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 这般痛苦
而整个过程当中,永熙帝一直未曾让苏念惜离开过她的怀中。
她抱着他出了医馆,上了马车,马车上,也是一直抱着,像是她怀中昏睡着的是一个不能自己行走的孩子一般,到了府衙之后,下马车,进府衙,进房间,直到,到了床榻旁。
为了让他舒适一些,她方才让他离开她的怀中。
苏念惜躺了下来,睡得仍是很沉。
眉宇之间的痛苦之色,也渐渐地消散。
永熙帝放他躺下,亲自为他盖好了薄被,然后,一直守着。
一整夜,未曾合过眼。
从她在姻缘庙中到现在,其实,她也一直未曾休息入睡,最多,也只是闭目养神会儿。/>
心中的痛苦让她的神经一直紧绷着。
战胜了身体疲惫的本能。
而对于这种情况,冷雾的心里其实并不是不忧虑,毕竟,永熙帝年前还病了一场,行宫三个月虽然修养的很好,可是,这身子方才好,又经lì
了丧父之痛,随后,更是一路奔波。
他担心,她的身子撑不下去。
可是,面对如此守着苏念惜的永熙帝,他即便是担心,即便是想开口相劝,可是,都说不出口。
在失去了十三年之后重新拥有。
这事即便是用幸运二字,也难以形容。
这是奇迹!
不可能出现的奇迹!
永熙帝并没有一直坐着不动,而是,一会儿为他擦擦脸,一会儿为他整整有些凌乱的发丝,又一会儿握着他仍是有些微凉的手呼着气,似乎想呼暖他的手。
而每当他给出任何的动静,甚至只是一个轻轻的表情反应,她都是紧张异常。
她脑海当中的所有神经,都处在了极度的紧张状态。
夜,渐渐流逝。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夏季的白日,总是来得很快。
天亮了,新的一天即将到来。
看着从窗户照射进来的晨光,永熙帝的嘴边泛起了一抹轻笑,低声呢喃,“阿暖,你看,天亮了,新的一天,开始了……你知dào
吗?从前,我最怕的便是天亮时分,因为,我失去你的日子又多了一日……阿暖……”她转回了视线,看向了床上仍旧是沉睡着的人,“我知dào
你现在心里一定很恨我……你该恨我的……该恨我的……可是,你会再给我一次机会的吧?”
她的问题,没有得到回应。
永熙帝伸手,握住了他薄被下的手,本只是想握着他的手,感受到他的温度,好让她的心,多一份安宁,可是,她的手方才碰见了他的,便立即感觉到了不对劲。
她面色一变。
随后伸出了手,覆在了他的额头之上。
此时,他的脸色比夜里少了苍白,反而是有些红润。
她以为,他是好转了,可是当她的手覆在了他的额头之上之时,这个美好得想法,被打破了。
他的额头发烫。
他,发烧了!
“来人——”
永熙帝厉声唤道,心,慌了。
阿暖,你不要有事!
不要!
我还没跟你道歉,我还没有给你说对不起,我还没告sù
你我爱你!
阿暖,我们还没有回家,你不能有事!
你不可以有事!
其实,只要永熙帝冷静下来,便会发xiàn
,情况并不是很糟糕,在经过了昨夜的一番折腾之后,会发烧,其实,是在意料之中。
冷雾很快便将李大夫给请来了。
而李大夫或许是昨夜经受过了各种各样的恐惧,此时,虽然仍是有些惊慌,但是,比起昨夜却是好了许多,至少,她能够顶得住永熙帝的压力,顺利地诊了脉。
“回……回……贵人……这位主子的烧并不严重……一般而言……昨夜这位主子那般病症之后,都会出现低烧的症状……只要按时服药,便不会有事……”
“你确定?!”永熙帝咬着牙,一字一字地道。
李大夫不敢抬头,但还是肯定地说道:“确定。”
永熙帝高高悬起的心,渐渐地落下,“去开药!”
李大夫像是得了特赦令一般,转身便出了去,虽然她还未弄清楚这女子的身份,不过,能够让州府大人也如此重视的人,必然是极为尊贵之人。
虽然李大夫说没有大碍,可是,为了以防万一,永熙帝还是下令让云州州府将云州城内所有大夫都找来府衙。
云州州府自然不会说个不字,很快,便将人都给请来了。
云州城府一共有十位大夫,而医术最高的便是李大夫,否则,昨夜云州州府也不敢带着永熙帝去,除了李大夫,还有昨夜死了的那个大夫,其余的八人都被安置在了屋子旁边的一个小房间里。
众人,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见了所有大夫都在这里,都不禁各种不安。
云州州府也没让人告sù
她们任何,只是让她们在屋子里面安心地等候,若是有需yào
,便会立即来让她们。
八人自然也是知dào
外面在罩着什么人,不过,对于昨夜的那般大动静,却知dào
的不多,此时,只能做出各种的揣测。
而最可能出现的事便是人找到了,不过,出事了。
想到这个可能,几人更是不安,若是真的找到了那全宸皇贵君,而人出事了,那她们这些来叫来给他诊治的恐怕也难逃杀身之祸。
她们都是有些年纪的人,自然也知dào
十三年前东南的一场腥风血雨。
可是,即便是惶恐,她们除了等待之外,也没有其他任何的办法!
而便在州府衙门内因为苏念惜发烧一事而人心惶惶之时,外面,悄然传出了,永熙帝在云州以及全宸皇贵君被寻获的消息。
即便是云州州府极力掩盖消息,但是,昨夜的事情,始终不是只有她一个人看见。
人多眼杂,更何况,还是如此重大的事情。
云州州府得知消息之后,大为震怒,可是,也丝毫没有办法,只能尽lì
补救,而唯一补救的办法,自然加强州府衙门的戒备。
因为传出这个消息,而蒙家仍旧被保卫着的事情,百姓也有了各自的理解,而最普遍的便是,全宸皇贵君出现在云州和蒙家有关系。
大家都知dào
,全宸皇贵君很得永熙帝宠爱,在失踪之前,已经是独宠后宫,而蒙家便有一个儿子在宫中,也就是位居四贵君之首的豫贤贵君,蒙家极有可能为了豫贤贵君在后宫的地位而将全宸皇贵君给囚禁住,或许还和当全宸皇贵君失踪一事有关系。
蒙府被包围,住在里面的蒙家嫡系无法得知外面的传闻,但是,蒙家的其他族人暂且还是自由的,在听到了这些消息之后,都惊恐不已,不少人已经开始准bèi
外逃。
而便在这些消息将云州城内所有百姓都给震惊了一番之后,百姓们却发xiàn
,城中的搜查以及城门戒严,仍旧是未曾停下。
众人,不明所以。
不管外面如何的流言滔天,在州府衙门内,永熙帝的所有心思都在床榻上还未醒来的苏念惜身上。
即便李大夫说了烧并无大碍,但是,在短时间内,苏念惜的烧也是不可能退下。
而永熙帝似乎能够做的,便只是守在他的身边。
“陛下,你从昨夜开始便没有吃过东西,不如先吃些东西休息一下吧。”冷雾上前,低声劝道,“奴侍将吃食端进来。”
“朕不饿。”永熙帝想也没想地拒绝。
冷雾无法继xù
沉默,“陛下,若是你也病倒了,那便更加无法照顾皇贵君了,皇贵君的烧已经渐渐退了,陛下便用些吃食吧。”
永熙帝抬头看向他,目光不悦。
“陛下,奴侍相信皇贵君也不会希望陛下这般的。”冷雾随即跪下,“陛下找回皇贵君了,往后的日子还长着,陛下定然可以和皇贵君好好相聚的,可若是陛下因为照顾皇贵君而病了,皇贵君定然会难过的。”
永熙帝脸色似乎稍稍平缓了下来,收回了视线,看着因为发烧而睡得并不安稳的苏念惜,“冷雾……你说,阿暖会原谅朕吗?”
冷雾一愣,“会的,陛下,皇贵君只是难过方才会说出那句话,奴侍相信,在皇贵君的心中,最在乎的还是陛下。”
永熙帝嘲弄地笑了一声,“十三年了……这十三年来,他是怎么过的?若是这一次……不是因为父亲病逝,朕一辈子都不会来云州……他便要继xù
受苦……继xù
……他该恨朕,该恨的……即使……他不愿意原谅朕,朕也不会怪他……”
“不会的。”冷雾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陛下,您和皇贵君还有孩子,即便是为了孩子,皇贵君都不会恨陛下的,更何况,皇贵君一直以来都是深爱着陛下,奴侍曾经听皇贵君说过,他从懂事开始,便一直爱着陛下……这十三年,并不能怪陛下一人。”
永熙帝越是听着这些话越是愧疚,眼前的男子,从懂事开始便一直爱着她,为了爱她,他付出了一切可以付出的代价,可最后,却被她遗弃了十三年!十三年!多少个日日夜夜?她没有回答冷雾的话,而是,紧紧地握着他的手,然后,低声说着:“阿暖你知dào
吗?琝儿和述儿都长大了,也都成亲了,琝儿还生了女儿,叫李乐……”
她缓缓地,低声的,说着两个孩子的情况。
不是不相信他的爱,而是,她连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如何能够让他原谅?
她只是希望,看着两个孩子的份上,他愿意再给她一个机会,一个弥补的机会!
苏念惜眉宇之间轻轻颤动着。
而神色,也带着挣扎。
他听见了有人在他的耳边说话,他想睁开眼睛看看究竟是谁,可是,此时,他便像是被困在了一个黑暗的空间里面,不管如何的挣扎,他都无法挣脱眼前的黑暗。
是谁?
是谁在跟他说话?
是谁?
身上的痛楚消失了,可是,心中那压的他无法喘息的大石,却仍旧未曾消失,反而,越来越重。
是谁在跟他说谎?
她在说着什么?
为何他听不清楚?
为何,声音如此的熟悉……
是谁?
为什么声音熟悉,但是,他却想不起究竟是谁?
他怎么了?
他在哪里?
哪里?
为什么会这么黑?
为什么他看不清楚前方的路?为什么?
他在哪里?
是……
是死了吗?
他死了吗?
不……
他不能死!他还不能死!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很多事情……
可……
是什么事情?
他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做?
为什么他想不起来?
不!
他不能在留在这里,他要离开这里,他要回去……回去……
回去哪里?
好黑!
好黑好黑!
不!
前面有光,有光,在前面很远的地方有几点亮光。
他要过去!
他拔腿便跑,可是,方才跑出了一步,身子,却猛然地往下陷……
水!
冰冷的水在吞噬着他!
呼吸,被夺去。
救命——
他拼命地挣扎着,拼命游着。
忽然间,黑暗消失。
他在水中,可以看见水面上的日光。
他想往上浮,可是,身下,却有有一只手,紧紧地拉着他,不让他离开。
救命——
救命……
黑暗,再一次袭来。
漫天漫地的黑暗。
雪暖汐一听司慕涵这话顿时震惊不已,“涵涵……”
“我和你去!”
“不行!”
“我会水,而且我也学过在水下搏斗,涵涵,你让我去!……我说过,便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我可以杀的!我不怕,我真的不怕,涵涵,你让我下水帮你!”
他一次有一次地求着那个人,黑暗中的他紧紧抱着的那个人。
可是,回应他的,都是拒绝。
“你和我一起我无法专心……”
他紧紧地拉着她的手,可是,最后,她仍旧是,拉开了他。
茫茫的黑暗中,她离他,越来越远……
他伸出了手,想去拉她,可是,怎么也拉不住她。
怎么也拉不住……
涵涵……
刻入了骨子里的呼唤,又一次从他的最终唤出。
黑暗中,她的面容,渐渐的清晰。
又是她!
又是那个人!
她就是那个涵涵吗?
就是……
纠缠了他快一年梦中的之人吗?
是母亲口中所说的那个人吗?
可……
为什么……她一次有一次地放开他,一次有一次地丢下他?
为什么?
为什么?
她就是他爱的那个人吗?
是她吗?
为什么?为什么要丢下我?为什么一次有一次的不要我?为什么——
黑暗。
重新弥漫了他的一切视线。
冰冷刺骨的感觉回到了他的身上。
呼吸,开始窒息。
他……
要死了!
要死了!
可是,他不想死,不想死……
他答yīng
过了涵涵,会等她回来的,会的……
不要……
不要拉我……
放开我……
放开我——
“啊——”凄厉的厉喊从昏睡的人口中传出,苏念惜倏然坐起了身子,然后,蜷缩成了一团,头压的低低的,像是,在恐惧什么似的。
他的身子,不断地战栗着。
神智,仍旧未曾能够从黑暗中逃离。
冰冷的感觉,还是蔓延在了每一寸肌肤中。
“阿暖?”永熙帝在惊愕了一瞬间呆愣之后,方才,猛然握着他的肩膀,声音,紧张而焦急,“阿暖?阿暖?”
她一遍又一遍地唤着他的名字。
可是,都没有得到回应。
眼前之人,像是还没有听见一般,仍旧是沉浸在了自己的恐惧当中。
“阿暖,你怎么了?”永熙帝的脸色也在以极快的速度灰败下来,“来人——”
冷雾闻言,当即转身出去唤李大夫。
而这时候,低着头的苏念惜,终于缓缓抬起了头。
视线,一开始是模糊的。
像是,仍旧在梦中。
唯一不同得是黑暗转为了白色的迷雾。
他的脸庞苍白如雪,额上,泛着一层冷汗,眼眶之内,蓄满了泪水,而泪水,正在,缓缓地往外涌,脸庞上,已是泪迹斑斑。
而在蓄着泪水的眼眸中,弥漫着极深的恐惧。
“阿暖……”永熙帝的心,像是在被一把钝刀割着似的,鲜血淋淋,“阿暖,没事了,阿暖,没事了……”
她伸手,抚着他的脸庞,轻轻的,擦拭着他的泪水。
只是,却不管她如何擦拭,那泪水,仍旧是不断地往下落。
“对不起……阿暖,对不起……”
除了这些话,永熙帝似乎不知dào
该和他说什么似的。
而在这时候,呆愣中的苏念惜,也渐渐地,看清楚了眼前之人的模样。
眼眸一点一点地睁大。
视线,也清晰了起来。
是她?
是她?
是她——
永熙帝伸手,欲将他搂入怀中。
然而,手还未抱住他,便被他,猛然推开。
“不要碰我——”
他厉声喝着,声音中,有着说不清楚的情绪。
在推开了欲抱他的人之后,便,惊恐地往床角处缩过去。
“阿暖……”永熙帝呆愣住了,眼底,有着极深的痛苦。
这时候,冷雾带着李大夫进来,见了这一幕,冷雾不敢让李大夫上前。
李大夫也没敢抬起头,一直低着。
冷雾看着床上满脸惊惧的人,心中涌起了一股极深的不安,皇贵君……他怎么了?即便他怨陛下恨陛下,可是,却也不该这样惊惧。
“阿暖……”永熙帝不敢伸手向前,眼前之人脸上的惊恐便是对她最大的惩罚。
他怕她?
他怕她!
从幼时相识,到十三年前的分别,他从未对她露出过这样惊恐的神色,即便是当年得知了她对蜀家所做的事情之后,他也未曾这般。
可是现在……
她宁愿他恨她,也不愿他怕她!
“阿暖……你……”
苏念惜在一片混乱当中又听见了这个名字。
阿暖。
阿暖。
和梦中一样。
和梦中一样!
他抬起了视线,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女子。
如此清晰……
她和梦中有些不一样,似乎……憔悴了一些……似乎苍白老了一些……也似乎……失去了什么……可是,他可以肯定,眼前之人,便是他梦中之人。
可是……
她为何会在这里?
还是,他仍旧在做梦?
一股刺痛从在他的脑海蔓延了开来,他猛然抬手,捂住了头,“痛……好痛……”
永熙帝一惊,顾不得他是否会有其他激烈的反应,猛然上了床,跪坐在了他的身边,然后,身后,将他搂入怀中。
紧紧的搂着。
心中那股若是放了手便会失去他的恐惧更加的明显和清晰。
“阿暖,你是我的,我的……”
她不会让他离开!再也不会让他离开我!
即便他恨她,怕她,她也不会让他离开!
苏念惜没有推开他,头部的疼痛让他无法分出多余的心思去应对其他,在这份疼痛之中,他的记忆,渐渐地清晰。
昨夜的混乱当中的记忆,回到了他的脑海中。
他忍着剧痛,从晕厥中醒来,然后,发xiàn
了那女子已经不在,地上,似乎躺着一个人。
他无法去看清楚那躺在地上的人是谁。
因为他要逃。
要逃……
他还发xiàn
了,身子扎着许多的针,他一下一下地将那些银针扒开,同时,摇摇晃晃地走出了医馆……走上了大街。
大街上,只有一些从对街屋子内透出来的一些灯火。
他接着这些灯火,一步一步地远离,扶着墙壁,一步一步地走……
他要逃!
可是,没等他走了多久,他又落入了那女子的手中。
他想呼救,可是,嘴却被她的手给捂住了。
前方,有了马蹄声。
女子拖着他,将他拖进了巷子里,在黑暗处,捂着他的嘴,停了下来。
他想挣扎,可是,已经没有了离去。
腹部的痛楚渐渐地磨去他的意志。
忽然间……
他的眼前……
前方大街上,在一片火光之中,他看见了梦中的那张脸……
救他……
她可以救他……
他的手,碰到了一枚没有拔出来的银针,然后,拔出,再刺进了捂着他嘴的女子的手,在女子一瞬间的松懈中,极力呐喊。
“涵涵……救我——”
这话,这呐喊,甚至没有经过脑海。
他便是这般叫了出来。
涵涵……
苏念惜愣着面容,然后,低喃出声,“涵涵……”
永熙帝听见了这称呼,抱着他更紧,“是我,阿暖,是我!是我!”
“涵涵……”苏念惜仍旧是低喃着。
永熙帝心中激动无比,可是,却被他的下一句话,推进了地狱。
“是谁……”
语气,迷茫而疑惑。
永熙帝浑身一颤。
“涵涵……是谁……”低喃继xù。
永熙帝猛然松开了手,然后,看着他,正视着他的脸,他脸上原本的苍白已经褪去,换上的是迷茫和疑惑,“你……你说什么?”
她的声音,颤抖着。
面容,一点一点地僵硬。
他说……涵涵是谁?
他在问,她是谁?
“你……”苏念惜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容,话,却没有说下去,而是颤抖地抬起了右手,缓缓的,覆上了她的脸庞。
永熙帝的脸似乎已经僵硬的感觉不到他的触碰,她没有再问话,眼中恐惧的风暴,渐渐成形。
他的手,不是单纯的触碰,而是,用力揉捏着。
半晌之后,停了下来。
神色,已经复杂到了难以形容。
接着,他又抬起了左手,却不是覆上她的脸庞,而是,放在了自己的嘴边。
张口,狠狠地咬着自己的手腕。
疼痛,在他所咬之处蔓延开来。
永熙帝没有阻止。
反倒是一旁看着的冷雾忧虑开口:“皇贵君,你怎么了?”
因为被苏念惜之前的话惊住了,他甚至忘了还有李大夫这个外人在。
而李大夫,在听见了冷雾的这话之后,猛然抬头,惊愕地看着床上的两人。
那男子是皇贵君?
那……那女子,不就是……
震惊过后,她随即双膝跪地,“草……草民……参加陛下……”
不过此时已经没有人有心思理会她了。
永熙帝几乎连呼吸都停了下来。
心跳,却是狂乱着。
“疼……”苏念惜松开了手,溢出了一声模糊不清的低喃,而此时,他左手所咬之处,已经出现了一个明显的牙印,牙印上,已经见了血,视线,从自己的伤口处缓缓抬起,看向了眼前之人,“疼……不是……不是在做梦……是真的……真的……你……你是涵涵……”
永熙帝面色莫名一颤,“……是……”
苏念惜收回了覆盖着她面容的手,然后,抱着自己的身子,往后挪动着,试图,与她拉远距离,只是,身后便是墙壁。
他根本无法再往后退。
双手,紧紧地抱着自己,似乎,是在保护自己不被眼前之人伤害。
“阿暖……”永熙帝溢出了一声凄惨无比的叫唤。
苏念惜终于再开口,却不是让永熙帝所期待的话,“涵涵是谁?你是谁?我……又是谁……”
她是谁?
他又是谁?
她是真实存zài
,那便代表着……那些梦……极可能都是真的……真的……
梦中,她曾经自称过本殿……
本殿?
她叫他阿暖,不是在梦中,而是,真实地出现在他的面前,叫着他阿暖……
阿暖……
他真的是……全宸皇贵君雪暖汐吗?
是吗?
那他的母亲,又是谁?
永熙帝仿佛觉得自己身上的温度在渐渐地褪去,冰冷的感觉一点一点地在她的身体内蔓延,她不知dào
此时她自己的感觉,仿佛,此时她的所有情绪都已经被冰冻了一般。
她僵住了。
彻底地僵住了。
即便是经lì
了半生风雨的永熙帝,在这一刻,也不知dào
该如何应对眼前的状况。
他在问她是谁?在问,他自己是谁?
怎么会这样?
会这样?
冷雾也是满心的震惊,去年,凤后让三皇子骗陛下说是因为皇贵君失去了记忆,所以她们方才一直没有找到人,可是如今……这个欺骗,却成了真实。
真实的让人无法接受!
冷雾迈着沉重的步伐上前,“皇贵君,您真的不记得陛下了吗?你还记得奴侍吗?还有太女……不……四皇女,三皇子,你都不记得了吗?”
苏念惜抬高了视线看着他,嘴唇动了,似乎想说话,不过,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皇贵君……”
“阿暖……”永熙帝打断了冷雾的话。
苏念惜将视线拉回到了她的身上,在迷茫当中,似乎夹杂了一丝的戒备。
永熙帝强迫自己忽视了那抹戒备之色,抿了抿唇,然后,展开了笑容,“阿暖,我知dào
我老了很多,这些年,我老了很多,所以,你才认不出我来的对吧?可是阿暖……我真的老的已经让你认不出来了吗?”
声音,染上了哽咽。
笑容,多了不该存zài
的泪水。
她看着他,灿烂的笑着,眼眶中,在不断地涌出了泪水。
“阿暖,我是老了,可是,你也不能不要我啊……阿暖,你说过,不管我变成了什么样子,你都不会离开我,都会和我一辈子在一起的……阿暖,你说过的!你说过的——”
声音,变得有些厉。
她倏然伸手,紧紧地扣着他的肩膀。
“你说过的,说过的……阿暖,你可以恨我,可以怕我,可是,你不能不认得我!你怎么可以不认得我?!”
她无法接受这件事,无法接受!
即便,这样的事情有人在她的面前提过,而她,也不是没有想过,可是,她还是没有接受!
他可以恨她,可以一辈子都不原谅她,可是,他不能不记得她,不能忘了她!
“你是恨我,所以才装着不认得我的对不对?阿暖,我知dào
这十三年来我让你受了很多的苦,你可以恨我,可以骂我,甚至可以打我,便是要了我的命,也可以!阿暖,我求你,不要这样对我好不好?不要装着不认得我!我是你的涵涵,你的涵涵——”
苏念惜被她摇晃的头脑有些眩晕,可是……他还是给出了回答,“我……真的不记得……”
心,好难受好难受。
看着眼前之人的满脸痛苦,听着她的这些哀求控诉,心难受异常。
比梦中梦见他一次又一次地被她遗弃,还要难受。
她不是不要他吗?
不是说……这一辈子都不会娶他吗?
不是说,他跟着她,会让她分心吗?
她不是将他当作了负累吗?
为什么现在……
为什么要这样痛苦?
“你怎么可以不记得?你怎么可以!阿暖,你怎么可以……”永熙帝的情绪失控了,握着他肩膀的手,更加的用力。
苏念惜感觉到了来自于肩上的痛楚,可是,他却没有说出。
因为,内心的难受比之肩上的痛苦,更加的让他难受。
为什么……
她会这样的痛苦?
“你……不是不要我了吗?”
他将心中的疑惑问出。
即便,还有许多的疑惑没有弄清楚,但是,还是问了出来。
既然一次有一次的不要他,为何要这般难过?
永熙帝被他的这句话几乎击的崩溃。
去年,她独自站在了观星殿内,跟蜀羽之所说的那些话,在这一刻,浮现在了她的脑海当中。
她不也是在遗忘吗?
不也是吗?
她有什么资格责怪他?
有什么资格?
永熙帝松开了手,眼中有着极深的悲痛,“我……没有不要你……对不起……”话,无法在说下去,她转过身了,跌跌撞撞地下了床,然后,冲出了房间。
苏念惜在永熙帝冲出去的那一刻,身子不自觉地往前,似乎想拉住她似的,可是,在他的手还未伸出去之前,这一瞬间的冲动,便被心中压着的许多的不明白不清楚给冲散了。
他的心好乱好乱……
他的脑海,更是乱的可怕,乱的痛苦……
为什么会是这样?
他成功地逃离,也在渐渐地接近真相,可是,为何结果却是这样?还是这样的乱?
他……
真的能够找到真相吗?
看着她那般绝望地冲出去的背影,他的心好难受好难受,可是……他不知dào
该如何做……他不想她难受,不希望看着她难受……即使,他的脑海当中仍旧是回放着她那一次有一次决绝的遗弃,可是……他真的不想看到她难过……
他是爱她的对吗?
在没有了之前的记忆,他还是爱她是吗?
那些浮现在他脑海的记忆,是不是……只是他们之间很小的一部分?
他爱她,可是,她爱他吗?
爱吗?
去年……在记忆开始复苏的事情……他曾经模糊地梦见过了一些让他愉快的回忆,只是,在梦中,他无法看清楚那个人的样子。
那些美好的记忆,是不是也属于他们?
“皇贵君……”冷雾上前,低声唤道。
他没有去追永熙帝,因为即使追上去也做不了什么,而眼前之人,方才是解决一切的根本。
苏念惜发散的思绪拉回来了一些,他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男子,“你……是谁?”
冷雾的心,重重地沉下了湖地,多年来的人生经lì
告sù
他,此时,眼前之人并不是在装作不认识,他的眼中,没有一丝说谎的痕迹,他是真的记不得了。
“皇贵君……奴侍是陛下的近身宫侍,当年,奴侍也曾经是皇贵君的近身宫侍,后来皇贵君见陛下身边没有一个近身宫侍,很多事情都不方便,便让奴侍到陛下身边伺候,皇贵君,你真的不认得奴侍了吗?”
苏念惜看着他半晌,然后,摇头。
他对那人有些印象,可是对眼前之人,丝毫没有。
冷雾皱紧了眉头,正想继xù
说话的时候,却见苏念惜犹豫地问道,“她……她会不会有事……”
在听见这句话之后,冷雾沉着的心,生出了一丝希望。
即便是忘却了记忆,可是,皇贵君对陛下的感情还在吧?
否则,便不会这般问。
“皇贵君,陛下找了您十三年,十三年来,陛下每一日都过得极为的痛苦,十三年来的每个日日夜夜,她都没有真zhèng
的开心过,皇贵君,你真的不记得陛下吗?你不是还记得,她的名字吗?皇贵君,唯有你,才会这般叫陛下,唯有你,才会这样称呼陛下。”
苏念惜无法回答冷雾的话,他只能沉默。
他不是没有话想说,而是,不知dào
该不该说,也不知dào
如何说。
在过去的十三年来,他一直将母亲告sù
他的一切当作了真实,可是,在这短短的一年之间,他的世界天翻地覆。
看着那人这样,他心里难受。
他的那些模糊不清的记忆中,也有她。
可是,他真的不知dào
该如何面对她,不知dào
……
如今,面对她,他的脑海中,浮现的,只是那些让他难过不已的回忆,还有,母亲的那些说辞。
“皇贵君……我……真的是皇贵君……全宸皇贵君雪氏吗?”
冷雾上前,跪在了床边,“皇贵君,你是全宸皇贵君雪氏,你是雪暖汐!”
苏念惜看着他,却是愣了好半晌,他的心中,没有得到了确定之后的轻松,有的只是压的他几乎喘息不过来的沉重。
他的心告sù
他,眼前之人没有说谎,而他的记忆,也没有欺瞒他。
可是……
母亲,她又是谁?
为何要那样对待他?
“我……是雪家的儿子吗?是亲生儿子吗?”
冷雾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愣了愣,“皇贵君……您为什么要这样问?”
“是吗?”苏念惜又问道。
冷雾眼底有着许多的困惑,但还是正色道:“您是雪家嫡系之子,你的母亲在先帝之时曾经贵为帝师,你有两位嫡亲姐姐,雪砚和雪倾,她们都对你疼爱有加。”
“我真的是雪家亲生的吗?”苏念惜又一次问道。
冷雾眼底的困惑更深,“是!”
“你……有证据……”苏念惜继xù
问道。
冷雾凝视了他半晌,然后,方才一字一字地道:“您是陛下的皇贵君,雪家的嫡出公子,若不是亲生的,先帝不可能让陛下迎娶你,而雪家,也不会为了你,甘愿牺牲一切!皇贵君,奴侍不知dào
这些年你经lì
了什么,或者,有什么人对你说了什么,但是,你的身份毋庸置疑!”
苏念惜的脸色又苍白了一些,低着头,沉默了半晌,然后,抬头看向了门口,又呆愣了半晌,最后,缓缓的,垂下了头。
牙,紧紧地咬着下唇。
母亲……
你……到底是谁?
永熙帝没有走远,方才出了房门,便整个人摔倒在了地上。
此时,烈日高照。
她却丝毫感觉不到热度,仍旧是,浑身冰冷刺骨。
他忘了她了……
报应吗?
这就是对她的报应吗?
是吗?
她抬头,看着头上的烈日,视线,被强烈的阳光刺的渐渐涣散。
父亲……
你将阿暖送还到了我的身边,却让我承shòu这样的结果……父亲,是不是连你也觉得,我根本就不值得阿暖去爱?根本不值的……
父亲,女儿的心好痛好痛……
父亲,你帮帮女儿,帮帮我……
我不想失去他!
不想!
可是,忘了我的阿暖,还会爱我吗?还会一如既往的爱我吗?
父亲,你帮帮我,帮帮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