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 莫要难过
虽然他说那一句话好久不见,可是皇贵太君却可还是看得出来,程氏并没有记得他。
不过,程氏记不住他的容貌这也是在他的预料之内,当年他和程氏并没有来往,若非后来涵儿成了他的女儿,他们这一生都不会有交集。
“以后永远也不会忘记了。”程氏缓缓地道,他的神色虽然平静,然而声音却带着极深的苍凉。
他是记不得眼前这个男子,可是他却知dào
,往后的人生中,他都不会忘记这一面容!
因为他夺走了他的女儿!
皇贵太君长长叹息一声,他如何听不出来,程氏的语气中,对自己有着不满和怨怼,“本宫……恨……你……恨了好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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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氏如水的眸光一晃,却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站着,皇贵太君恨他,这之于他,并不算是什么值得震惊的事情。
当年,那个人身边的男子,哪一个是不恨他的?!
从他进宫的第一日起,那些男子便如同恶鬼一般,恨不得将他吞噬,可是那时候,他还不知dào
,还傻傻地相信,皇宫并非如传闻中的那般可怕。
那段日子的记忆又再一次浮现在脑海。
程氏便是如何压制,都无法压下。
进宫之后,她没有让他住进后宫,而是直接抱着他进了她的交泰殿,从那一日起直到她下旨将他打入冷宫,他人生最美好的时光都是在交泰殿中度过。
那些日子并没有人前来打压他。
交泰殿是帝皇的住所,后宫之人,如何有能力前来兴师问罪?
不,还是有一个人可以走进来,那人便是她的凤后。
程氏直到如今还清晰地记得,那一日他是如何在满心的惶恐中见到那个尊贵无比的男子,那时候,他一直以为,他是来寻他的晦气,可是却没有想到,他对他,没有丝毫的打压和折辱,反而如同亲人般,关怀备至。
他是他在进宫之后,除了她之外,唯一真心相信之人,也是唯一不会惧怕之人。
往后的日子中,除了她对他万般宠爱之外,那个男子,却也对他关怀备至,甚至在后宫其他的男子寻衅之时出言捍卫于他,甚至在朝臣对他刁难和质疑之时,以大周凤后的身份捍卫于他。
那时候的程氏对于和裕凤后此等行为,除了感激之外,便还是感激,可是他却怎么也想不到,最后断送他的人,却也是他!更让他想不到的是,和裕凤后居然用那等手段对待他!
便也是在那一刻,他方才明白,为何外边的人总是说,后宫人心险恶!
皇贵太君并不知dào
程氏正陷入了那段痛苦和幸福交织的回忆中无法自拔,他自嘲地笑了笑,“你……也莫怪……本宫……当年……先帝那般对……你……谁能……不嫉恨你……本宫……自入了太女府之后……见过了……陛下身边的各色男子……可是从未见过……陛下那般对待……一个男子……先帝敬重和裕凤后……宠着昭皇贵君……还有其他的男子……先帝对我们……都不过是宠……是责任罢了……这责任……便像如同她在朝堂之上的责任一般……没有男女之间的情谊……可是……先帝对你……却是爱……是男女之间的爱……”
皇贵太君见程氏的主要目的是希望他能够好好善待司慕涵,尽一个父亲的责任,可是见了他,自己却也不禁沉浸在了许多年前的回忆当中。
“当年本宫进太女府的……第一晚……先帝便宠幸了本宫……那一夜,缠绵之间……她承诺本宫……会一生……善待本宫……那一刻本宫……以为……先帝便是不能……如宠爱昭皇贵君那般对本宫……但却还是有情的……可是你出现之后……本宫方才知dào
……什么是情爱……什么事真zhèng
的情爱……”
他的话顿了顿,眸光盯住了程氏,“这般多年……来……本宫心中一直……有着一个……疑问……你身上……究竟有什么……能够让陛下……那般爱你……你究竟做了什么……得到了陛下的爱……你知dào
吗?便是和裕凤后……先帝的结发之夫……他都没有得到先帝的爱……本宫知dào
……你不想提起……和裕凤后……本宫……也是不久前……方才知晓……当年你的事情……居然是和裕凤后所为……不过……他那般做虽然恶毒……可是却也并非不能理解……”
“你到底想说什么?!”程氏打断了他的话,声音沙哑无比。
若非女儿的恳求,若非他见他已然处于弥留之间,他定然不会这般听他说这么多的话!
他想说什么?
揭他的伤疤吗?
还是想讽刺他,便是他当年再得宠,如今不也落得这般一个凄惨下场吗?
皇贵太君虚弱地笑了笑,他并不知dào
他所提起的这些往事,他的忌恨,对于程氏来说,却是一个笑话,当年的万般恩宠,当年的情深意重,当年先帝所谓的爱,最后却也不过是不堪一击,皇贵太君心中只是想说出藏了这般多年的的话,却不知dào
,这些是程氏心中最痛。
或许,他并非不知dào
,只是如今,他已经没有精力顾及这般多。
人之将死,想的最多的,却是生命中最难以忘怀的事情。
不管是快乐还是悲伤。
“本宫……也不知dào
……自己想说什么……只是见了你……便想起了许多事情……你若不想听……本宫便不说了……本宫虽然恨了你许久……只是……如今……本宫也要随先帝而去了……便也没什么是不可以放下的……或许……本宫是……不甘心吧……不甘心本宫为了先帝……孕育了四个孩子……最终却发xiàn
……原来本宫在先帝的心中……竟然没有丝毫的地位……”
“你若恨,该是恨她!”程氏咬着牙,艰难地挤出了一句话。
皇贵太君凄然一笑,“本宫何尝不想……可是……每当本宫想去恨……先帝之时……心却没来由地……想起许许多多的事情……想起那些先帝……善待本宫的事情……本宫心里清楚……本宫这一辈子……怕是都不太可能恨先帝……从第一日成为她的侍君开始……本宫这一生……喜怒哀乐皆是系在了她的身上……如今她走了……本宫便是想恨……却也恨不起来了……人都走了,便是再恨……又有何意义……再说……当年先帝说过了会善待本宫……最后也做到了……严格说来……先帝并没有欠本宫什么……先帝从未说过会爱本宫……也从未想本宫索要过爱……我们之间……不过是被一道圣旨拉在了一起罢了……只是男子比之女子……更容易动情……这一生……本宫锦衣玉食享尽荣华……先帝的确做到了当初的承诺……只不过……和本宫心中所希望的……仍有偏差而已……”
他缓了口气,凝视着眼前忌恨了十多年的男子,“便是你……本宫也不该忌恨……先帝这一生,负了许许多多的男子真心……可是辜负最深的却还是你……”
程氏的心,因为皇贵太君的这一句话而猛然颤抖了一下,随后,便如凌迟般的疼着,他咬着牙,不愿意在眼前之人的面前,展出此时的痛苦。
“当日……先帝下旨将你打入冷宫之时……本宫心头是松了口气……可是本宫却也心寒……先帝那般的爱你……最后却还是这般舍弃了你……她的心究竟有多狠有多硬?”皇贵太君的神态转为了悲凉。
“够了!”程氏再也控zhì
不住内心澎湃的情绪,嘶吼道:“不要再说了!”
这些都是他这一生最不愿意提起的!
皇贵太君看着程氏有些狰狞的面容,方才发觉自己说的太多了,这些事情之于自己是伤痛,之于眼前之人,更是伤痛,“对……对不起……本宫……说的太多了……”
他也不知dào
自己为何会抓着这些事情不放,或许,他心中的忌恨始终没有完全放下吧。
人便是这般的奇怪,明明觉得自己已经释怀,但是这心却以各种方式提醒他,他仍旧记着,没有放下。
“你能回来……本宫很高兴……”
程氏没有说话,但是那剧烈起伏的胸膛却已将将他此时的心情显露了出来。
皇贵太君将话题转回了女儿身上,如今最要紧的却还是女儿,至于那些过去的恩怨,便让他随风而去吧,和裕凤后苦,他苦,程氏亦苦,便是先帝,也是这般,这场人生征战之中,没有谁是真zhèng
的赢家,比之他们,皇贵太君觉得自己已然是幸运的,至少,到了如今,他身边还有一个孝顺的女儿,“涵儿……虽然大了……可是……孩子不管多大……都是需yào
有长辈在……的,这样……她会更加的安心……”皇贵太君缓缓地道,“本宫……不行了……先帝的……其他君侍……虽是长辈……但却……不可能给……她关心……所以……你能回来……本宫真的……很高兴……”
程氏合上了眼睛,不愿意让皇贵太君看见他眼底的悲伤,此时他所说的这些话,便像是他方才是他女儿的父亲,而他,不过是一个外人而已!
“本宫……知dào
你恨……先帝……只是……涵儿始终是你的……女儿……况且……先帝都已经去了……不管我们这一辈人……有什么恩怨……本宫希望……不会牵连……到涵儿……”皇贵太君断断续续地说着,明明已经是支撑不下去的,可是却还是坚持着,“你……可以答yīng
本宫……代替本宫……好好照顾……涵儿吗?”
皇贵太君恳求着,可是他却没有想到,他这般一句代替成了压垮程氏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盯着皇贵太君,眼中有着极深的怨怼,“代替?!你凭什么让我代替你?!我方才是她的父亲,我方才是生他的父亲,便是代替也是你代替了我!”
皇贵太君一愣。
“因为她那般几个月的宠爱你便恨了我这般多年,那你夺了我的女儿,我是否要该恨你一辈子?”程氏宛如失控了般,“我没有亏欠你什么,可是你却抢了我唯一的女儿,我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你知dào
我为什么会回来吗?你知dào
吗?!”
皇贵太君看着他,“你……”
“你我的女儿亲自上山找我的,她早便知dào
我这个生父的存zài
,可是她却一直未曾找过我,甚至连一个人也未曾派来看我,可是如今,他却为了你而上山找我!”程氏凄然笑道,“我知dào
当年我那般对待她没有资格再要求她什么,可是你知dào
当她告sù
我她之所以出现在我的面前不是因为我是她的父亲,而是因为另一个她视若父亲之人之时,我的心有多痛吗?!我情愿她出现在我的面前是来质问我当年为何那般对待她!可是不是,她出现,是因为你!是因为你!”
皇贵太君满目惊愕。
涵儿……
她领程氏进宫,不是想认回他这个生父,而是为了他这个养父?
“你若是恨我,想报复我,如今,你成功了!”程氏甚至有些歇斯底里,“如今,我的女儿,心中只有一个父亲,而那个人,不是我是你!呵呵……不是生父,却胜似生父,这便是在她眼中的你我!你不是她的生父,但是你在她的心中却比我这个生父更为的重yào!”
皇贵太君凝视着程氏,两行泪从微红的眼眶中滑落,他的唇边低喃着涵儿……
他想起了之前他因为程氏而对她说过的那些狠心的话,做出那些伤害她的事情,如今,悔不该当初。
涵儿这般的待他,他竟然怀疑,她会在得知了生父存zài
而遗弃他这个养父!
她曾经不止一次说过,她不会因为生父还活着一事而对他有任何的不同,可是那时,他根本便不信,便是到了方才,他还是认为,在女儿的心中,生父已然重于养父,虽然他不在介怀,但是却还是这般认为,理所当然地认为!
可是程氏的话,却让他醐醍灌顶。
他当真的是瞎了眼,盲了心!
皇贵太君后悔不已,若是他早些相信女儿的话,那便不会又那段日子的争锋相对,那他们父女之间,便不会多了那段不愉快的回忆!
她并没有将他不是她生父一事放在心中,因为她根本便将他当成了生父,而他却因为她不是他亲生女儿而介怀许久。
终归是他这个父君对不住她!
所有的事情都源自于他根本便没有真zhèng
地将她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女儿,他疼她,真心的疼,可是终究还是没有忘记,她不是他亲生女儿的事实!
亏欠了对方的人,是他这个做父君的!
皇贵太君直到如今,方才知dào
自己真的错的离谱!
可是,却已经再也没有机会挽回,再也没有机会弥补他欠下女儿的!
“她知dào
你心中最介yì
的却还是那人,最伤心的是当年那人对我那般所谓的宠爱,她不想你一直带着这个遗憾离开,她想让你走的安心,走的快乐!”程氏满脸的泪痕,“她说,唯有我,方才可以解开你的心结,因为在那人身边的男子心中,我便是永远无法消失的心结!”
“你……”皇贵太君看着眼前伤心欲绝的男子,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不是因为精神不济,而是因为,他真的不知dào
说些什么。
程氏脸上的悲痛,比之他当年,更胜十倍。
“我不知dào
该如何解开你的心结,我也不知dào
为什么她便认定了我可以让你释怀,不过我相信,若是有人告sù
她,我死了你便可以解开心结,她定然不会犹豫取了我的性命!”程氏凄苦地笑道,却说的咬牙切齿,“薛氏,当年我是夺了那人一年多的宠爱,可是你却抢了我唯一的女儿!若是可以,我宁愿不要那人所谓的爱!”
他只想要回他的女儿!
可是他却比谁都清楚,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
程氏没想过要跟皇贵太君说这些话,可是他心中的防线已然崩溃,更不知dào
该如何解开他所谓的心结!
因为那个人,同样是他心中无法解开的结!
一个有着同样心结之人,如何去解开另一个人的心结?
这般道理,涵儿没有可能不明白,可是为了眼前这人,她还是做了!
“我……没有想抢你……的女儿……”皇贵太君终究挤出了一句话。
程氏满脸泪痕地嗤笑,“便是你不抢,她也不会再认我这个父亲!”
皇贵太君看着他沉默半晌,却是笑了,有种彻底放心的笑,“我……原本……还担心……你会伤害涵儿……如今看来……我错了……也是过于的小心眼……你是涵儿的生父……便是当年伤心欲绝之下做出了什么……定然也是后悔不已……一个父亲……怎么会伤害自己的孩子……我放心了……也可以走的安心了……其实……涵儿错了……先帝并非……我的心结……她是我这一生……最重yào
之人……便是最后真的成了心结……我也甘之如饴……程氏……当年先帝那般对你……是有负于你……可是……我们所爱着的那人……是大周的皇帝……她没得选择……从来没得选择……或许……在我们这些人中……最痛苦的那人……是先帝……”
他的话听了会儿,又喘息好好一阵子,方才缓过了气来,继xù
道:“谢谢你……生下了涵儿……让我这一生多了许多美好的回忆……是你给了本宫……一个好女儿……真的……谢谢你……其实……本宫也知dào
……当年先帝之所以会将涵儿……过继给本宫……为的便是本宫……没有孩子……她是在为涵儿铺路……可是本宫真的……很庆幸……庆幸先帝选择了本宫……让本宫多了一个好女儿……”
至于他欠了涵儿的,希望下一辈子,还能偿还,还能再有机会成为父女。
“请你……帮我叫涵儿进来好吗?”
皇贵太君恳求道。
程氏睁开了眼睛,却没有说话。
皇贵太君笑了笑,“你放心,涵儿是你的女儿……终有一日她定然会……放下过去的事情……认回你的……涵儿的心……其实并没有外表所见的那般硬……血脉相连……你终究是她的父亲……没有任何人可以隔断你们之间的父女之情……先帝不可以……我……也不能……”
程氏只是凝视着他,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却也应了他的要求,转过身,抬手抹去了脸上的泪痕,缓步走出内室,去寻司慕涵,然而当他方才走出内室,便见司慕涵一直站在了之前他们说话的地方,亦是说,方才他和薛氏之间的谈话,她都停在了耳中。
程氏浑身一僵,心中却是更为的凄凉。
是啊,她那般的在乎薛氏,如何会放心他单独与薛氏一道?
在她的心中,早便已经认定了他这个生父是个恶毒之人,如何会放心他?
如今她听了方才他与薛氏说的那些话,心中怕是会更加的怨恨他吧?
她让来他,是为了开解薛氏,而他,却将怨怼相向!
程氏没有转达皇贵太君的话而是静静地看着司慕涵,仿佛在等待着她的发作。
司慕涵却也是盯着程氏看,神色却是很平静,只是那紧握着的双手却已经泄露了她内心不平静的情绪,方才的话,她一字不漏地挺近了耳中,便在程氏向皇贵太君发作之时,她内心本是想要立即进去阻止的,可是不知dào
为什么,双脚便像是定在了地上一般,怎么也迈不出一步,随后,程氏的话更是如同在她的原本便不平静的新湖之上砸下了一块巨石,惊起了惊涛骇浪。
她是否可以理解,程氏的那番话,是在说,他并非完全不在乎她这个女儿?
是否在说,他心中依旧记挂着她这个女儿?
可是为何,承安寺中,他要说出那般绝情的话来?
为什么?!
司慕涵心绪一片凌乱!
“他……想见你……”程氏张开了嘴,极为艰难地挤出了这般四个字,他并不怎么相信皇贵太君方才所说的,他的女儿会原谅他,会再认为他这个父亲。
她是他的女儿,虽然从未见证过她的成长,虽然从未了解过她的性子,但他却可以肯定,她不会这般轻易地便认回他这个父亲的!
不仅是因为当年他对她做过的事情,还有他这些年的不闻不问,甚至如今她的身份,要她认为他这个父亲,谈何容易?!
她是他和那人的女儿,他这般多年,从未原谅过那人,那人这些年也从未释怀过当年的事情,他们的女儿,性子终究会相似的,如何会是那种轻易放下之人?!
程氏心中一片怆然。
司慕涵深深地看了一眼程氏,随后便迈出脚步,快速地往内室走去。
程氏看见了女儿脸上的焦急,心又是一阵无法抑制的沉痛,薛氏是没有想过要抢他的女儿,可是,他却是真的做了!
其实程氏对于皇贵太君也并非只有怨怼,司慕涵这般的在乎这个养父,那便证明,这些年,皇贵太君对他的女儿很好,好到了让她将他当成了生父一般!
他的女儿能再这般一个疼爱她的人膝下长大,他该高兴方才对,可是如今,他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可是这一切又能怨谁?
一切都是他当年一手造成的!
程氏没有留在寝殿内,他无法若无其事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为了另一个抚养她的男子离去而伤心,无法毫无芥蒂地接受!
寝殿外,雪暖汐见程氏走出来,本是想询问他情况如何的,可是一见程氏的脸上悲怆的神情,却怎么也问不出口,看他的样子这般的难受,可是里面涵涵和皇贵太君对他说了什么了吗?!
蒙斯醉见了程氏此时的神情,更是疑惑不已。
这人若是只是来为皇贵太君诵经祈福的,怎么这般表情?
方才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水墨笑亦是满心的疑虑,他看了看雪暖汐,又看了看蒙斯醉,犹豫会儿,终究是没有说什么。
蜀羽之自程氏出来之后,便一直盯着他的脸看着,似乎想弄清楚,为何会再此人身上看见与司慕涵相似的气质一般。
官锦垂着头,却眯起了眼,虽然他也是好奇程氏的身份,也是担心皇贵太君的情况,然而,好奇担心过后,思索更多的却是往后的日子该如何过!
不知为何,官锦心中忽然有种感觉,不久之后,永熙帝是会将他忘却了的事情告sù
他的!
待他弄清楚自己究竟为何出现在皇宫之后,他便可以全心筹谋往后了!
而薛齐是真的信了程氏是得道之人,能够用佛法救回皇贵太君,因而在众人沉默之时,他却忽然间从地上站起,一把揪住了程氏的衣袖,焦急地问道:“大师,皇贵太君是不是好了?他是不是好了?你可以救他的对不对?”
在所有人中,最不想皇贵太君出事的,便是薛齐。
司慕涵此时虽然伤心不已,但是心中却已经是渐渐接受了,皇贵太君就要离开的事实,只是薛齐却是不同,失去了皇贵太君,他便像是失去了所有的依靠一般,虽然他已经得到了册封为德贵君的承诺,可是一时间,他还是无法自己自立,自己面对眼前所有人的危机。
程氏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说话,反而扯回了自己的衣袖,淡漠地转过身,看着前方,茫茫的夜色。
薛齐愣住了。
其余人对于程氏的行为,却也是一阵讶然,更是怀疑程氏的身份。
一个僧人,便是无力回天,却也不该这般的淡漠。
水墨笑和蒙斯醉的目光移向了雪暖汐,无声地询问着。
雪暖汐自然不会忽视两人的目光,只是程氏的身份没有涵涵的允许,他是怎么也不能说的,可是这程氏却也太会闹事了,都说了他是进宫为皇贵太君祈福的僧人,他既然愿意进宫,便装装就是,他本就是出了家的,装一个进宫诵经祈福的僧人根本便不用费任何的力qì
,可是他却连这点事情都不愿意!
雪暖汐的心中极为的不满,可是程氏始终是司慕涵的生父,他便是再不满也不能做什么,深吸了口气,便上前,道:“绝尘大师怕是累了吧,不如本宫让人送你回观星殿歇息?”
程氏却道:“不用了。”声音极为的低沉,却是坚持。
雪暖汐一窒,本想继xù
劝几句,却见程氏居然合上了眼睛,便这般站着低声念起了佛经来,他一愣,心中随即生出了一股闷气,只是却也无可奈何,便只好道:“那绝尘大师便请便吧!”
说罢,便站回了原地,眼睛盯着寝室紧逼的房门。
众人见了这情形,神态虽然有些异样,但却还是没说什么。
却说司慕涵进了内室之后,便跪在了皇贵太君面前,“父君,儿臣错了!”她真的不该带程氏进宫,让父君在最后的这些时间内还需yào
承shòu别人的责难!
皇贵太君却笑了笑,“傻孩子……你哪里做错了……快……起来……”
“父君……”司慕涵满目的愧疚。
皇贵太君微笑道:“起来……父君没有……难过……也没有生气……父君很高兴……”
司慕涵吸了口气,压下了那涌上心有的难过,站起了身来。
“扶……父君起身……坐坐……”皇贵太君低声道,虽然此时他已经是没有什么力qì
可以支撑他坐起来,可是他不想,在最后的这些时间内,便这般的躺着,他想好好再看看女儿,好好地记住她的模样。
司慕涵点头,便小心翼翼地将皇贵太君扶起,让取了软枕让他靠着背,好半晌之后,方才让皇贵太君如同躺着一般舒适。
皇贵太君颤抖的手:“涵儿……”
司慕涵握住了他的手,“儿臣在!”
“涵儿……父君……没有什么遗憾……你父亲也不是父君心中……解不开的结……不过父君……很高兴能够再见到你父亲……如今……父君可以确定……你父亲心中还是记挂着你的……这般好……”皇贵太君虚弱地笑着,“父君原本还担心你父亲会因为……当年的事情……对你有些……芥蒂……不过如今看来……他心中还是关心着你的……父君也不必担心什么了……也可以……走的……安心了……”
“父君!”司慕涵便是已经接受了皇贵太君的病情,可是在听着他说自己要走这事,却还是心如刀绞。
皇贵太君笑了笑,“傻孩子……父君……这一生……能够有你这般一个……女儿……也算是不枉此生了……涵儿……”话停了下来,皇贵太君喘息阵子,再继xù
道:“如今我儿……成家……也立了业……又即将要当母亲了……父君真的安心了……也没有什么遗憾……涵儿……父君真的可以安心无遗憾地去见你母皇了……”
“父君……”
“方才父君与你父亲说起了先帝的事情……这……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些……事情……”皇贵太君不想让女儿继xù
伤心下去,便岔开了话题,“之前……你除外游历那三年……父君时常看见你母皇手里拿着一些游记看着……那时候父君以为先帝不过是累了看些闲书罢了……如今想来……你母皇怕是在挂念着你……本宫如今想起先帝所看的游记……与你……所呆过的地方都是一致的……”
司慕涵挤出了一抹微笑:“儿臣知dào
母皇是疼爱儿臣的。”
那三年来,她在外边从未遇见过太大的危险,想必也是因为母皇在暗地里护着她的缘故。
否则一人游历在外,怎么会如此的顺利?
可是,那时候的她从未想过这些!
“你知dào
便好……”皇贵太君微笑道,他说这些,便是想告sù
她,不管是她的母皇还是生父,都是关心着她的,只是很多事情,不能直白地表达出来而已,“其实你……父亲和先帝的性子……有些像……他们……都是性子要强……倔强之人……或许便是因为这般……他们之间最后方才弄成了这般模样……其实……先帝没有杀你父亲……便是心中还有他……先帝是大周皇帝……她不可能服软……当年若是你父亲服服软……或许先帝真的会当成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的……可惜啊……你父亲和先帝都是一般不愿意服软之人……而你的性子……却也似乎随了他们……只是涵儿……你和先帝与你父亲不一样……你是他的女儿……父君想……不管是你父亲……还是你……都是会愿意想对方服软的……父君相信……我儿定然能够再一次拥有父亲之爱的……答yīng
父君……不管如何都要试试……他终究是你的生父……父君也希望……往后你还有人疼爱……”
“好!”司慕涵没有犹豫便点了头,答yīng
的也很爽快,只是此时她这般却也是因为说这话的人是皇贵太君,而非她心中真的愿意原谅程氏,有些事情,不可能在这般短的时间内便可以解决。
皇贵太君见她答yīng
了,脸上的笑容更灿烂,“父君想……你母皇生前定然是希望听你说说……在外边的情况的……只是可惜……不如……你跟父君再说说,等父君见到了你母皇……再转告她……”
皇贵太君不想在最后的这些时间内让女儿一直伤心着,更不想自己的离去留给女儿过多的悲伤,所以,他寻了一些可以唤起女儿开心的事情来说,而让他心疼不已的是,在女儿过去十七年的生命当中,唯一可以让她开心的,似乎便只有那三年在外边的游历!
司慕涵咬了咬牙,压下了满心的悲伤,微笑道:“好!”
于是便坐在了床边的地上,仰着头看着皇贵太君,从第一日离开皇宫出发开始说起。
此时的情形,在那三年当中也是时常发生的。
司慕涵从外边回宫,最喜欢的便是这般坐在了皇贵太君的膝下说着那些有趣的事情,这也是她记忆中最美好的事情之一,只是如今却也过去不一样,司慕涵虽然还是笑着,皇贵太君的神情虽然还是那样慈爱,但是此时的言语之间,笑容之内,却有着无法挥去的悲伤……
此时,明贵太君宫中
明贵太君正躺在了暖榻上,轻咳着,这些日子他也是病着,但却不如皇贵太君病的这般厉害,只是小小风寒,不过他这病却也和皇贵太君一般,是自个儿造成的,只是他这般做却也不是如皇贵太君一般想要死,而是为了避开和南诏或王的接触,也因为要借着这病躲避南诏或王,所以一直拖着未好,如今南诏使团离京了,他方才认真地服药,然而这病托久了,要好却也需yào
费些时候,所以这些日子,他也是在宫中养着病,虽然得知皇贵太君病的很厉害,倒也抽不出时间去看看。
此时,前去请御医的蓝竹神色匆忙地走了进来。
明贵太君见状,便问道:“怎么了?”
“主子,御医没请着。”蓝竹回道。
明贵太君一愣,“发生什么事情了?”
“皇贵太君病情有变,御医都被召去了清思殿。”蓝竹回道。
明贵太君神色变了变,“是吗?既然是皇贵太君病情有变,那便让御医先给他诊治吧,本宫的病没有大碍,不要去打扰陛下了。”
蓝竹迟疑会儿,道:“主子,皇贵太君怕是不行了。”
明贵太君蹙眉,“不行了?!”虽然前些时候虽然宫中已经传着皇贵太君病危了,可是过了这般多日,还是没什么事情,他想应该还是有希望的吧,可是如今……“御医怎么说?”
“御医已经不开方子了。”蓝竹低声道。
明贵太君微微一惊,“这般严重了?!”
“奴侍悄悄打听过了,御医说,怕是就这一日两日。”蓝竹说道。
明贵太君闻言,垂着眼帘沉默许久,心中也生出了一股沉郁,虽然他和皇贵太君没有什么交情,可是毕竟是一起相处了二十多年的,总是有些情分的,叹息一声,“替本宫更衣,让人备轿辇,去清思殿。”
“是。”蓝竹应道,立即着手准bèi。
半晌过后,明贵太君上了轿辇往清思殿而去。
路上,蓝竹小声问了主子,“主子,若是皇贵太君去了,那殿下……”
明贵太君没有让他说下去,“好了,现在莫要说这些了。”
蓝竹点头应了一声是,只是话虽然是不说,心中的忧虑却不减,皇贵太君和主子的关系虽然谈不上密切,但是却也算是友好,若是皇贵太君在,将来陛下便是要整治殿下,他们也可以有个人求求情,皇贵太君想来也会帮帮他们的,便是说句好话,却也是一份助力,可是如今若是皇贵太君走了,那后宫朝堂,便没有一个人可以制住陛下的了,将来若是殿下犯了圣怒,那如何是好?
明贵太君此时并没有想这般多,人都已经不行了,他也不想到了这般时候,还算计着人家,只是当他走了清思殿,却还未见着皇贵太君,便在寝殿前方不远处的长廊内,被站在寝殿门前的程氏给震住了!
蓝竹见自己主子这般模样,先是心急地询问了一声,但却没有得到回应,随即便循着主子的目光看去,却也发xiàn
了程氏的存zài。
若是他没有记错,那人便是当年让先帝宠爱的连满朝文武皆发对的程氏!
只是那人,为何还活着?
虽然当年他们见程氏并不多,可是那般一个人,便是见过了一次,也终身不会忘记!
因为当年先帝对程氏的宠爱,震惊了所有人。
“那不是……”
蓝竹也是吓了一跳,只觉自己撞上了鬼,虽然此时程氏是僧人打扮,然而,他却还是认出来了,可是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明贵太君却在蓝竹惊愕出声之时回过了身,程氏是她的生父,她将她接回宫原本是合情合理的,可是他却没有想到居然会是现在!而且他还出现在清思殿!
皇贵太君和永熙帝的争执本就源于这个程氏,可是她却在这等时候接他回来?!
只是此时他的心神还是有些乱,便没有上前弄清楚,“回宫吧。”
蓝竹一愣,看向主子。
明贵太君深深地看了前方那人一样,随后转过身,“别管这般多事情,回去吧。”
他们父女之间的事情,他不想插手也不能插手!
寝殿外的人并没有觉察到明贵太君主仆的到来。
雪暖汐见夜色已深,又是大冷天的,便提出让水墨笑和蒙斯醉两个怀着孩子的人先到前边的暖阁休息,只是两人却不愿意。
一番不算是争执的争执之后,两人还是留了下来。
雪暖汐让宫侍搬了椅子过来,让他们坐着,又端了几个炉火过来取暖。
众人便是这般一直等待着。
只是司慕涵一直没有从寝殿内出来,也没有宣任何人进去,便是连御医也不曾。
司慕涵一直和皇贵太君说着那些游历趣事,仿佛不知疲倦一般,而皇贵太君的精神却也像是极好似的,便一直笑着这般听着。
直到三更时分,他方才支撑不住躺了下来,昏睡了过去。
司慕涵立即宣召了御医,然而御医诊脉之后,却只是摇头,司慕涵的心一沉,挥手让人下去,随后,便一直跪坐在床边,一直守着。
直到黎明出现,晨光从透过窗户照射进来,皇贵太君方才从昏睡中醒过来,“涵……涵儿……”
“儿臣在!”司慕涵连忙握住了皇贵太君的手。
皇贵太君此时已然处于弥留之际,眼睛似乎感到了晨光,“涵……涵……儿……天……亮了吗?……”
司慕涵点头,“是,天亮了,今天没有下雪,似乎要出太阳了,待会儿儿臣陪父君用完了早膳,便出去外边晒晒太阳如何?”
皇贵太君眼睛已经无法完全睁开了,他只能透过一条细缝看着女儿,“涵儿……父君……似乎看见……你的大皇兄……来……接我了……涵儿……父君走了之后……便以……先帝……君侍的……仪制下葬……葬入……君侍……陵寝即可……父君……不敢……与和裕凤后……比肩……也不想……打扰先帝和和裕凤后……父君这一辈子……都是在为……为……你母皇活着……从未……离开过你母皇……父君……想……将来下……到下边……能够……有自己的……日子……想……一个人呆会儿……”
“父君!”司慕涵握紧了皇贵太君的手,泪水不禁往下流。
皇贵太君继xù
低喃:“答yīng
……父君……”
“好!”司慕涵用力地点头。
皇贵太君用力挤出了一丝微笑,“好孩子……莫……哭……父君……此时很……很安心……也没什么遗憾了……父君这一辈子……能够……有你这个女儿……是父君……最大的福气……父君……是个有福之人……莫要为父君……难过……父君……很开心……安心……”
皇贵太君的声音越来越低,眼帘也渐渐地滑落,然而,嘴边却始终挂着一抹淡笑……
司慕涵浑身一震。
皇贵太君的手,从她的双手之中缓缓滑落在了床榻上。
司慕涵神色僵硬,泪流满面,半晌之后,一声凄厉叫喊随即响遍了寝殿:“父君——”
永熙元年一月十九日,皇贵太君薛氏薨!
先帝驾崩未满一年,永熙帝再丧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