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传宗接代
龙神风折着身子,用手帕紧紧捂住嘴,但仍旧未能阻止溢出的鲜血。血染红了白色的手帕,也消耗掉他今日的气力。
陌奕宗戴着脚镣手铐,不方便照顾龙神风,刚欲转身呼唤太监,发现龙走月就站在门的一侧。
龙走月朝他做个噤声的手势,用眼神示意他搀扶父皇躺下。
她按捺情绪没有冲过去帮忙,是不想让父皇更加难过,曾经那般骄傲强壮的男人,如今体瘦骨露,钟鸣漏尽,莫说亲人看了心碎,他自己也无法面对这样的事实。
陌奕宗推开摆在病榻上的矮桌,小心翼翼地将龙神风放在枕边。
“您先歇着,琴某这便去传太医。”
他正要转身,龙神风却拉住他的衣袖。
“不,不必了,寡人心中有数,治不好……”他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良久,龙神风的咳喘终于稍稍有所缓和。他的脸色苍白如纸,缓缓抬起一双失焦的双眼,望向爱妻的画像,伸出颤抖的手指,还未开口,他的眸中已经涌起一片炙热的泪光。
“妙琴,妙琴……过不多久,寡人便去见你,你且等等寡人,寡人知错了……”
屋中弥漫着悲伤的气流,仿佛蒸腾的眼泪,无声飘散。
殿门的旁边,龙走月不自觉地抓紧衣领,莫非正如陌奕宗所说那般,父皇知晓母后已经过世?!
陌奕宗下意识地看了眼龙走月,又悠悠地转过身,拉过椅子,坐在龙神风的床边。
他猜想只要他问,龙神风便会将上次未讲完的事情讲出来。只是,有一种真相,叫做最好永远不知道。
陌奕宗不确定,但凭男人对男人的了解,皇太后的出走,应该与其他女人有关。而龙走月,对于她父母的爱情,又是那般羡慕与深信不疑。
“人活一世,哪有不犯错的,我这一生就犯过很多错误,杀错过忠臣,也放纵过奸臣,还信任过许多痛恨我的人,后悔又有何用?既然您确定皇太后会在奈何桥上等您,您又何必耿耿于怀?”
龙神风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沉浸在悲痛与愧疚之中,无法解脱。
“相濡以沫,至死靡它;承君此诺,必守一生。这十六个字,是寡人在与妙琴完婚当日,对她立下的誓言……可是寡人,食言了,食言了……”一滴热泪,顺着龙神风的眼角悄声滑落。
“寡人真的很爱妙琴。倘若寡人只是一介武夫,可以拥有一位可爱温柔的妻子,和两个乖巧美丽的女儿,乃人生之大幸。然……寡人是皇帝,需要皇子继承大统,所以等啊,等啊,妙琴却再也怀不上第三个孩子。寡人为此十分焦虑,为了女儿的幸福,更为了龙茗的未来,寡人决定与妙琴商议选秀一事……”
遥想当时的情景,龙神风至死也忘不掉。钰妙琴双眼含泪,无助地望着她的夫君。她说,我抛下所有的责任,甚至是钰国的安危,不顾一切地与你奔走天涯,你却因为我生不出儿子,要与其他女子结为夫妻?
许多时候,信任之间一旦出现嫌隙,或许再也回不到当初。从那时开始,他们冷战,争吵,乃至辱骂,战火一刻不曾停止。龙神风起初选择忍耐,但久而久之,终于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一连七晚,临幸宫女十名。
当然,龙神风还记得他爱的女人是谁,所以延续香火的计划一直在暗中进行。然而,终究是纸里包不住火,其中一名宫女为了尽快获取封号,巧妙地在钰妙琴的面前透露真相。钰妙琴伤心欲绝,与龙神风吵了最凶的一场架,连夜离开龙茗。
有人说,只要还有力气吵架,便证明心中还有爱。是的,他们仍旧深爱着彼此,只是那份爱,变得不再纯粹,满是裂痕。
钰妙琴就这样伤心地离开了,她徘徊在现实的残酷与爱情之间,不断折磨自己。龙神风没有走,但心跟着她的离开慢慢死去,他没有颜面接钰妙琴回家,赐死了与他发生关系的所有宫女,日后也不想再碰任何女子。他每日伫立在皇宫的至高点,遥望钰国的方向,想念他的妻子。
或许是失信于爱人的代价吧,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只能躺在病榻前,妙琴发来的信函。而他一早就知晓那些书信并非妙琴所写。因为通过字里行间的表达,展现的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妙琴。他猜想,妙琴或许已经不在人世。然而,他不敢捅破这层窗户纸,因为女儿年纪尚幼,龙茗还需要他,一旦对自己的猜想深信不疑,他就彻底垮了。就这样熬着,欺骗着自己,催眠着自己,认认真真地回复每一封来信,再向女儿们编造一个委婉的谎言,告诉她们,母后很想念你们,但是母后也怀念故乡的一草一木,你们要理解母后,让她在钰国多住一阵子吧。
直到钰国皇帝正式发出妙琴病逝的噩耗,龙神风竭尽全力为自己建造的谎言之城,从身体到灵魂,彻底崩塌。
只待龙走月可以独当一面时,他便可以安心地走上黄泉路。届时,他要跪在妙琴的面前,忏悔,每时每刻都要忏悔,静静地等待她的救赎。
“爱情如棋,一步错,满盘皆输……而那步错棋,寡人明知会错,依旧放了上去,怪不得旁人。”龙神风色若死灰,疲惫地动动唇,“琴穆楚,寡人身为帝王,有太多无奈,你说,倘若妙琴泉下有知,能否体谅?”
这个问题真的很难回答,陌奕宗长嘘一口气,道:“我想,皇太后完全可以理解,但从心里上不能接受,毕竟您承诺爱她一生一世。我们男人可以将感情与肉.体分得一清二楚,但女人不行,她们要求的爱情必须是身心合二为一。”
“寡人本以为你无法理解这整件事,不曾想,你居然这般理解妙琴的心态,难怪寡人与你特别合眼缘。”
“我并非了解皇太后,而是越来越理解爱情是什么。在我看来,爱情就是,我的眼睛里看不到其他女人,更别说睡别的女人,无福消受,提不起兴趣。”
怕失去一个人,就会替对方多着想,既然想到对方一定会难过,还会去做吗?
龙神风不自觉地点下头,他当初临幸宫女,除了传宗接代的必要步骤之外,并没有其他亲密动作。但是尽管如此,还是触犯到妙琴的底线。
无法挽回。
“是啊,再看看如今的走月,聪颖、勤奋、果敢、有担当,在她身上,看不到女子的娇弱胆小,寡人真的好后悔没能信任自己的女儿。”
听到这番话,陌奕宗可不乐意了。
“其实我觉得,您既然已经对不起皇太后,为何不多生几个算了?您除了自豪之外,难道一点不觉得您的女儿很悲惨吗?”
这时,急促的敲门声传来,龙走月将纷乱的情绪强压心底,疾步走入寝宫,由此打断陌奕宗莫名其妙的问话。
“父皇!打扰您休息了吧?朕有要事要与您立刻商议。”她的出现太过突兀,所以故意摆出一副紧急的态度。
说话的同时,她悄然扯了扯陌奕宗的衣衫,示意他赶紧滚出去。
陌奕宗轻哼一声,趁龙神风没注意,在起身离开的时候,捏了一下她的臀部。
“……!”龙走月脊背一僵,正要瞪他,他又突然晃到她的眼前,龙走月下意识地捂住嘴,但他并不是要耍流氓,而是虚晃一招,伸手从桌上顺手取走一整盘八宝果。顺道,朝她眨下眼,赠送坏笑一枚。
“……”贱死了,真想一脚踹飞他!
房门关闭,寝宫中只剩下父女二人。
刚刚听闻真相的龙走月,说实话,情绪非常之乱。
而刚刚道出真相的龙神风,情绪更是无法抽离。
父女俩,一个躺着,一个坐着,安静得仿佛雕像。
半晌,龙神风吐出一口微颤的叹息,打破沉寂。
“走月,寡人培养你,传位于你,却从未问过你,你愿意吗?……”
龙走月眼眸低垂,须臾,悠悠地抬起手,盖在父皇苍老的手背上。
“可以替父皇分忧,孩儿求之不得。”
她的笑容很真诚,孝顺父母乃天经地义之事,做儿女的,能分小忧分小忧,倘若硬塞给你一个王朝,哭着也要扛下来。
龙神风欣慰地笑了笑,翻过手掌,把她的手攥在掌心,他恍然发现,女儿的手,又瘦又小,掌心还藏有些许硬茧,像个少年的手。
他合起双眸,满是心疼。
“走月,希望你可以答应为父一件事,放过琴穆楚。为父虽然与他接触不多,但是可以确定,他乃将相之才,只要你能驯服他,他日后定能成为你的左膀右臂。别让他做面首了,太浪费。”
龙走月浅笑不语,父皇果然好眼力,他何止是将相之才,还是中原的霸主。他此次会出现在龙茗的皇宫,最初的目的就是为了卸掉她的左膀右臂。
她越发纠结,父皇如此器重陌奕宗,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
龙走月若有所思地走出寝宫,在殿外见到陌奕宗。他倚在树前,仰头大睡。
她坐到他的身边,没有叫醒他,静静地望向湛蓝的天,用云朵绘制母亲的模样。
……原来母后的不幸,由父皇一手造成。而父皇本身,也备受煎熬以及病痛的折磨。曾几何时,她将父母的爱情视为世间最纯粹的情感,像神话一般遥不可及,然而得知真相的她,发现神话就是神话,终究无法冲破现实的枷锁,根本不存在一生一世的爱恋。
她感到肩头一阵,发现陌奕宗已经枕在她的肩上。
“陌奕宗,我追求的,你肯定给不了我,你还是走吧。”她有感而发。
陌奕宗似乎并没完全苏醒,他只是感觉到枕在头下的“枕头”面积太小,于是他本能地环住她的肩,向怀中一拉,紧紧地贴在一起。
“对了,我要谢谢你的莽撞,让父皇终于发现,我偶尔也会感到有点儿累。你肯定不知晓,十八年来,父皇初次对我说,走月,累了就休息几日,放下所有的政务,出出海,散散心。”
龙走月粲然一笑,注意到摆在他脚边的一盘八宝果,她顺手拿起一颗,刚要往嘴里放,处于半梦半醒的陌奕宗,蓦地直起身,夺走她手中的八宝果。
“这东西,我儿时也吃过。你知晓它叫什么吗就敢往嘴里塞?”
“什么意思?这种果子在皇族里不是很普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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