻梁,无一不完美。最惹人的,还是那薄唇,点点脂粉未施,娆娆艳如绛脂。本这红唇长在男子身上只会尽显女气,可在他的身上就是和谐,图增儒雅之气罢了。
轻嘘口气,这容貌,怕是平凡女子瞧见也要掩面羞走。
一袭淡月牙色轻袍,样式简单不繁复,仅在广袖边滚上几周驳纹,只得行家才能看出手艺之精妙,贵气尽显,又尽敛其中。是以我脑子真昏了头,竟还在心里暗暗掂量这袍子价值几何!腰间一道沉黄宫带束着,无纹无饰,看不出官阶。剩下,便只有那腰间玲珑玉坠,可爱剔透。冰佩…冰佩!
“可是看够了?”一阵笑谑从薄唇逸出。
陈菀生生打了个激灵,犹如一头冰水从头灌下,这才完全清醒了。
敛唇,垂目,双膝摆正跪地,两手交合置于身前。躬身,额头轻点手背,缓缓说道:“奴婢叩见广陵王爷,王爷千岁。无意冲撞了王爷,奴婢罪该万死,望王爷恕罪。”
几秒静默之后,笑声再度扬起。“好一个丫头!只是本王并未表明身份,你是如何认得?”李陵目光拨开初见的迷惑,愈加变得深沉。能一眼看出自己身份的人,只是一名宫娥这般简单?
“回王爷。奴婢只是从王爷腰上这枚脂玉看出。此玉远观清透如水,却又细滑若脂,若奴婢没有猜错,应是南陵极品冰绿阳脂玉,世间难寻。天朝除一方国玺乃整块脂玉雕铸而成,还有传国龙凤佩,便就剩下广陵王爷腰间玉饰了。此乃圣上感其功德亲自下赐。是以,女婢才斗胆妄测王爷身份。”陈菀一字一句,说得清楚的很。
“原来是这方玉坏了事。本王还当今日穿得清减,怎么就这么容易被人察觉身份。谁想还是失算一招。罢了,你起身吧。”
陈菀缓缓站起,顿觉腿脚酸麻,几欲跪下,唯有咬牙勉励强撑。
“抬起头来,本王最不喜欢看不到人的眼睛。”
微抬下颚,突觉那双凤目似乎多了些什么,蒙蒙一片,看不清,解不透。薄唇再次扬起,他真的很爱笑:“本王名唤李陵,记住!还有,以后还是小心点吧。”说完便负手离去,只留一个小宝盖头的小宫女呆楞当场。
若是懂些事的人看到方才那一幕,怕是要吓掉了下巴。被人称为冷面王爷的广陵王爷,什么时候主动告知自个名姓了,而且还是对着一个貌不惊人的小宫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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