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血战归德(六)

  他初时是假怒,说到这里,却当真长叹口气,向张守仁道:“不知dào
  什么时候能回襄城,邻居们也不知dào
  过的怎样。守仁,我随你多年,就是你有赤子之心。当年俸禄微薄,却总是拿了出来周济街邻。咱们爷们到弄的经常没啥好吃的,尽打饥荒。嘿嘿,这么多年,你可没给过我工钱哪。这一笔帐,得闲的时候还是要算算的。”
  说到最后,老黑抚着张守仁肩,向他道:“别的不说,你还是快些成婚,生个小子出来,我给你带。”
  张守仁见他如此,知dào
  他年老思乡,不得排解,是以会多生事端,也不过是为了解闷罢了。倒是自己,平时太忙,也难得与老黑在一处聊天说话。他在此处,除了几个张守仁的旧部得闲偶尔来看一看他,平日里,也只不过是与帅府外的一些贩夫走卒聊些闲篇。人家敬他是大帅府上的人,说话间都带了小心,也令得老黑很是无趣。
  “好了,我知dào
  你是想咱们的街邻。等这一次战事了了,我就派人送你回去暂住一段时间。咱们的邻居有出息的,也一发带了出来,到我这里求个前程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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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老黑点头道:“你有这个心也很不错了,我很高兴。”
  又问道:“怎么,你是说要打仗了?”
  张守仁点头道:“这个不好和你说,说了你也不懂。不过,也确实要打仗了。而且是大仗,这一战之后,我要尽得河南之地。”
  老黑啧舌道:“虽然是打鞑子,不过一想到咱们自己人也有死伤,我这心里啊,就很不是滋味。”
  他缓缓起身,摇头道:“我老了,听不得这些事。你也忙,不必管我这老头子了。”
  张守仁见他躬身向往,心中侧然,忍不住上前扶住他道:“死老头子,你才多大,就成天叫老。我和你说,好日子且在后面。等过几年,我局面更好,就派人把襄城故旧全接过来。到时候,你也有些伴儿陪你聊聊古记。”
  老黑嘿然一乐,答道:“这个到时候再说,我说,你还是早点结婚生子是正经。”
  张守仁苦笑道:“罢了罢了,我便依你就是。等这一战打完,就物色正经人家的女人,派人提亲成婚。”
  此言一说,老黑自是喜不自胜。他还是在张守仁少年时就相随左右,虽云主仆,实与家人无异。此时见张守仁起居八座,开府建牙,富贵已极,在功名利碌上已经别无所求。所差的,不过就是娶妻生子,子子孙孙,连绵不绝。
  想到张守仁回府之后,不是看公文,便是舞剑看兵书,要么就是看沙盘木图,身边别说少年女子,就是连中年仆妇也没有一个。闲暇之时,唯一的乐趣就是小酌助兴,月下舞剑。若是换了个人,如此少年得志,高官厚禄,别说一个两个,只怕百八十个侍妾都买进了府。他知dào
  张守仁一心要打败蒙兀,中兴汉室,是以平素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治理民政,修缮武备上,别说婚烟之事,就是穿着打扮,起居饮食,都是很不上心。
  想到这里,他摇了摇头,苦笑道:“唉,这次就当你说的是真的。若是还敢哄骗我这老头子,说什么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我一定不依。”
  张守仁连连点头,声声称是。他对着老黑,倒把那铁血心肠暂且收起。此生此世,父母早逝,除了这老黑与杨易安之外,再无亲人。因其所故,那杨易安虽然曾经谋害于他,他却总不肯翻脸成仇。而老黑企盼的这点小事,他自然也会做到。
  况且,日后地盘大了,没准就会称王称霸,没有妻子和妾侍,生不下子嗣,就难免将士忧心,士民不附。在这个时代,统治者有没有后嗣,也是关系到政权稳定的关键之事。
  他一边哄着老黑,劝他离去,一边连声保证,待送到石阶之处,远远看到吴猛狂奔而来,在帅府门前下马,正自拾阶而上。
  “来人,送黑管家回房。”
  几个卫兵不敢怠慢,即刻上前,将老黑小心扶了,往下而去。
  张守仁见老黑一步步挪将下去,心中一软,忍不住又向他道:“告sù
  那王浩,这次一定能救回他姐姐,令他莫要心急。再有,让他不要寻你打听军务了,再敢犯,我命胡烈打他板子。”
  老黑也不回头,只漫声应了,一步步下了六七丈高的石阶,被人扶着,往自己住处行去。
  “张将军,老管家看样子身体不大好,还是寻些好大夫,开些补方,给他好好补补身子。”
  吴猛满头大汗,急步上阶,一边抹拭,一边向张守仁笑道:“看适才他的情形,还算健朗,就是老人家爬高不易,脚步困难些,不妨事的。”
  张守仁微微一笑,知dào
  他是看到自己面带忧色,故yì
  排解。
  “且不说这些,咱们快些入内,我有大事要与你说。”
  “好的,我知dào
  你这么紧急宣召,必定有事,是以不敢耽误,急忙赶来了。我军中的几个副手,也一会就到。”
  “很好,咱们入内稍待,等城内的各将军齐至,再来讲说。”
  两人揖让而入,张守仁适才还急如星火,被老黑这么一扰,心中反而清宁,让吴猛在自己下首坐了,却并不急着说正事,而是与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些突骑军内的情形,过不多时,胡烈、伍定国等留守颖州的大将并各中级军官已然全数来到,各人入内时,大声报名而入,总以为军情紧急,堂内必定是情形火热,怎料只看到张守仁面带笑容,与吴猛正在闲话家常,各人看了惊奇,却也是不敢做声。
  待见得此时能至的军官已经齐至,张守仁轻轻一咳,止住话头,微笑道:“今日大集城内的诸位将军,还令人通传了各地驻将,料想从今夜到明天响午,所有的各处指挥副使,防御团练副使以上的将军,将齐集城内。”
  说到这里,他将话头一顿,见各将都面露兴奋之色,有那急性子的,已经伸拳跺脚,好似要与敌动手一般。
  “你们猜的对!”
  他踱下座椅,向着各人朗声道:“是要打仗,而是一战定中原!”
  众将轰然起身,由吴猛带头,向着张守仁道:“末将等愿效死力!”
  “好!”
  张守仁轻一击掌,向着众人笑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诸位一闻战事将起,欣然而喜,甚至有急不可待之色。很好,我要的就是这样的将军。若是我麾下每一个小兵都能闻战而喜形于色,那也不枉我如此厚待三军。”
  不待众人答话,又道:“近来,颖州并各州,都有儒者言道,现下境内安定,百姓富足,生民皆享太平之福。言下之意,要劝我偃旗息鼓,放马南山。只要蒙兀人不来打,我们也决不去打蒙兀人。这样两边安稳,也省得起了刀兵,血流飘杵。”
  “这纯是放屁!”
  “这些儒者,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就会捣乱!和他们辩还辩不过,真是好生气闷。”
  “大人,不如禁官民言政!”
  各人七嘴八舌,无不痛斥。唯有伍定国缓缓站起,向张守仁抱拳笑道:“恭喜大人。”
  张守仁神色不动,微笑道:“喔?伍将军是何意,我喜从何来?”
  “境内有些一说,大人又不禁商旅来往,这样的消息论调,敌人也想必知dào。大人这几个月来,丝毫不露攻伐之象,仿佛只欲守成。如此一来,咱们自己治下的百姓固然以为大人有不思进取之意,就是敌人,只怕也放松了警惕之心。这样一来,咱们动起手来,岂不是事半功倍,更加的得心应手?是以,可喜可贺。”
  除了张守仁外,各人先是面露惊异,继而均是惊喜。
  待他说完,便一一起身,向张守仁道:“如此,真的要恭喜大人!”
  张守仁挥手令各人坐下,喜道:“很好,定国这么有出息,我心里很是喜欢。他说的对,我这几个月是有意造成这种假象。甚至对一些劝我在此称王,割据不战的人,很是客气。这样一来,自然是物议沸然。我想,这件事骗不过忽必烈,那些镇将可不象他们主子那么聪明。虽然不会全然放松,不理会于我,却也当真是稍稍松懈,不会那么时时盯着我的动静。咱们虽然不怕,不过如果敌人的实力更弱一些,岂不是能少折损我的将士么。是以,定国说的很对,很好。”
  伍定国得他称赞,却是神色不动,只拱手一谢,便即坐定。
  张守仁却不理会,只又道:“今日我得胡光消息,驻守归德的原蒙兀大将带兵返回燕京,即将动身。城内留守的河南汉军自然不中用,忽必烈便从山东等地调入了不少汉人世候的万户大军前来。据我所知,带队的便是那张柔的后人,张弘范。”
  数十年前,蒙兀初兴起时,就有几家北方汉人军阀投靠,因为投靠的早,又为蒙兀灭金立下汗马功劳,是以甚得成吉思汗信重。当时的蒙兀不过八十八万户,这几家汉人军阀世家亦得以列身其中,尊贵处不比蒙兀人差上一点。论起信重,亦是与蒙兀本部军马一般相同。忽必烈调回精锐骑兵,显然是准bèi
  着不久后与阿里不哥在大漠草原上的激战。而北地汉军不可轻动,在与南楚答成秘密和议之后,抽调山东两准等地的汉军回援河南,以汉人步兵对抗张守仁,攻取虽然不足,用做守城,却是强过纯粹的蒙兀骑兵了。
  听闻是汉人世候兵前来,张守仁眼前的这些将军,却也并没有面露轻敌之色。当世之时,夷夏之防虽有,对汉奸却并没有后世那样的痛恨和鄙视。那些汉人万户,只是自认为是蒙兀的军人大臣,忠于蒙兀的政权,打心眼里并没有将自己放在汉人的身份上。除了姓氏和生活习俗,他们军队的战斗力,他们对蒙兀汗国的忠诚度,并不在真zhèng
  的蒙兀人之下。那张弘范就是这一类军人的典型代表。历史上,他带领着北方汉军和南宋新附军,一直打到崖山,逼的陆秀夫抱着宋朝皇帝跳海身亡。而张弘范则得yì
  洋洋地在崖山山刻石纪念,上书:张弘范灭宋于此。一些汉人军阀实力雄厚,对蒙元忠心不二,由此可见一斑。若不是蒙兀人在宗教和财政上太过信赖和依靠色目人,后世的蒙、色目、汉、南人四等之分,想来汉人还可以与色目人调换一个位置。
  吴猛听闻此言,皱眉道:“这张某人,向驻河北一路,年前李擅被迫出兵攻打我们时,他奉命带着本部万余精兵南下,充实山东。听说,他与李擅并不和洽,两人时有矛盾产生。忽必烈将他调来河南,想必也是害pà
  两条恶狗自己先咬起来吧。”
  张守仁点头道:“只怕也有这个用意。”
  胡烈道:“嘿,咱们可不怕他们谁过来。伯颜是什么人,一样被大帅打的丢盔弃甲,几个汉人走狗,就想吓住咱们不成?大帅,你划下个章程来,咱们总归听命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