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账簿
游返这才安下心来,仔细看起来。耳旁庄文清继续解释道:“其中进账银子与实际不符,却不知是哪一笔出了错。之前账房先生算了半天,却没算出究竟。你可需要算盘?”
游返只索了纸与笔,便在纸上算了起来。庄文清只见其使用不知名的文字排列出来,上下运算,也不知其法则,只觉神奇。
“这是大食的算阵,其中数字对应一至九,上下列出,便能算出总数。”游返一边解释,一边对这账册一笔笔算过去。
算了半天,也未发现什么异常。便随口问道:“既然进账的银两不对,是否是数量有问题?”
一语惊醒梦中人,庄文清连忙拿出另一本账册,道:“这是兵器数量的记录,你可仔细。”
游返翻开,与账本上就着时间一笔笔对照起来。突然,手指指到其中一处道:“这里,账本上记录是卖给中原镖局两百八十把刀,实际对方只收到两百五十把,这里有记录,一行小字曰,试刀不成退之。”
“不可能,只要出我金剑山庄的库房,件件是精品,怎可能有退货?”
庄文清连忙从他手里将账册兵器簿接了过去,游返与她手掌相触,只觉得其手心中都是汗,显是心情紧张,心道差了不过几百贯钱,金剑山庄家大业大,至于如此紧张么。
庄文清细细两头对照,终于放下账册,坐了下来,一语不发。
游返等了良久不见动静,试探问到:“若是只是几把刀,也并不是什么大事,三娘何须为此费神?”
庄文清抬头打量他一眼,幽幽道:“这本账册上都是与汴京那方的交易记录,而汴京的交易,都是由二庄主,也就是我二伯处理的。如此说,不知道你明白没有?”
游返头顿时大了起来,心里回想起上次在此书房外听到他叔侄俩的争执,二庄主庄书海可能是贪墨了山庄的银两,而庄文清则派人监视,两人几乎是水火不容。
庄文清继续解释道:“我二伯表面和气,内里却是败絮,不但将山庄发的例钱用于玩乐,结识所谓武林同道。最近我已派人查到他联合山庄内人做假账,挪用账房银两。刚刚中原镖局这笔账,恐怕只是其中一项。可惜我派出去的人,不知怎么被其发现收买,最近已使唤不动。”
游返见她不住给自己解释内情,心里不由提防起来,忙道:“这些事,实不需要向我解释清楚。我毕竟是外人,且初来乍到,是否不太合适听闻这些机密?”
庄文清冷笑一声,道:“这些恐怕也不是什么机密了,除了我爹爹,其他人洞若观火。只是我二伯也没犯什么错,且我毕竟是一介女流,许多人押宝在二伯那边,也算人之常情。”
说到这处,庄文清眼神转冷,嘴角微微扬起,游返仿佛又看到了初次相见时她那倔强的神态,对二庄主时冷目横眉时的气场,又想起楚谨所说其未来夫婿惨死疆场之事,这个可怜女子双肩承受着远超其能力的重负,又显示出远超其年龄的成熟。
两人都陷入沉思,过了一会儿,庄文清道:“这事还需查实,你便走上一趟中原镖局,将事情调查清楚。”
“我?”游返不由张大了嘴巴,吃惊地问道。
庄文清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说道:“当然是你,我刚才不是说了,我安排在二伯身边的眼线已经断绝,现时身边又没有可信的人。你之前曾与二伯起过冲突,相信不是二伯的人,若是如此,我也只能认栽。”
游返连忙道:“这是自然,我怎么可能是二庄主的亲信,二庄主怎会看得起我一介无名小卒。只是山庄中能人异士众多,为何单单选中了我?”
庄文清嘿嘿一笑,露出一个本该是她这个年龄的狡黠的一笑,道:“若是调动其他人,必惹来二伯猜疑。你本是龙门派差来送玄铁石的,现在石头送到,岂有不回复交代的道理?中原镖局便在汴京,你打着回汴京交差的借口,去中原镖局暗中调查,相信二伯必然不会起疑。”
游返仔细一想,这确实是一个不错的理由,开始思索该怎么调查。
庄文清像是想到了他所想,道:“这事简单,我待会儿修书一封,你带上书信,便求见中原镖局总管邱洪衣。他看过书信便知你的来意。”
说着,坐下取出笔墨,刷刷刷挥手写就一封书信,装在一个封纸内,交予了他。
“明日一早你便出发,天火房那边,我会替你打招呼。”
游返拿了书信,仔细思索了一遍,确认事情没有漏洞,方觉这庄文清办事利落,思虑周详。
待要告辞,庄文清突然叫住他,道:“近日传来消息,丐帮副帮主郭备身亡,你从汴京来,可知其中详情?”
游返正要一五一十告知她,突然想起,郭备便是害死她未来夫婿的元凶,顿时支吾起来,不知该怎么说起。
庄文清蹙起眉,冷冷道:“你现在也算是我的心腹,有什么情况便如实禀来。白日当着那么多人说起波斯姑娘,便口若悬河,此刻便犯了口吃么?”
游返心想就算自己不说,她总会知道,便道:“郭副帮主自裁,那是我亲眼所见的。据说郭备向西夏人透露了王猛威武军扎营图,导致威武军全军覆没,现场六扇门的刘文渊刘大人也确认此事。郭备自知无法幸免,便自杀身亡,想保全丐帮一帮的名声。”
庄文清听到西夏两字,神情微微一变,等他说完,却语气不变道:“想一死了之,便能保全丐帮名声么?刘文渊也不是易于之人。那郭备结拜兄弟黄千秋呢?为何黄千秋也于同一天被杀?其中可有联系?”
游返本来以为她听得未来夫婿王贲的死因,会问其中细节,没想到她关心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
回想起黄千秋的死因,游返只知道是被胡近臣突袭致死,当时因为小刀大仇得报,心中欣喜,也未关心前因后果。此时经庄文清提醒,细细想起来,却也百思不得其解。只因郭备之事震动甚大,牵扯朝廷军方,反而黄千秋之死,便没人关注了。
又是一阵默然。
半晌,游返才出声安慰道:“三娘,威武军之灭,经查实乃内奸作祟,实非王家父子之责。威武军于定川阻截李元昊,立功甚大,朝廷必有追封。人死不能复生,你也不必过于伤感。”
他虽然在西域时与各族部落交易,会说好几种语言,虽说不是巧舌如簧,也算口齿伶俐,可对着一个姑娘,说起安慰的话来,仍是磕磕巴巴,不甚流畅。
庄文清扬声道:“你是说威武军王猛之子王贲么?不错,王贲虽然是我未来夫婿,可我从来未见过此人。我何须为其伤感?”
顿了一顿,摆摆手道:“你便就此回去吧。明日记得带上信函上路,七日内向我回复。”
待游返离去,油灯燃尽最后一丝灯芯,爆出一阵青烟。庄文清默默坐在黑影中,怔怔发愣。
哪个少女不憧憬自己的婚姻,虽然未见过王贲其人,可当初千方百计道听途说来的王贲少年英武的事迹,着实令她一番遐想。
直到传来威武军全军覆没的消息,她仍是内心隐隐有着期盼,盼望着王贲能够幸存回来。
只是现实的残酷,确非世人能够掌控。
她不禁看了手中的账簿,又叹了一口气,这又是一桩烦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