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赠刀
凌孤冷冷盯着他的眼睛,没有说一句话,气氛凝滞地如同到了冰窖中一般。
“你这把刀……”
凌孤视线转向他的右手,游返此时正垂下右手,而残月宝刀则就在手旁。
“哦,这把刀。”游返将刀顺势拿在手上,说道:“这是金剑山庄已逝老庄主最后一件作品。共有两件,吞日宝剑已经交予了昆仑派东方笑,如今成了昆仑派镇山之宝。这把残月宝刀,我一直留在身边。”
说着顺手将刀递给凌孤。
凌孤接过刀,仔细摩挲了几遍,赞道:“好细密的纹路,传说只有盛唐时,才有工匠能打造出这种刀剑,如今已极为罕见。”
“凌兄是识货的人,这是百炼成钢,铁石中杂质去除越多,最后质地越是坚韧。这玄铁石经过三天三夜不间断的捶打,又结合失传的秘法铸造出来的。可惜老庄主此后便金盆洗手,不再进工坊了。否则世上精品怎么会只有这两件?可遇不可求了。”
游返如数家珍,反复说着残月刀的好。与其在缅怀老庄主炼制的刀剑,不如说是在怀念在金剑山庄的时光。
凌孤道:“恐怕游兄最大的心愿是要重返金剑山庄。等以后游兄执掌山庄,将铸铁秘术发扬光大,这刀剑绝不会是最后一把。”
游返身子一颤,刚刚听凌孤话中有话,以为自己背后所做的一切都被他看穿了,这时听他说自己还有机会重返金剑山庄,顿时身子一轻,脑子又重新活络起来。
“凌兄是否知道刀剑也有个性?不同刀剑在铸造之时,性格便已固定下来,就如同人一般。这把残月宝刀,按照老庄主的说法,孤傲不驯,独来独往。正和凌兄相似。若是凌兄不介意,便收下此刀。”
凌孤显得有些意外,但这残月刀摸在手上,却犹如自己身体一部分,刚入手时便觉得驾轻就熟,莫非真的如同对方所说,刀剑也有性格。
他站起身来,往院中空地走去,突然一挥手,一阵银白的刀光洒出,刀法如水银泻地一般展开,潇洒流畅。与往常靠着身法迅速拿下对方首级不同,凌孤此时猿臂轻张,动作舒缓,残月宝刀映着天上的残月,一招一式演化了起来,透着柔和。
凌孤心中没有杀意。游返有些放心下来,莫非刚刚对方说的话只是泛泛而谈,并无所指,自己是不是过于心虚紧张了。他不由暗自笑话自己。
一套刀法下来,残月宝刀犹如凌孤身体一部分,被充分融入刀法之中。
“凌兄果然是这宝刀的主人,平时我使用此刀时,远没有凌兄这么圆转如意。我是用剑法的,这刀于我而言,并非必须。不如凌兄就收下此刀罢。”
凌孤用手掂掂刀身,比自己之前的厚背刀仍重了三分,但挥洒开来却没有一丝阻滞,真是神奇。一般高手所用兵刃,只要是用惯了的,此后增一分减一分,都要重新适应很久方能习惯,因而趁手的兵刃,.但此时凌孤就有些爱不释手。
“本来是想拒绝的,但无论如何开不了口。看来是真的有缘。若是游兄真的愿意出让这无价之宝,我也就却之不恭了。”
看凌孤收下宝刀,游返笑了笑,道:“老庄主常说,他所打造的宝刀宝剑,倒有一大半被人束之高阁。如此这些刀剑的灵性便慢慢失去。凌兄得到此剑,最好要时常拿起来挥舞一番,晒晒太阳,方才不误了此刀。”
凌孤点点头,答应了下来,说道:“看来游兄对金剑山庄老庄主倒是尊崇有加。听说这位庄主生性热爱铸剑,无一日不在铁坊中度过,也是一位奇人,令人佩服。如今金剑山庄在庄老二掌控之下,深陷泥潭,若是游兄不能重新执掌山庄,恐怕山庄就此没落了呢。”
游返嘴边的笑容一滞,怎么说来说去,就是觉得有些不对劲。照理说都送出了绝世宝刀,不该是这种冷冰冰的态度。
凌孤不以为意,沉声道:“你也知道我这个人,眼里容不得沙子,一有作奸犯科的人,就算他是天皇老子,我也不会姑息。收拾得了就收拾,收拾不了大不了一走了之。”
“凌兄为人正义,正是我辈楷模。”游返突然心中越来越不安起来。
“西夏的重骑,伤的是辽国人,对大宋虽然有威胁,但我从不以为战场上的胜负,要靠兵器铠甲这些外物去决定。能决定胜负的只有人,只要兵精将良,朝廷指挥有方,即便是三万重骑,都不在话下。这重骑若是在如今大宋禁军这边,恐怕也不能如西夏那样胜得过契丹人。”
“至于私盐,之所以利润巨大,只因朝廷贪婪,抽税太多,且限定了份额。自古而来,铤而走险之人,多如牛毛。有了私盐,百姓反而能得利。这件事情,也难说对错。”
游返顿住呼吸,仔细听他话中的意思。
“听说游兄已经向圣上提议要朝廷开放兵器采买份额,所有商户一齐竞价,质优价廉者胜出。如此一来,尘沙俱下,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我要是就这么阻止你下去,反而伤的是朝廷这边。”
凌孤用手轻轻敲着残月宝刀的刀身,宝刀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游返紧张地抬起头看着凌孤。
“你不用紧张。我本来就没有猜到是你。这种事情,操作起来气魄很大,原来我觉得你不像。没想到你又给了我一次惊喜。”
游返讪讪笑了笑,搞不懂他这是夸奖还是贬低。
“不管怎么说,留着你比除掉你更有好处。何况你还解决了我和若茗之间的事情,从这个角度看,你还施过我恩惠。”
凌孤长出了一口气,想来也是进行过一番挣扎。
“侠以武犯禁,以武犯禁。嘿嘿,这所谓的禁只是一条线,至于犯禁与否,则看线画到哪边了。”
对方既然坦白说了,游返也就全身松弛下来了,即便凌孤这时出手,他也会不顾一切反抗。但话说开了,他就在脑中想着最坏的打算,但金剑山庄他还是要回去的,这个计划既然当初做了,这时他也收不了手了,只能继续下去。若是凌孤要劝他收手,他只能阳奉阴违。
但凌孤却没有这么说,这令他很是诧异。
“凌兄不像是会因私利废公义的人。”
“所以我吃了不少亏,还被人从开封府里面赶了出来。”
“凌兄说笑了……”
“总之,这回我不会揭发你,但我也会一直看着你。”
游返想起了一个词,“如芒在背”,但这时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他湿透了整个背,向凌孤告辞,出了门。
游返早想到自己的四海铁坊会暴露,西夏的事情会暴露,私盐的事情也会暴露,但没有想到这么快,而且率先发现的居然是凌孤。凌孤说一直会看着他,意思就是说,一旦游返越过那条线,他就会动手,否则就视而不见。这对于游返来说,一时之间,也说不上是好是坏。
一身夜行黑衣的薛青纹见他失魂落魄地出现,连忙上前道:“里面几个人?凌孤在么?”
游返道:“先不动凌孤了。”
“你的剑呢?”“送人了。”
街尾的夜食铺子,游返匆匆坐到桌子前,叫了一份面条,大口大口吃了起来,他实在累透了。
铺子旁边立了根旗子,夜风吹过,卷动旗子飘扬。
凌孤的行事便如同他的刀法一般,凌厉鬼魅,让他猜不透想不透。这令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去应对,精力耗尽。幸好,最后还是全身而退。
薛青纹在他面前坐下,看着他狼吞虎咽,将一碗面条吃了个底朝天。
“照你这个说法,凌孤已经全都知道了。为何他没有出手将你拿住?我总觉得,这个凌孤和传言中的凌孤有所不同。”
游返打了个饱嗝,他这时候的头脑却不似那么灵活了。这个问题他已经懒得去考虑了。于是他静静听薛青纹说话。
“传闻中凌孤是怎么样的?”
“不讲人情,铁面无私。只要从他手下过,不管什么来路,统统要按着规矩来,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没有什么姑息容忍的说法。因此,你说的凌孤,该不会是另外一个凌孤吧。又或者是他还没罪证,要稳住你,背后偷偷追查。不行……还是省得夜长梦多。”
游返连忙将正要提着剑离开的薛青纹拉住,道:“别管凌孤传闻如何,如今我们总算是喘了口气。我看凌孤也不会使诈,若是他要有心抓我,一出手我便无路可逃,为何反而要玩什么迂回?”
“你不觉得奇怪么?原来毫无变通的人,居然会跟你权衡利弊得失,会拿他已认定分了对错的事情来做人情。好吧,也许不仅仅是人情,而是更长远的打算。但是就凌孤这个人而言,这不符合他一贯以来的风格啊。”
听薛青纹这么一说,游返突然也觉得奇怪起来,印象里凌孤确实不会谈利弊,他只知道对错。
“但不管怎么说,只要我们足够小心,今日凌孤不翻脸,往后也不会翻脸。这交易上的环节,还得好好再查究一下,避免以后又被人顺藤摸瓜。”
送走了薛青纹,游返来到楚谨所在的客栈。四更鼓声想过,楚谨打着哈欠看着游返到来,颇感奇怪。
游返将事情讲了一遍,楚谨才清醒了过来,说道:“华山派毕竟是江湖帮派,要让他们做商贾之事,确实也是难为了他们。我这里从大名府带来了好几个随从,他们都是精于商事的人,我们重新将各个环节打理一遍,相信日后便不会这么容易被查出来。就算查出来,也算不到四海铁坊头上。”
复又道:“倒是你那把宝刀倒是可惜了,凌孤这样一个粗人,用好刀坏刀也没有分别,给他一把宝刀,也就和牛嚼牡丹一样。”
楚谨对凌孤有些偏见,之前两人见过面,彼此之间印象也不好。
游返倒是淡然:“那把刀依照老庄主意思,倒是和凌孤绝配。我用起来不太趁手,连两成的威力都发挥不出来。遇到凌孤,也是宝刀适逢其主。送了也就送了。”
“你倒是大方,若是你知道这把刀在市面上能值多少,你便不会这么说了。”
老庄主铸造的刀,游返自然知道其中价值,但若是将宝刀换来一堆金银,也似乎没有什么意义。老庄主临终前交给他的所有名剑名刀,如今他都保存完好,一剑没有卖出去,就算四海铁坊最困难的时候,他也没有动过这些刀剑的主意。
游返又将跟朝廷提出公开竞标的事情说与楚谨听。楚谨击节赞叹道:“太毒辣了。你这是釜底抽薪啊!庄老二要是知道这背后是你使的坏,还不得掐死你。”
若是原本,游返定然也要高兴半天。庄老二将他赶出山庄,庄老二倒霉,便是他的幸福。可是这时,心境和以往却不同了。金剑山庄毕竟还算他的半个家。
“慎行,你有什么办法?让金剑山庄知难而退?若是最后查出金剑山庄掺杂了假货,或者质量下乘,虽然也能打击他,但最终伤的是金剑山庄的招牌。”
“世上岂有两全其美之事?庄老二也是一个不怕死的人,朝中关系也千丝万缕,不到最后一刻,定然心存侥幸。若是想让金剑山庄退出,从此放弃朝廷这块的生意,这和要了庄老二的命没什么分别。这种事情,除非从一开始便不让他有入局的机会。”
“一开始?”
“没错,我们将价格压到最低,亏本也要拿下所有份额。这样金剑山庄绝不敢继续和我们竞争。不过这样一来,也得罪了不少其它商家。且惹得朝廷疑心。”
游返挠了挠头,确实这是个笨办法,只会让自己陷入麻烦。
“不过,我们也无需阻止金剑山庄入围。我们只需联合其余商户一齐压价,将利润挤到最低。只要将利润挤没了,金剑山庄进不进来,又有什么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