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颖州之战(九)
此言一出,不但是阿里海牙,所有听到的将领和士兵,顿觉如蒙大赦。
蒙兀兵不管有多强横,终究也是肉体凡胎,也畏惧死亡,只是天生的强悍和一支成熟军队的纪律,才使得他们勇猛敢战,不惧敌人。
此次交战,打到现在,连一个人影也不曾见到。普通的士兵又不如脱欢那样,想明白了此中的关节。只觉得敌人的打法和那些浮在半空中的怪物,太过诡异,简直不是人类。蒙兀人最忌鬼神,又如何能够不怕。
只此听得主帅下令,终于可以退兵下山,不但是士兵,就是连各级将领,均是觉得松了口气。
“殿下有令,退兵。”
随着脱欢的命令一下,后队的蒙兵立kè
转而向前,中军散开,而前队的探马赤军转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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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向后,簇拥着脱欢开始向下。
劲可鼓而不可泄。如果适才在半腰时,脱欢就下令后退,那么蒙兵战意尚且高昂,待到此时,每一支半空中飞来的箭矢,都令蒙兵胆战心寒。
就是脱欢本人,也恨不得肋插双翼,立kè
离开这个恐怖的战阵。
摸不到的敌人,才是最可怕的敌人。其实若是那些半空摇篮中的敌人就在石墙之上,对蒙兀人心理上的打击,就要减弱许多。
“后队小心防备,以防敌人追击。”
阿里海牙满头大汗,紧紧跟随在脱欢身后,却仍是败中不乱,每一着部署,都提防着敌人下一步的杀着。
“你很好,这一仗打成这样,还是怪我太过轻敌大意。若是早些派人来查明地形,知dào
此处如此险要,城防如此坚固,咱们就不会陷身在这里。”
阿里海牙苦笑道:“这怪不得殿下。按着咱们以往的经验,委实难以想到他们能在半山腰里弄出那么大一个城池来。还有这悬在半空中的大吊蓝,也不知dào
是用什么力量来回牵扯,还有,这么重的重量,难道是用绳索?这委实难解。殿下,这张守仁当真有神鬼莫测之谋变,我们这里还好,大不了退出山外,可是颖州那里,末将实在担心。”
脱欢亦是面带忧色,不觉摇头道:“不怕,伯颜比我稳妥的多,不会出事。”
“嗯,也是。”
两人被几百强兵簇拥在内,其余的千户官和百户官四散统御属下,将脱欢牢牢护住,慢慢向山下移动。
半空中摇篮里的那些弓箭手,轮流射箭,竟也好象疲惫了些,箭矢渐渐稀疏起来。
阿里海牙大喜,振臂大呼道:“大伙儿加快脚步,冲下山去,那时候敌人就有千军万马,也奈何咱们不得。”
一将鼓舞,三军振奋,所有的残军都振奋起来,一起大声呼喝,脚下的脚步开始移快起来。不一多时,已经回到半山腰中的山道上,各人抬看去,山脚下的大火已经渐渐熄灭,无数如同蝼蚁般的汉军开始冲出火场,逃出生天。
此时天色渐黑,若不是山脚下的大火照明,各人几乎不能移步。山道艰险,甚是难行,稍有不慎,便会滑落沟底,跌的粉碎。
脱欢不觉在脸上露出微笑,心道:“敌人想演诸葛亮火烧藤甲兵的故事,却正好帮我们照明,这可真是弄巧反拙了。”
他原以为敌寨一攻即下,并没有做夜战的打算,松明火把之类,并没有随军携带,此时又并不是月半,月光甚弱,若是那大火熄灭,还当真是个麻烦。此时虽然光线微弱,好歹可以看到四周,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将军,你看!”
“天啊!!!”
在他们身后殿后的士兵,突然惊惶大叫起来。脱欢心中猛地一沉,心道:“这个当口,敌人来追击么?不对,他们没有多少强兵,怎么会有余力下来追赶?”
蒙兀兵征东讨西,哪怕几百人面对对方几万强兵,也从未惊惶大叫,不知dào
这些百战勇士,看到了些什么,才会如此惶怕。
脱欢等人,悚然回头,只觉得身后一阵轰隆隆的响起,脚下的道路似乎都在颤抖。再回头一看,只见高处的山道上若隐若现的绿光呈现,稍顷过后,绿光增加,竟似有几千几万个光点,急速的向下冲来。
“这是什么鬼怪!!!”
此时不但是普通的士兵,就连阿里海牙这样的宿将,也是惶怕起来。
“火牛阵!”
脱欢不愧经常汉人典籍和兵书,不过略一呆愣,就立kè
想起在汉人兵书和故事中,无数次被引用的火牛阵一说。
他急欲大叫,想让各人结阵防备,却又颓然放qì。
这样狭窄的山道,又累又乏的士兵,丧失信心的将领,如何能抵挡几百甚至过千头疯狂的奔牛。
他目光迷离,仿佛看到了那些健壮之极,体重过千斤的蛮牛,直插入自己阵中,将属下的忠勇战士,踩踏而死。而它们的脸上,戴着汉人们彩绘的鬼怪脸谱,尾巴上则摇动着火光,惊惶的士兵被吓破了胆,乱纷纷的跳向沟底,宁愿摔死,也不愿死在这些怪物的脚下。
他低头苦笑,并没有发觉自己眼中已经含有泪珠。
“一将无能,害死三军。”
脱欢脑中只是回荡着这样的话语。敌人用计之奇,招数之狠,竟似完全料倒了蒙兀军人的战法,把这里的地形充利用,以不过几百人的弓箭手,就打败了蒙兀和汉军近四万人的大军。而就在脱欢等人以为最少可以败逃的时候,在这样狭窄的山道上,敌人由上冲下,使出了奔牛计这样的杀招。
“逃不掉了,与其死的难堪,不如自己了断。”
脱欢神智已经有些不清。他之前受了箭伤,失血很多,一天下来劳心费力,大悲大喜,身体已经承shòu不住,此时绝望之下,只觉得眼前发黑,再难支持。
他拔出忽必烈赐给他的大食弯刀,将刀一横,放在脖间,手中一紧,便欲自尽。正用力时,却觉得一股大力袭来,那刀一歪,便荡向一旁。
只是刀锋太过锐利,虽然只是在他脖间轻轻一划,一缕血光已经在夜色中绽放开来,几滴血珠滴下,竟是悉索有声。
阿里海牙在这样的绝境中,终于展现他百战宿将的一面。他挡开脱欢的弯刀后,也不理他,只是沉声令道:“所有拿着长矛、大刀,铁锤的,到后队来。殿下的亲兵,统统上马,不要理会前面挡路的汉军,遇着人便砍,一定要杀开一条血路,救出殿下。”
说罢,他手持一柄铁矛,厉喝道:“成吉思汗的后人们,长生天在上,让祖先和后人,看看你们的武勇!不要慌乱,随我往前,挡住这些怪兽。”
所有听到命令的将领,立kè
将阿里海牙的话传将下去,一声声蒙兀语的命令,立kè
在这山涧小道上轰响起来。
所有的蒙兀战士,不管是身受重伤,或是逃生心切,此时均是取出悬挂在马背上,或是自家手持的长柄兵器,默默整队,面对着越来越近的怪兽追击,却是不管不顾,开始迎着对方冲来的方向,向上而去。
第一拨阻挡奔牛的蒙兀队列,立kè
被瞬息间冲跨,站在队列最前边的阿里海牙,被几头奔牛奔踏而过后,已经成为一滩血泥。
在他身后,第二道防线立kè
被冲跨,第三道,第四道,待几百头奔牛冲击到第五道防线时,终于力竭不支。
一个百户官,浑身血污,将手中的铁矛自牛背插入那狂牛的后背,一直在它腹心中穿出,看着体形硕大的黑牛,颓然倒地,哀鸣不止,他不禁放声狂笑,向着头顶的星空,向着黑沉沉的群山,向着满地的同袍尸体,纵声大笑。
这是胜利者的笑声,却又是那么的哀切与沉痛。
是的,五千多蒙兀军人,没有杀死一个敌人,却大半死在山道上的飞箭下,跌死在山沟里,被自己人和奔牛踩死,而被征伐的敌人,却连一根皮毛也没有伤倒。
这样的惨败,自蒙兀人立国以来,还没有遇到过。
阿里海牙和几千千户官是站在最前列的军官,早就战死,余下的几个百户军点检人马,收拢队伍,帮扶着那些还有气息的伤兵起身,待他们踉踉跄跄,行到山脚下时,一个矮壮身体的百户官,跳上一个小土包,借着残火的微光,打量着这一支小小的队伍,默然数着人数。
“七百六十二人。”
他数的眼也酸了,来回数了三次,这才确定,足足有四千多人的蒙兀战士,死在这一条十几里的山道上。
“这里的山风,还真是强劲。”
他流泪不止,却抱怨着山风太烈,吹的他眼睛发酸,以至于流下热泪。
“殿下怎么样了,有谁知dào
殿下的消息?”
将队伍收拢之后,几个百户官立kè
打听脱欢的消息。
蒙兀人的规矩,主帅如果战死,则下属的部曲需yào
一律陪死,如果当时陪着主帅战死,还能得到抚恤,若是主帅死了,下属还逃出生天,那么就要被以不名誉的办法处死。
是以无论如何,一定要知dào
脱欢的下落。如果他也战死了,那么这一小队蒙兀兵则必定要返身转回,面对敌人的坚固城堡,一直到战死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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