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6章 朝求升,暮求合,陕西贫汉投崇祯

  “朝求升,暮求合,近来贫汉难存活。早早出门拜崇祯,管教大小都欢悦。携妻儿,扶双亲,离了家园来西安,来了西安投崇祯,有饭吃来有衣穿”
  陕西巡抚衙门里面,这个时候正有一个苏州人在唱陕西民谣,是一首最近几个月开始在除关中平原、宁夏平原、汉中盆地和湟河谷地之外的陕西各地疯狂传唱的“流行民谣”。
  这个唱歌的苏州人还是个官,正是崇祯四年的新科进士,现任延安府安塞县县令的张溥。
  就是那个东林后继、复社领袖,他是两个月前才新官上任,到高迎祥的老家当父母官的两个月的官当下来,他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而且还给晒黑了不少,看着都不像个官,倒似个陕西老农民了。
  除了又黑又瘦,他穿得也破旧,一件洗得退了色的官府穿在身上,有几处都打上了补丁,看着就苦啊!
  哦,也不是看着苦,而是真的苦,苦的都快哭了。
  好不容易中了进士当了官,还放了县令,照理说可以捞一点当然不是贪污了,张溥是东林后继、复社领袖,贪污是不至于的。但是明朝的县令还是有点油水的,有皂隶差银和各种常例银可以拿。
  其中皂隶差银其实就是各级官员所用的差役的免役钱——明朝官员的待遇除了法定的正俸之外,还有优免和差役,而其中的差役又是民间徭役的一部分,从永乐年间开始就可以折银免役。
  不过皂隶差银并不是什么大钱,而且张溥配给这个县令的皂隶数目也有限,折不了多少差银。而常例银才是地方官员收入中真正的大头!所谓的常例银是一大堆名目繁多的索贿或者叫乱收费项目的总和。也不是县令独吞,而是层层分润,人人拿钱,从最下面的胥吏开始,到知县、知府、布政,大家都有一份。如果看开一点,常例银实际上就是一份商税或人头税这大明朝收到的税虽然不多,但是下面的老百姓却没有少交啊!
  如果张溥不是领头搞了个公车上书,以他在江南士林当中的声望,发一个富裕一点县,一年拿到两三千常例银子都是稀松平常的事儿。
  有了这笔常例银子,他当个两袖清风的清官,日子也过得美滋滋的。
  可是他偏偏得罪了小皇帝,给发到高迎祥的老家当了官现在的安塞县都穷成这样,而且三天两头出反贼,下面的胥吏日子过得提心吊胆,收钱的时候都手抖,哪儿有那么多常例可以往上送?
  而且这张溥还特别倒霉,他上任当县令的时候,正好遇上娄东二张中的张采因为军功(在王和尚、高迎祥在西安民变失败的时候,王二也在洛川倒了霉,被手下出卖,掉了脑袋)晋升了延安知府,成了他的顶头上司这个张采可不会因为升知府感激张溥,现在的延安知府就是个背黑锅的官!
  各项钱粮指标完不成不说,搞不好还会遇上饥民造反!
  所以这个张采对于被发到延安当县令的一群“公车进士”没一点好脸色,直接就放下狠话,谁都不许拿常例银子,否则就要参他们!
  当然了,明朝官场上拿常例银子参人的事儿还没有过,当年海瑞那么刚,也就是自己不拿,也没拿这个事儿去参别人。
  但是张溥、杨廷枢他们这些“公车进士”不一样啊,他们得罪的是皇帝!
  谁都知道张采要参他们就是为皇帝出气,和别的官没关系。而且张采的理由也充足,延安民变在即,为父母官者怎可变本加厉搜刮民脂?万一激起民变,那就是国家的罪人!
  而张采这么一搞,张溥可就惨了。因为张溥是丫鬟养的,没有继承到多少家产,中举的时间也短,又忙着当东林后继,没攒出多少家业。现在又得在安塞当清官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当然了,张清天的苦只能放在心里,面子上还得装出一副为民请命的样子。隔三岔五就往延安府城跑——为饥民请粮,顺便恶心一下张采这个阉党。
  不过粮没有请到,张采也没被他烦死,反而把他和另外几个“公车进士”都带到西安府来见巡抚了。
  到了西安才知道,原来是陕西巡抚毕自严请延安、庆阳、平凉、巩昌、临洮、凤翔、西安等府的知府和县令去省城查问流民事宜。
  流民的事情,张溥张清天倒是非常了解的。他这些日子可没少访贫问苦,虽然没有什么用处,但还是充分了解到了民间的疾苦,还发现有不明来路的人在鼓动安塞县的饥民向西安流动甚至连延安府民间最新流行的民谣都学会了。
  “抚台,米脂县也有人在传唱此曲蛊惑了不少饥民成群南下,搞得本县人口大减!”
  “抚台,我们甘泉县也有人在唱,也蛊惑了不少老百姓南下。”
  “抚台,我们宜川县也一样,也有人在唱,搞得本县人心浮动,都没什么人安心种地了”
  “抚台,我们保安县也到处在唱‘投崇祯’人都要给唱跑了!”
  “抚台,我们合水县也”
  在张溥高歌一曲之后,大堂之上,几乎所有的知县都表示自己的辖区之内,也有人在用这首歌谣鼓动饥民外流。
  饥民外流就成了流民,虽然可以缓解流出地的粮食供应压力,但同时也会造成人口流出地的生产和税赋下跌——没有人口,空有土地,也没有办法进行生产啊!
  而生产一下降,税赋自然就更没希望收齐了。
  这户口和税赋都是官员的政绩啊!户口减,税赋少,官还怎么升?
  陕西布政使司的右使叶廷桂今儿也在巡抚衙门里面,听了下面一群县令的话,他就笑着安慰大家道:“诸位稍安,万岁爷已经在离开北京之前就降了旨,豁免自崇祯四年起往后五年,除关中平原、汉中谷地、宁夏平原之地以外陕西各县的田赋所以今年的秋粮,各位就不必去催征了。往年的积欠,也一律不许催收。”
  五年免粮也来了,比当年李自成提出的三年免粮还多了两年,而且朱由检实际上的打算比这还要好,不止五年免粮,而是要一直免到崇祯17年如果那时候陕西还归大明朝管辖的话!
  当然了,朱由检的“免粮”要比李自成的“免粮”精细,不能一刀切啊!
  受灾严重的地方免粮,受灾不重或者没有受灾的地方还得继续交粮,甚至还得加征!
  要不然朝廷那么多官吏、军队都饿死?而且朝廷还得救灾呢!湖广、四川这些不交什么税的产粮大省如果不多负一点责任,朱由检这个皇帝也难为无米之炊啊!
  “不催不征了,我们这些当县令的该干什么呢?”
  “是啊,我们这些父母官还当什么呢?”
  “人都跑了,税也不征了,我们还干什么?”
  一帮县令也难伺候,不要他们干活都不乐意不过想想也是,千里做官为什么呀?无非就是为名为利。一县父母官当得子民都跑光了,想必也没什么名了。再不收税,那利也没了。
  没名没利的,在陕西这种穷乡僻壤呆着干嘛?
  毕自严这个时候嗯咳了一声,开口了:“诸位这个老夫问你们个事儿你们知道怎么要饭吗?”
  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