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云崖江暖随波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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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暮垂云似冥冥,往来江水有情声,此际黄昏,天倾碧水,披练如银,在天光沐浴之下,以一往无前的气势倒灌入海,江水一倾如注,那万里涛声层层叠叠,遮了黄昏夜色,放眼望去,一片泽国。
  夹岸复连沙,那临水崖畔,一个身量不高的女子穿着淡粉色的襦裙,正半倚着身子,靠着一块大石头休憩,但看这方石头时,只觉它长得颇怪,其貌嶙峋笔挺,密布细碎小洞,仿佛被泥水溅到过似的。
  这怪石外表粗糙不堪,显是经年累积了不少风吹雨打,一身残伤,满心凄凉,但看怪石中间裂了一条长长的缝隙,露着些许微光,这缝隙不算宽,勉强也可以塞下玉人手掌,那女子歪头打量时,忽然生出一种感觉,自己依着的这块石头竟像是人那微微张开的两扇嘴唇。
  夜渐渐深了,天上的层云越积越厚,凿崖泄奔湍,天色万古长空,却不像激昂奔腾的江水一样逐浪拍岸,尽情咆哮,这长天只是一如既往的冷寂,高高伫立,深深凝望,细细聆听,不喜不悲,默然不语。
  那是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女,脸蛋约有些圆,仍未脱了稚气,她年龄虽然不大,然而一对明眸灵秀有神,颇有气质,其人身若扶柳,玉指冰肌,神若盈水,脉脉凝思,她伸出纤纤玉手,托着一边面颊细细想了一会儿,这时江风忽然停了,层云散下一道金光,映着芳芳佳人面上,倒映出了一片嫣红。
  这女子脉脉想着心事,顾盼左右,直皱眉道:“一会儿寻着了姐姐,一定要好好埋怨她一番,怎的一见了那厉千仞,就把我这做妹子的远远抛下啦!”
  她正苦恼,忽然堆积的云彩噌的一下向四下里消散,夕阳宛若燃烧了一般,登时金光更是绽放,两下里不及逃遁的云彩都被燃的一片金光,彤云散去,苍穹仿佛烧着了一般,海波随着灿烂的夕阳之光,也现出一片片的波光,这金光融在水里,又仿佛鱼身上的细鳞一般,一片片的,闪烁着明媚的颜色。
  随着夕阳的抚慰,水面逐渐陷入了平静,那凝思的少女被绽露的金阳愣了一下神儿,却没留意身后那似嘴唇一般的怪石发出了一声异响,少女抬头望望蓦然大放天光,心道这便是入夜前最后一次绽放的明亮了,她若有所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影子,忽然之间,心中宛若被人浇上了一桶冷水,竟是说不出的恐惧。
  原来那先前像是嘴唇一般的怪石正是有了动作,此刻其上那细长的缝隙仿佛被人撑开了一般,现出了一个狰狞可怖的样子,却正是如人哪倒起来立着的嘴唇一般,轻轻动作,缓缓张开,少女蓦地发现怪石现在地上的影子正起变化,她一个惊叫,当即便跳了起来,向前跃出数丈,然而她却是想错了,只见其人一跳之下,宛若一阵清光,然而少女跳出没有多久,却扑的一下,仿佛身子早被什么拴住似的,前冲的势头被一股力道向后一拽,只听得哎呀一声轻叫,少女啪的一声,竟仰面跌在了地上。
  她又惊又怒,回头时,只见那像是两片嘴唇的怪石竟是咬住了自己拖住身后的影子,怪石上下两片不断张合,宛若人嘴翕动,竟是在一点点的,将少女的影子咀嚼进了其中,那少女身不由己间,也随着自己的影子,整个人不断向身后跌去,眼瞅着,就要离那骇人的怪石越来越近了。
  这却是分外奇异诡谲的一副场景,那两片石唇一翕一合尚且不需说,便是那看得见,摸不着,素来无形的少女身影,只因投在这石头上时,竟被石唇衔住了,咬合扯动间,一点一点吞到嘴里,而那少女竟也会被自己的影子像绳子那样拴住了,石唇此时就像是抓着了一根牢牢困住少女的绳子,管她愿意不愿意,自己只顾一点一点拽住,将绳子越收越紧。
  “它这是要吃了我?”少女又惊又怕,其实她也学了一身不俗的本领,然而阅历年龄所限,竟是在恐惧的控制之下施展不出半分本领,眼瞅着,闹石狰狞的模样离自己越来越近,少女心惊之下,竟然是一时失声,便是想叫,也喊不出半分言语来。
  眼瞅着,自己的后背就要贴上那两片石唇了,这怪石的阴影逐渐笼住了少女,其上一股怪异的气氛蔓延至少女周身,使她身上又是一阵发冷,一阵绝望,此时她再想挣扎,却发现浑身力气一挨近石唇,竟是一丝半点也提不起来了。
  石唇上仿佛生出了两颗眼,这倒着的嘴隐约又像是在嘲笑,少女胡思乱想间,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就被提起来,那两扇石唇一张合间,露出了一个可怕的大洞,洞中光线昏暗,辨不分明,但想想也知道,那里面深含的,正是说不出的危险,眼瞅着,那少女的头颅就要被送入这石唇缝隙之中了,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天空中忽然又传来了奇异的声响。
  原来那长天之中,忽然一道异彩划过,投下一匹红绸,似一道红色的闪电,又如蜿蜒的蛟龙,红绸俯冲而来,其形裹挟天地,一冲之势宛若奔腾冲泻迪滔江水,其貌赤红闪动,晶翠透明,又闪动着绢带玉佩一般的光泽。
  红绸匹练,划破长空怒冲而至,漫溯苍广奠空,展开一片红,其上又正立着一个女子,她素衣不掩华彩,盘着高高的发髻,样貌典雅清丽,正一手捏着手诀,表情却是不甚着急。
  “姐姐!姐姐!”那少女抬头时,仿佛看到什么救星似的,拼了命的大喊起来“快来救我啊!”
  那两片石唇被她这一声动静吓住了似的,动作不由得一缓,这当口儿中,它却没有提防那山崖地面上,正有一行奇怪的队伍蹒跚爬过。
  这是密密麻麻的一群黑蚂蚁,它们平素畏惧山风海浪,鲜有在海边山崖上活动的,此刻却仿佛被什么吸引似的,排成了一列密密的整齐长队,顺着山岩最下边盘旋环绕,无声攀爬过来。
  渐渐的,黑蚁攀上了石唇之上,后者身子一个激灵,心有所感间,顿时心生不妙,原来这一队爬过的并非寻常的蚂蚁,虽然样貌个头大都是普通黑蚁的样子,但他们的腹部中央竟储着一点鲜红,这点鲜红又别于天上红绸那般圣洁晶莹,剔透非常,而是红的赤、红的艳。红的浓稠,仿佛深红凝炼的血水,这些黑蚁一旦攀到石唇之上,当即一口衔住怪石某块,两须略略触动,胸腹一紧一缩,当即将腹中赤红之血呕出,喷在这怪石之上,做完这些时候,那些黑蚁竟如失了全部生命力一般,当即身子一松,便跌在石唇之上,一动不动了。
  石唇如临大敌,忽然间那少女只觉身子一松,原来正是这两片石头一张合间,放开了衔在其嘴里的少女影子,后者如蒙大赦,慌忙一提身子,窜出十数丈,回身时,少女脸色苍白,望着石唇上异变发生,心中更是惊异。
  只见这一块儿怪石忽然止不住的晃动起来,石头上赫然有真气四溢冒出,试图要驱散蚁群,然而那爬来的蚂蚁源源不绝,正是不断攀附其上的一股洪潮,没有尽头的军队一般,无数蚂蚁在石唇晃动之下掉下去了,紧接着又有无数黑蚁不畏生死的爬上了,上来的蚂蚁越来愈多,慢慢的,竟把石唇牢牢遮住了。
  转眼之间,成千上万只黑蚂蚁不断倾泻着体内鲜血,跌倒在石唇之上,那鲜血更胜泼酸之威,每一次喷吐,竟都把石唇之上融掉了一小块儿,这一点虽然微不可查,但数量积累的多了,黑蚂蚁的尸体堆积无数,盖在石唇上,宛若小山一般,那石唇也是摇摇欲坠,全身上下被黑蚁鲜血碰触过的地方都产生了融化之相,少女打量过去,原本这块嶙峋的石头此时便如一块浸在水里的烂泥巴一样,看上去,就要化掉了。
  “啊呀!”只听一声尖锐的叫喊声,砰的一声,原本的石唇,现在的一摊烂泥忽然一下子炸掉了,少女赶忙一唤袖中法宝,只见一把青色小剑应声而出,护在她身爆把溅出来的泥水石块牢牢挡住,这时石唇炸裂,一个又瘦又长的身影忽然从中一跃而出,径向天空蹦去,水中那名女子眼睛明快,一见如此动作,当即轻咄一声,只见她手腕一直,所栖身的那红色绸缎登时奔若闪电,赫然一声响中,化作一击红色霹雳,轰的一声,正击在跃出来的那身影之上。
  “饶……”那人尚不能说出个饶命来时,早被这一击红色闪电牢牢击中,身子一个,大喝一声,砰的一下,炸裂无边而亡了。
  黑色蚂蚁随着石唇炸开,竟纷纷投入虚空散去,一个头戴斗笠,衣着劲装的汉子噌的一下从地里拔出身子,出现在少女身爆倒令后者下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