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贝岭之春(二)

  惑站在屋外,看着他主人已经坐在那里看书看了两个时辰了,这本不是什么稀奇事,只是他家主人竟两个时辰没有翻新一页,倒让他好奇那一页到底是有多深奥。
  冯签端着晚饭进来,惑自动隐身于暮色。
  “少帅,少姨娘已经用过晚膳了,让我给你送来的,都是锦娘亲手做的。”
  虞子琛放下书,见冯签一脸红光,“冯签,我问你,如果一个女人说不想离开你,是什么意思?”
  “这,”冯签用一脸怪异的神情望着他家主子,“这就是女人倾慕男人呀,少帅,有什么女人对你这么说吗?其实属下觉得还是少姨娘最适合少帅了。”
  虞子琛脸上有藏不住的笑意,但随即又皱起眉头,“那如果她否认自己说过这样的话呢?”
  白天在寺院,他被她的话吓了一跳,准确是心漏了一拍,再次向她确定时她却只说,生气他没有来即使救她走,至于原来那一句不想离开他便再也不提了,还说他听错了。
  “这……”冯签年过不惑,但初恋还是锦娘,这么复杂的问题他自然是不懂的。
  “因为那个女人觉得男人不在乎她,不想丢人,所以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心呗。”声音是从屋外传来的,而且连冯签都听得出是谁。
  方士杰推门而入,冯签恭敬的行礼退下,近日来方士杰可是天照国议论的最高话题,传闻痴傻侯爷得世外高人一颗神丹,服用后竟然恢复了神志,比一般人还更聪慧,但也不乏很多流言说他以前便是装的,无论流言说的是什么,但是北陵自方牧易出嫁后的归属问题得到了解决,方士杰是北陵如今实至名归的主人。
  “你不去你的北陵,来这里做什么?”虞子琛皱着眉,不喜欢被他偷听。
  “我现在走便是,但怕是没人跟你探讨女人这个深奥的问题了。”方士杰作势要走,嘴里还嘀咕着,“这女人的心思最是难懂,尤其是像清让这样聪明的女人。”
  “方傻子!”虞子琛冰冷的声音,冻住了离人的脚步。
  “哎,我如何有你这样的兄弟!”方士杰回转身子,拿起碗筷就吃起桌上的饭菜,“看着菜就知道,都是你喜欢的,还特意让人送到你跟前,这女人的心思还有什么好猜的。”
  “那她为什么否认?”
  “如果她承认了呢?”方士杰目光如炬,不容虞子琛躲闪,而虞子琛的迟疑全然落在他的眼里,“你如今这样,她那么聪明,为了自保还会对你说实话嘛。她曾经为了华硕奋不顾身,可最后华硕还是娶了别人,你以为她还会重蹈覆辙嘛?”
  “那为什么,我会因为她说不想离开我就开心,听到她否认就失落呢?“
  方士杰顿时觉得嘴里的饭菜难以下咽,他放下碗筷,站在自己兄弟的面前,“子琛,我这一辈子唯一没有骗过的人是谁?”
  “我!”就算是方牧易,方士杰也是多有隐瞒的,唯有对他,从未欺骗,他如今都记得九岁的方士杰瞪着大眼睛跟他说自己不是傻子,是奶娘说这样才能活命的样子。
  “那我告诉你,你心里也有她了,端木清让。”
  “你是说我喜欢她?”
  男欢女爱,对于虞子琛来说,这就意味着他父亲愚蠢的放弃继承家族产业的权利,就意味着他娘辛苦支撑最后沦落卖儿救女的境地,他不喜欢这些,不喜欢千辛万苦却只因为这么简单的一个叫*的字。
  “我不想爱她。”这是虞子琛的结论,也是方士杰意料之中的答案。
  “太子垮台,我从京师一路快马加鞭赶往南湘,因为你是这个世界上除了牧易以外我最想一起庆祝的人,而你呢?你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南湘如今风调雨顺百姓安乐,你为何还要抓着她端木清让不放?你心里明白,他早就不是你心里那颗棋子了。”
  虞子琛沉默着,他的眼眸里翻滚着一层层情思,他知道方士杰话语中的含义。
  “若你不要她,那不如成全兄弟我,我倒是很喜欢这个漂亮妹妹。”
  虞子琛的手是下意识伸出去的,卡着方士杰的喉咙,“是漂亮嫂子!”威慑的语气之后,方士杰那一脸的玩世不恭让他知道自己上当了。
  “子琛,你若嘴硬我随你,可不是我吓唬你,这样的好女子,你不珍惜自然会有人下手的,当然不是我。”为了自保,加了最后一句。
  虞子琛嘴角扯出一抹笑容,“我不会让她被别人下手的。”
  “哦?”方士杰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继续吃饭,却被虞子琛夺了饭碗。
  惑一直觉得他家主子是天照国最聪明的人,可眼睁睁看着他主子这几次出师不利,不禁开始怀疑了,方侯爷却安慰他说,那是他家主子遇到对手了,而这对手则是惑最敬重的少姨娘。
  出师一,月黑风高的夜晚,虞子琛让人在院子里点了一圈蜡烛,引来清让,却不想她一个个都吹灭了,说是怕走水。没有蜡烛就算了,虞子琛深情吹了一曲古人求爱的曲子,清让却直打哈欠,虞子琛问她怎么了,她说这曲子从前华硕老吹,她早就听腻了,虞子琛顿时替华硕悲哀,也庆幸端木清让的不解风情。
  出师二,虞子琛托人千里迢迢从穆达镇运来了琉璃雕琢得白梨花珠子,包装精美送到清让面前,谁知清让只说了声谢谢,虞子琛这才知道,自己预定的珠子早就被清让下手买了,自己现在送的这颗还是她早就付了钱了,而清让误以为虞子琛给自己的不过是那一日自己落在穆达镇那一颗。虞子琛立刻将采买之人发配去了边疆。
  总之,虞公子的各种手段在端木清让面前统统都失效了,方士杰都叹息他愧对虞狐狸的名号,所以不得不出手相助
  “小侯爷,你不回去北陵吗?”这是清让第四次问了,方士杰还是一样的答案,不急。
  “清让,你可有特别喜爱之物?”
  “银子。”
  方士杰笑了,这答案倒是简洁明了,可他总不能拿这个答案回去交差,“除了银子呢?”
  “小侯爷,你问这个做什么?”
  “实话与你说,不是我要问,你别人不好意思问,让我来的。”
  清让一脸糊涂,“谁让你问的?”
  “还能有谁,你不觉得这几日有人特别别扭吗?”
  “是虞子琛?”清让知道,这几日他都尽量迁就她,她说贝岭很好他便从不开口提回南湘的事情,为此她知道他每晚在房间处理事务到很晚,“他为何问这些?”
  “还不是想讨你欢心?”方士杰觉得这两人都有些揣着明白装糊涂。
  清让低头,她猜想他定是为了那一日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小侯爷,你替我转告他吧,不用刻意对我,我那一日说的也不用放在心上。”
  “你那日说什么了?”方士杰忍不住逗逗她,可她却似乎并不开心,“清让,子琛与我这一路走来比旁人坎坷些,对感情这样的东西都心存着恐惧,他其实是在乎你的,只是不想承认,如今这样对你,你看来是一种补偿,可你要知道,虞子琛那样狠心的人,他若对你无意,是根本不会对你有一丝愧疚的。”
  虞子琛的心有多冷,清让见识过,可她却不敢全信方士杰的话,“他对我如此,或许是还有利用的价值。”
  “你?他虞子琛手下人才济济,你当真以为他娶你就是为了利用你?或许刚开始他觉得这样,可如今你觉得呢?他要做的事情,你帮不上忙的。”方士杰不是瞧不起清让,只是实话实说。
  “我信你这些话,”清让笑得更落寞了,“就像你说的,他对我藏得太深了,连他要做什么都不知道,我看不透他。”
  “他的事,我不便说,只想劝你一句,我与他相识这么多年,对你,算是个例外。”
  清让起身,瞧着日头从西边就要落下去了,余晖散落,又一日就这样过去了,她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初衷,“我不喜欢例外,你去告诉他吧,我喜欢的东西,他已经允诺过了。”
  方士杰当晚便将原话告诉了虞子琛,虞子琛深思片刻,“明日你就回北陵去吧。”
  “你允诺她什么了?一副我再也帮不上忙的阵势。”
  “自由,却不想我最先利诱她的东西,倒是给自己下了一个死扣。”
  她要的是自由,他心里更清楚记得,她要的是一间房一亩地一人心的生活,他诚然没有自信可以给予。
  “这是放弃了?”
  “算不得放弃,只是她为我打理南湘,我一向赏罚分明,这是她该得的。”
  夜入三分,虞子琛推门而入,清让正披衣在桌前看书,抬头扫了他一眼,“劳手将门带上,春风入夜还是有几分寒意的。”
  “明日,我启程回南湘,回去后会让冯签散布消息,说你被牙山秋阁的人暗杀了,从今后,你自由了,我说过南湘一切平顺我会提前给你你想要的,明日起你去哪里我不过问,锦娘随你走还是随我走,你自己决定。”
  虞子琛的话很简短,他说完便出去了,却也没有将门带上,夜风微入吹动清让散下的发丝,她紧了紧衣服,低头看书,泪却落在书页上糊了一片字。
  次日清晨,微光破晓,虞子琛透过未开的窗缝,一直看着大门处,她放下了妇人才梳的发髻,长丝像一般少女一般随意捆绑,青绿色的斗篷一如初见之日的灵动,她双手开门,未回头望一日,他这样看了一夜,终是将她看走了。
  贝岭的春天,清冷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