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战与和
“叫他进来。”崇祯说道,向高起潜挥一下手。
高起潜马上叩了一个头,毕恭毕敬地退了出去。
杨嗣昌是一个将近五十岁的人了,中等身材,两鬓和胡须依然乌黑,双眼炯炯有光,给人一种精明干练的印象。
当他在文华门内西值房听到传旨叫他进去的时候,他习惯地把衣帽整理了一下,走出了西值房。
他正要小心地向暖阁里走去,恰好高起潜走了出来。
他快先抢前一步,拱了一拱手,小声询问道:“高公公,皇上的意思如何?”
高起潜凑近他的耳朵道:“我看皇上的意思是――和,就是他怕落下一个向敌求和的名声,尤其怕外廷议论,因此没有明言。杨阁老,你千万不要对皇上说外边已经知道了。”
杨嗣昌点点头,同高起潜互相一拱手,随着那个太监往里面走去。
当一个宫女揭起黄缎门帘以后,杨嗣昌弯了弯腰,恭恭敬敬地走进了文华后殿。
当另一个宫女揭开暖阁的黄缎门帘时,他的腰弯得更低,快步进内,立即喊道:“臣杨嗣昌见驾!”
随即跪下去给皇上叩头。
虽然崇祯对他很信任,处处眷顾他,最近京城和南京有许多朝臣上书弹劾他增加赋税,受到皇帝的训斥和治罪,但每次他被召见,心里总不免惴惴不安。
他深知道皇上是一个十分多疑、刚愎自用和脾气暴躁的人,很难侍候,真是像俗语里说的那句话――“伴君如伴虎”。
今天被皇上宠信,说不定哪天就被治罪下狱,或者杀头问罪。
由于这个缘故,他近来已经得到皇上同意,辞去兵部尚书一职,举荐卢象升来代替,以便减轻他的责任,可以专心在内阁办事。
行过常朝礼之后,他没敢抬起头来,低着头望着皇上脚前的方砖,等候着皇上说话。
“爱卿起来说话。”崇祯的声音很低。
杨嗣昌又叩了一个头,站了起来,垂着双手,继续等候着皇上说话。
崇祯轻轻地咳了一声,问道:“卢象升今夜一定能来吗?”
“皇上召见,他无论在哪儿,一定能准时赶到。”
“三大营如何分派?”
三大营是指明朝拱卫北京的军队,总称三大营,包括五军营、三千营和神机营。因系京城卫戍部队,所以又称“京营”。
“一部分守城,一部分驻守东直门和朝阳门外。原来在德胜门外驻扎的一部分,备援昌平。如今各处勤王兵马到来,昌平无虞,这一部分人马也撤到了朝阳门外。”
“城上的守备情形怎样?”
“京营守城够用。四十门红夷大炮昨天都已经运到城上,也派官员试过了。”
听杨嗣昌对答如流,崇祯频频点头,感到很满意。
他想继续询问议和的事情,但是迟疑一下,却改换了一个话题,说道:“如今东虏侵边频繁,国家财力枯竭,不易应付。朝臣们徒尚空言,不务实际,一到紧急的关头,不能为君分忧!如兵部主事沈迅,上疏奏折说什么‘以天下的僧人配天下的尼姑,得其子孙,编入军籍,朝夕训练,可得精兵数十万,这岂不是儿戏?糊涂之至!”
杨嗣昌见皇上生气,委婉地劝解道:“沈迅这意见确实糊涂。但他敢于冒言直谏,一则是知道皇上忧国忧民,想着分担;二则是他忧君心切,来不及细思。据臣所知,他所条列的事项颇多,其中也不乏有可采之处。”
崇祯沉吟片刻,点头说道:“姑念他还有点忧国之心,朕不怪他。”说毕,把下巴一摆,几个宫女和太监快速地退了出去。
“自朕登极以来,”崇祯继续用低沉的声调说道,“东虏已经四次入塞,每次兵临城下,震惊朝野。你们身为臣子,都应该披挂上阵,勇猛杀敌。可是,鞑虏每次都能长驱直入,蹂躏京郊。如此外患严重,内乱又一直未平,这可如何是好啊?”
剿灭流寇和驱逐鞑虏是他的本职责任,杨嗣昌诚惶诚恐,立即跪地道:“微臣身为兵部尚书,不能克期荡平流贼,外征鞑虏,实在是罪该万死!请皇上责罚!”
“好了,起来吧,朕不怪你。朕知道,你也不容易。”崇祯摆摆手,让杨嗣昌起身。
杨嗣昌见皇上并没有发怒,知道皇上仅仅是警告,慌忙站起身来,说道:“皇上,以目前局面的看,臣依旧认为,惟有对鞑虏实行安抚之策,方可腾出手来全力剿贼!”
“嗯。朕本来有意召全国勤王之师与鞑虏决一死战,可是腹地的流贼一日不平,国家就一日不能专心对外。目前之计,对鞑虏还是以安抚为上策,如能议扶,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卿与辽东巡抚方一藻派周元忠前往满洲传达朝廷愿抚之意,是否已有头绪?”
“臣今日接到方一藻的密书,言周元忠已经回来,满洲屡胜而骄,态度据傲,且恐我朝意见不一,所以不肯就抚。”
崇祯的心中猛一失望,但没有流露出来,略停片刻,又问道:“卿打算如何去做?”
“臣想此事既然关系到国家安危,不能轻言放弃,应当再派周元忠去一次,详谕朝廷的愿抚诚意。”
“是否会走漏消息?”
杨嗣昌是一个饱有经验的官员,心知皇上最恨别人欺瞒于他,不敢像高起潜那样把实情全部隐瞒,他决定说出一点实话,为自己留下一个退路:“臣因周元忠是一个盲人,平日往来辽东,卖卜为业,所以派他前去,原想着可以避人耳目。可是不知怎的,今日京城里已经有了一些传言。”
“怎么会传出去了?”崇祯有点吃惊,同时也有点儿生气。
“虽然京城里有些传言,但真实的情形,无人知晓。只要皇上支持臣,不让群臣阻挠大计,臣一定竭尽所能……”
崇祯截住他说道:“不管如何,应该力求机密,不使外廷的百官知道才好。”
“臣一定加倍小心。”
“言官中有人在奏疏中提到:‘凡涉边事,邪报(又称“邪抄”,古代手抄的官方报纸)一概不许抄传,满城人皆以边事为讳。’为什么要禁止抄传?”
“恐怕有些是与和议有关,有些是军事机密,不便外传。”
“凡涉机密的文书,一律不许抄传,这是对的;若是捷报,为何不许抄传?统一而行,反使大家更加猜疑。”
“皇上所见极是。”
崇祯叹口气说道:“如今东虏频繁入境,且京城中已有流言,看来此事只好慢点儿进行。”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忽然忧虑地盯着杨嗣昌的脸孔,轻声问道:“卢象升可赞同议抚吗?”
“臣尚未见到卢象升,不知他是否赞同。他明日前来,皇上不妨当面问问他的意见。如果卢象升也主张和议,廷臣中纵然有人反对,力量也小了。”
崇祯点点头。
他感到外廷群臣在这个问题上对他的心里压力很大,并且担心杨嗣昌恐怕也会对他向满洲议和的苦衷不能够十分谅解,于是又解释说道:“朕心里是不主张议抚的。无奈年年打仗,又加上灾荒频繁,兵饷两缺,顾内不能顾外,只好对东虏暂时和解。等内地的流贼剿灭,腾出手来,就可以对东虏大张征伐。可惜外廷的臣子,多数不明白朕的苦衷!”
“陛下深谋远虑,自然非同一般,外廷臣子能明白的自然寥寥无几。如果抚事谈成,利在社稷,大家有目共睹,今日反对者也就哑口无言了。”
“但能如愿以偿。”崇祯忧心忡忡。
“皇上且放宽心,等和谈结束,签署了两国协议,东虏和我大明相安无事,朝廷解了辽东边患,全力调兵剿贼,一举荡平内乱,到时候国家太平,我看谁还敢乱嚼舌头根子。”
“卿言甚是。”
杨嗣昌的口才确实好,几句话说得崇祯十分满意,频频点头,心中越发的认为,杨嗣昌才是大明朝不可多得的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