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马蹄声渐去,一侧身后就是西楚皇室万千辉煌所在的九重宫阙,而另一侧的荫蔽小道上那一人一马早已行远。
  莫如风静立风中,灵歌满眼忧虑的走上前来,一步一步,最后咬着嘴唇屈膝在他面前跪下。
  “公子,我——”她说着,却是欲言又止。
  莫如风没有看她,只是声音淡淡传来,“去吧!”
  灵歌略一怔愣,随后眼中闪过一丝感激,垂首道:“谢公子成全。”
  说罢,爬起来,又面有忧色的看了莫如风一眼,最后还是一咬牙向着秦菁背影消失的方向飞纵而去,几个起落,已经飞快消失于眼前茫茫夜色之中。
  莫如风缓缓的收回目光,转身,慢慢的远离那片辉煌的所在。
  “莫如风,你爱过人吗?”那女子悲怆愤nù
  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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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他爱过人吗?他爱过人吗?他生来就是一个不应该懂得如何为爱的人!
  记忆里很多早已褪了色的画面,在这夜色中仿佛再度映现眼前。
  竹林,清风,木屋!
  那些突然闯入的刺客毫不容情的将谷中所有的仆役、侍婢斩于剑下,染血的屠刀步步逼近,月光下将他们眼中嗜血的戾气映射在染血的刀锋上,看的人胆战心惊。
  那个时候他不过只有五岁,完全看不懂眼前的状况,只是瑟瑟发抖的缩在叶阳敏的怀里恐惧的看着那些想要杀死他的刺客,惊恐的连话都不会说。
  叶阳敏抱着他,安抚的摸着他的小脑袋。
  大多数时候她都是笑着面对自己,笑容沉稳安详,像暖春三月的阳光洒满心房,暖融融软绵绵的。
  可是那一天莫如风看到她的神色却是异常冰冷,像封冻的幽深古井泛着诡异的冷光死死的盯着门外那些凶神恶煞的黑衣人。
  “回去告sù
  你们的主子,莫要再打我儿子的主意。”她开口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让人胆战心惊的杀伐之气,冷冷的警告,“来日若是风儿有什么损伤,莫说是她的皇后之位不保,我便是倾他一国也没什么不可以的!我说到做到,让她自己掂量!”
  那个女人,仿佛天生就有那样一种从容淡定俯瞰天下的气度与风骨,轻描淡写的几句话真就将那些杀气腾腾的黑衣人震住,一时间面面相觑,进退不得。
  仿佛她孤影独支的一句警告便是来日血染皇城的铁血事实,让人望而生畏,再不敢前。
  后来叶阳晖的援兵赶到,将他们逐出谷去。
  她再垂眸看他的时候,眼中依旧仍是笑意绵软。
  “别怕,睡吧!”
  在她怀里,他总是心安,仿佛方才的那一幕都完全不曾发生过一般,便是听话的闭上眼。
  她坐在床边等她睡熟,而在她转身时他霍然睁眼,望见的却是她手撑在门框上,蓦的喷了一口血花,满地残红。
  那些华丽而妖冶的色彩染了他的眼,浸了他的心,让刚刚消退的恐惧徒然增长,再也不抹不去。
  他能看得见她在他面前日渐虚弱的笑容,可是那个时候小小的他,却是什么都做不了,一直到最后,看着她最后的一滴心血耗尽,油尽灯枯的死在他面前。
  那个时候的叶阳敏不过二十九岁的大好年华,可两鬓斑白的青霜跟眼角细碎的尾纹却将她原本绝丽的容颜妆点的如同一个年近古稀的老妇。
  那一日他便是扒在门框上,看她面容宁静的拉着舅舅的手细细叮嘱。
  她说:“阿晖,答yīng
  姐姐,忘了那些过去吧,带着风儿好好的活下去,照顾他,我能给他的,也太少。”
  一向沉稳冷静的舅舅,伏在床头放声大哭,涕泪横流。
  那些悲伤的液体,他也有,可是洒不出来。
  他不敢眨眼,只是贪婪的看着床榻上那个虚弱单薄的女人,总想着再多看她一眼,再多看一眼——
  最后弥留之际,她费力的偏过头去,把目光移向另一侧的窗外,那里山高水远,她却带着最后的遗憾凄惶而笑——
  “我不是一个好母亲。”
  七年,她养育了他整整七年,竭尽所能给了他自己力所能及的一切。
  而在她死的时候,他却只能遥遥望着。
  死亡是什么?是这世界上他终于还是被人再度无情的遗弃?
  以后的日子里,虽然舅舅也是那般殚精极虑的照顾他,带着他四处寻医问药的治病,可是他心里的感觉却是淡了,再不会对任何人,任何事生出依恋和幻想。
  那是在过了很久以后他才渐渐明白,自己的心里是死心塌地的爱着那个女人的,少时是将她作为可以互相依傍取暖的母亲,后来是作为一个让他心疼并且想要去守护的可怜女人。
  而因为有她,他的心里眼里都再容不下其他任何人。
  不管天有多大地有多大,他的世界里,除了叶阳敏,其他人都是草芥,不值一提。
  她给了他这段难能可贵的生命,给了他这世界上所有的爱和关怀。
  虽然她对他所有的要求从来就不过是一句——好好活着。
  可是他,却不能看她带着这般的遗憾长埋地下。
  这天下之大,他生无可恋,又何妨为她多做一些事?
  莫如风?如风?她给了他新的生命,新的姓氏,是希望带着他走出那片阴霾之境,却又不舍得他那般飘零,和孤独。
  那时候,他不懂,现在,他想要告sù
  她,那些他从来就不在乎,可是——
  已经没有机会开口了。
  如风?呵,母亲,你给我一切我都甘之如饴的接受,却唯愿有一天我真的可以如这发间穿行不止的清风一般重新回到你身边,至于这世间种种,凡尘种种——
  我不在乎。
  一个人,一剪素色衣袖,踽踽独行,置身黑暗之中。
  世人与他,两不相干。
  秦菁快马加鞭赶到南城门时,远远的却发xiàn
  那里聚集了不少人。
  方才宫里刚刚出了事,莫不是这城中宵禁时间也受了影响?
  秦菁心头一凛,急忙收住马缰,款步又往前走了一小段,却发xiàn
  是有人夜间出城与守门的侍卫发生了冲突,为首一人——
  赫然便是翔阳侯长子颜璟轩。
  “颜世子,这文书您也看了,是宫里陛下亲下的手谕,今夜宫中大宴接待两国使臣,也是为了防止不法之徒生事才让咱们暂封城门一晚,您就别为难小的了。”城门守卫的统领是个三十岁上下的方脸汉子。
  “陛下要防的是不法之徒,难道我颜家人你也不认识吗?”颜璟轩的声音发冷并不买他的帐,像是十分着急的样子。
  按理说既然是楚明帝下的命令,颜家人也没有必要这般忤逆他的意思,等一晚,待到次日天明再启程皆大欢喜。
  秦菁皱眉略一思索便是了悟——
  颜家人这该是急着赶回翔阳办丧事的。
  颜汐那边刚刚出事不久,从时间上算,颜氏父子应该是紧赶着就找上京城来讨要公道了,家里那边丧事肯定暂时搁浅。
  而方才大殿之上突然起了那样的变故,楚明帝估计一时半会儿也不能马上处理这事儿了,所以他们这便马不停蹄的赶着就要回去处理了再听后话。
  “哪儿能呢?只是这皇命难为——”方脸守卫一阵为难,秦菁这里却也犯了难。
  为了防止整队人马出城引起外人注意,苏沐那些人是提前就被她遣了出去,在城门外接应的。
  此时这些侍卫连颜家人都能拦下,她这一个普通人想要叫开城门,更是不可能的。
  现在看来,要么她就是等到天亮城门再开之时混在出城的百姓里潜出去,要么就只能回去驿馆找萧羽,让他带队以出城视察随行禁卫军的情况把自己带出去了。
  如果等到天亮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苏沐那边情况不明,万一一直等不到她再生出什么事来也不好收场。
  秦菁略一思忖就定了注意,立kè
  调转马头准bèi
  回驿馆找萧羽,然则只走了两步,迎面又是一支队伍自内城打马而来。
  一行人全都骑着汗血宝马,统一的深青色侍卫服,自城内悠悠而来,走在最前面那人衣衫烈烈墨发飞扬,即使座下骏马驰骋的悠然懒散,也给人一种雷霆压顶般烈的冲撞力——
  普天之下,拥有这种气场风度的——唯大晏皇朝付国舅一人而。
  见着这人迎面而来,秦菁第一反应就是记起个把时辰前延庆殿外他意味深长留给她的那几个字。
  所以此时他来,秦菁连避开的念头都不曾生出来过,只就一人一马静立街头等着他逼近。
  “国舅大人,深夜街头纵马,真是好兴致!”秦菁这般开口。
  付厉染高坐马上,淡然一笑,却是什么都没说,抬手从马背上的褡裢里抓起一件与他侍卫身上一色的披风扔过来。
  秦菁接了那披风在手,也不犹豫,当机立断的穿上。
  她里面本来穿了件深色的男衫,此时再被宽大的披风一裹,混在付厉染的随从里一眼完全认不出来。
  付厉染不语,等她把披风系好,然后一抬手,示意队伍继xù
  前行。
  秦菁稍稍打马往旁边挪了两步,等他的人错肩而过时就不动声色的混进队伍里,跟着一起往城门方向而去。
  为了掩人耳目,她本来并没有离得付厉染太近。
  付厉染凤目一挑,稍稍往后看了眼,他身边护卫马上会意,各自勒紧马缰放缓了速度,这样一来就把常速前行的秦菁给孤立出来。
  既然是想要借了人家的庇荫脱身,秦菁自然就有人在屋檐下的觉悟,主动打马跟上去,道:“国舅大人有话要说?”
  “本座特意赶来替殿下解围,殿下连句谢谢都没有吗?”付厉染道,高居于马背之上,目不斜视。
  “这话还是等咱们出了城门再说吧!”秦菁抿唇一笑,并不十分客气,想了想又道,“国舅大人怎么会来西楚?是专程为着楚太子大婚而来的吗?”
  “大婚?”付厉染冷嗤一声,嘲讽之意溢于言表。
  秦菁想来也不禁哑然失笑:是啊,这转眼准新娘就要逃之夭夭了,还谈何大婚?
  付厉染听她发笑,这才扭头看过来。
  夜色之下,他那双永远深不见底的眼眸当中浓厚的黑色风暴似乎又深远了些,忽而开口问道,“你跟姓莫的小子合谋做了这场戏?”
  秦菁记得,上一回在云都见面时付厉染就曾提醒过她,说是莫如风身边有一批人暗中跟随,那时候她并未放在心上,只当是白奕派去保护的,现在想来,那些人大约就是他自己身边用来驱使为他传信的暗卫了。
  提起莫如风,秦菁心里就莫名有种淡淡的苦涩味道散开。
  “本宫哪有这样的通天之能可以把整个西楚皇室操控于鼓掌之中?”秦菁苦涩一笑,略带几分自嘲味道的出一口气,“运气而已,刚好被我赶上了。”
  这个女子,素来冷心冷面,情不外漏。
  付厉染无意瞥见她眼中淡淡的失落,一时失神,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重新收回目光冷淡道;“如果只凭运气,未免太冒险了些,我一直以为你不是这样的人。”
  事无巨细,面面俱到!
  可是她对莫如风,就是有那样一种莫名的信任,或者说,她就是一意孤行的不愿打破他在她面前完美的伪装。
  “我是怎样的人都不重yào
  了。”秦菁摇头,紧跟着话锋一转错开话题道,“怎么样,上次本宫让人传信过去对国舅大人提起的事,您考lǜ
  的怎么样了?”
  付厉染笑笑,“放在大秦边境的是樊爵的兵,我运作起来比较困难。”
  大晏的镇西大将军樊爵是付太后的心腹,对付太后可以说是死忠之士。
  秦菁的原意是从魏国公梁家那里暗调一部分兵力回京配合她这次要做的事,但是为了保证大晏人不至于趁虚而入,想要付厉染配合着帮忙把大晏压在边境上的兵力暂时调开一些,好方便她运作。
  “樊老爷子不行,樊大公子也不成吗?”秦菁不以为然,眸中光影一闪,淡然笑道,“本宫不仅成全了他,现在还在宫中锦衣玉食的替他养着女儿。”
  “这些账目你倒是算的清楚。”向来不苟言笑的付厉染此时也终于轻笑出声,然则笑过之后,只在瞬间眼中便如万年冰川袭来所有的情绪都被瞬间压了下去,忽而偏头过头再道,“这样费尽心机的算计一个人,用这么长的时间来布控一步棋,这样诸般谋算之下,甚至于这一次孤身奔赴西楚以身涉险来取一次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机会,不会觉得累吗?”
  他这样一次说了这么长的一段话,竟然让秦菁一时有些发愣。
  不是因为他话中的内容,而是因为这些话是出自他付厉染之口。
  付厉染的目光一直未动,半晌之后秦菁才抬头与她对视。
  “国舅大人,不也是这样的人吗?”她的目光不闪不躲,就那么直接反问,“虽然我不知dào
  你最终想要得到的是什么,但是你与我,在宫廷列国之间所做的事不都是一样的吗?我们同样都不安于现状,不愿意为人所迫,不惜一切想要去坐上那个人上人的位置。所以你何必问我累不累或是值不值得?”
  有些人,生而就注定是要去做一些事情的。
  这个女子,与他有些相似又仿佛截然不同。
  付厉染静静的看着马背上那女子挺拔的身影,从容的淡定的表情,唇角慢慢绽开一抹不易察觉的清浅笑意,如午夜曼陀罗般悄然绽放出令人惊心的光彩。
  正在略略失神的时候,他身边一个贴身护卫突然纵身向着路旁一侧阴暗的小巷里扑去,低吼一声,“谁?”
  秦菁一惊,下一刻那些随行的侍卫已经飞快的聚拢过来将她与付厉染二人护在了一个圈子里。
  率先奔出去的侍卫纵身而起,横空一掌向着巷子里劈去。
  里面一剪轻巧的影子迅捷如虹,足尖轻点借助另一侧墙壁的力量从内蹿出来。
  来人似乎并不预备和付厉染的侍卫交手,两步闪躲之下,已经从暗影中飞出稳稳地落在夜光之下。
  “主子!”她急切的上前一步,对着马背上的秦菁急躁的地唤一声。
  身后那个侍卫已经从巷子里折返,再次逼近。
  来人是灵歌,秦菁的目光微微一动,沉声喝道:“住手!”
  那侍卫飞奔而至,本来手里剑已出鞘,却于电石火光间收到付厉染一个眼神的暗示后急忙一个翻身落地避开一侧。
  “主子!”灵歌眉头紧锁,张了张嘴还是一副愧疚难当的神情,略一犹豫之下索性闭了嘴,屈膝下去直直的跪在了秦菁面前。
  灵歌会追上来,秦菁多少还是有些意wài
  ,只不过她对莫如风虽然有些难以释怀,但是对这两个丫头却是没有敌意的——
  毕竟她们欺瞒她自己的身份是真,至少从头到尾是不曾背叛或者做过对不起她的事的。
  秦菁略一怔愣,再见灵歌跪在地上那般小心翼翼的模样,终究还是没有多说什么,扭头看向付厉染。
  她要带这个丫头出城?明知dào
  她是姓莫的安排下来的人,还要带着她在身边?
  付厉染的目光沉了沉,心里感觉有些复杂,片刻之后却是一扬手做下指示。
  站在马下的侍卫会意,一把扯下自己身上披风甩给灵歌。
  灵歌一手接了的同时还是难免诧异的抬头又去看了秦菁一眼,最后一咬牙,裹了披风跟着翻上马背,顺手散开头发利落的重新束了男子的发髻。
  一行人策马慢慢逼近城门,彼时那城门处守军和颜家人已经僵持的满头是汗,一看又有人来,那方脸守卫脸都青了,急忙上来阻拦:“回去回去,城门已经下锁了,不让进出。”
  付厉染不语,垂眸把玩着手里马鞭一副闲散姿态。
  他身后马上一个侍卫上前甩了一方令牌在那方脸守卫怀里,居高临下的冷声道:“我们国舅爷要出城巡营,开门让路!”
  大秦人和大晏人都是京中贵客,不在他们的管辖范围之内。
  那方脸守卫略一权衡,再看一眼高坐在马背上的黑袍男子,不知dào
  为什么,连象征性的客套话都没敢说出口,急忙恭敬的再把那令牌递回那侍卫手中,回头大喝一声:“开城门。”
  付厉染打马前行,不徐不缓的与颜家人错肩而过。
  他本性孤傲,虽然之前在大殿之上也和颜氏父子有过一面之缘,却也不屑于招呼,就那么旁若无人大摇大摆的走过去。
  秦菁和灵歌混在他身后队伍里,两个人都是经过大风大浪的,所以举止自然也没有人看出破绽。
  眼见着对方堂而皇之的出城而去,颜玮的脸上顿时就挂不住了。
  “关——”目送了付厉染离开,那方脸侍卫刚要招呼手下关门,冷不防颜玮手中大刀一横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怎么,这城门他一个外人走得,我颜家人就走不得了吗?”
  颜璟轩觉得自己父亲这话未免有些不得体,但他此时也是因为颜汐的事不得解决而胸意难平,索性也就袖手旁观了。
  颜玮是个纵横沙场多年的老将,又得皇恩眷顾,侍卫们并不敢与他们太过为难,见他亮了兵器,推脱几句之后就假装劝不住放了人过去。
  横竖该拦截的时候他拦了,颜家人动武硬闯便不是他的责任了。
  颜家人出城之后果然是马不停蹄抄小路往翔阳方向快马加鞭,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看着他们远去,付厉染和秦菁从旁边城墙的暗影里走出来。
  因为知dào
  他们必定有话要说,付厉染的侍卫都离的远远的没有跟过来,灵歌则是察言观色先行一步去找提前隐僻在城外的苏沐等人前来接应。
  “方才在城内没来得及说的话,现在该补给国舅大人了,”秦菁一手去解身上披风,一边抬眸对付厉染露出一个笑容道,“谢谢!”
  付厉染看着她送到自己面前的那件披风半晌,却没有去接。
  “嗯?”秦菁诧异的稍稍偏了头,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付厉染却突然抬眸道,“其实,你这句话,我并没有打算接!”
  说这一句话的时候他的眸子里有种陌生而冷凝的气息,就像是那晚在猎场树林里她狂言激怒他的那次一样。
  一种危险的讯号雷石般猛地往头脑中一撞,秦菁下意识的想要向后退去,但是下一刻手上却是一紧,手里的那件披风连带着自己的手掌都被人牢牢握在掌中。
  付厉染的身手秦菁心里有数,她倒并没有强挣,只是直视他的面孔冷笑一声:“你想劫持我?”
  大秦国中现在被她搅的翻了天乱了套,各处兵力指挥权紊乱,付厉染在现在控zhì
  住她,再挥兵压境,是对秦氏皇朝造成胁迫的最好时机。
  秦菁一语中的,下一刻付厉染却是眉目舒展,突然毫无预兆的扬声一笑。
  这个念头他不是没动过,不过今日在西楚皇室的盛宴之上再见她一回,忽而就改了注意。
  江山天下于他的意义,与别人想象中的不一样。
  秦菁的思绪却并未被他这骤然一笑打乱,仍是眼神冰凉满脸戒备的盯着他。
  “别装了,你明知dào
  ,在这个地方我是不可能得手的!”付厉染出一口气,倒是有些无奈,手下却是慢慢松开,只抖了那件披风打马往前又近她身半步,倾身过去,重新把披风给她披在肩上。
  秦菁低头,看着他的指尖灵巧的穿梭在那黑色缎带之间,缓缓的打一个结,突然觉得她还是看不懂这个男人的心思的。
  的确,付厉染即使是想劫持她,在这个地方也是做不到的,不仅苏沐等人都在,而且但凡弄出一点动静——
  以她现在和亲公主,西楚未来太子妃的身份,都无需大秦有所动作,西楚方面第一个就不会同大晏善罢甘休。
  秦菁一时失神,付厉染为她系好披风后却没有及时推开,而是指尖自她颈前上移,突然抬手蹭向她的脸颊。
  几乎是下意识的,秦菁马上往一旁偏过脸去躲开,打马往旁边退出去一步之外。
  付厉染的手指停在半空,他也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有多久没有这般随心所欲的想要只凭感觉去做一件事了,可是她这般行动鲜明的拒绝——
  这感觉,很糟。
  心里突然莫名的烦躁,付厉染收回手的同时抬眸往远处天际看了眼,再开口的语气开始恢复了以往的冷漠和强硬:“不过就是为了找人配合着演一场戏给你宫里的那些人看,你又何必以身涉险到西楚来,直接找我不是更稳妥?”
  这语气里,似乎是带了点若有似无的嘲讽。
  他以为,往西楚这一趟也不过是她诱敌计划中的一部分,可谁又能知dào
  她走这一趟里有多少无奈?
  秦菁心中苦笑,却不解释,只是收摄心神对着付厉染礼貌的道谢,“今日之事,还要多谢国舅大人援手,眼下我赶时间,来日一定厚礼回报。”
  说罢,果duàn
  的调转马头往大路行去。
  付厉染端坐在马背之上,看着那女子转身时利落的一个背影,不到为什么,心里突然生出些叹惋。
  “荣安!”半晌,他突然在背后开口,语气沉稳而刚毅,带着晚间的微风送入她的耳朵里,“有没有想过,来我的身边?”
  秦菁高居马上的背影略一僵硬,迟疑片刻回转身来却是坦然一笑,“国舅大人,晚间风凉,您该回了。”
  面对这个不可以称之为拒绝的拒绝,付厉染突然就又有了那么一点的不甘心。
  为了声明这并不是一个玩笑,他打马迎上前去,于她面前站定。
  “不用你去争,不用你去夺,你只需yào
  站在我身边,我就会给你这天底下最至高无上的荣耀,总好过你现在,双手染血,在那个吃人的大秦后宫里苦心算计,步步为营。”黑暗中,男人的目光深沉,声音刚毅而冷静,带着一种几乎是不容人拒绝的强横气息穿行于她的耳畔心间。
  她要那个至高无上的地位和荣耀,却不仅仅是为了自己。
  “你不懂!”秦菁移开目光远远的望了眼远处的天色,神色间却有种淡淡的笑意浮上脸颊,片刻之后她收回目光,忽而扭头向付厉染看来,认真说道:“我喜欢这样的日子,看见别人的血,我会知dào
  我还活着,而这种身在人世的喜悦,对你而言,就算你站的再高,也是永远都不会懂的。”
  没有经lì
  过死亡,没有濒临过绝境的人永远都不会对“生存”二字产生像她这样痴狂的执念。
  而且,我也不会去到你身边,无论我走到哪里,走的多远,终有一天我都会转身,因为——
  我的身后,有个人在等我。
  两人的发丝间都有来自从一个方向的风在不住的穿行,陌生而迷离。
  看着女子眼底眉梢慢慢浸染上来的笑意,付厉染终于还是冷声一笑,转身打马而去。
  秦菁并没有去理会他的背影是萧条抑或苍凉,紧跟着也调转马头往相反的方向行去。
  她的马速走的不慢,远远的看见那被夜色冲淡到极不鲜明的影子,眼前突然恍惚了一下。
  对面的人似乎正准bèi
  攀上马背,听到这边略显凌乱的马蹄声,动作一滞回头看来。
  夜色中没有目光的交汇,秦菁还是心头一热,急忙狠抽了两下马股迎过去。
  见她行来,那人也就放qì
  了上马的打算,索性回转身来站在了大路中央。
  秦菁一路急急的过去,她承认那一刻她的心里已经完全乱了方寸,在离他十几步远的时候就势身子一弯滑下马背,徒步抢了上去。
  黑暗中的人影未动,只是在她扑过去的前一刻忽而张开双臂,为她敞开一个宽广的胸膛。
  为了方便夜间行走,白奕这日穿的是一件玄色长衫,应该也是马不停蹄赶路的关系,上面还沾染着淡淡的泥尘味道。
  “白奕!”秦菁埋首于他胸前闭眼低唤了一声他的名字,突然觉得声音出口时喉咙里瑟瑟的有些难受。
  “怎么才来?我刚准bèi
  过去看看!”白奕任由她死死的抱着自己的腰身。
  方才她扑身入他怀中的时候力qì
  着实有些大,大到让他都跟着愣了一下,这一刻他却是声音温厚的笑了。
  听闻他的声音入耳,之前那种朦胧的感觉才又清晰了些。
  秦菁埋首于他胸前无声的笑了笑,仿佛这连日来所有的那些不安和戒备就在这一瞬间突然化开散去,没了痕迹。
  白奕见她就不做声,心头闪过一丝疑虑,不由的敛了笑容道,“怎么了?”
  “没什么!”秦菁抬头去看他,不觉抬眸抚上他笑意浓厚的眉峰,“你怎么跑来了?”
  “不放心你,想想还是跟来看看!”白奕就势抓住她的指尖凑近唇边轻轻一吻,牵了她的手将她抚上马背,“好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走,有什么事,路上再说。”
  最近这段时间,莫如风有意封锁了她跟外界的一切信息交流,想必白奕那里也是久不得她的消息才赶着过来的。
  “好!”秦菁也不迟疑,正色点点头。
  白奕身后跟着的苏沐、灵歌等人见主子们上马,也马上整装待发,一行二十余人如闪电般迅捷无声的远离这座西楚繁华百年的帝京。
  这一夜都西楚日后的政局而言,是一场惊天的变数,但是会有多少人因此而彻夜无眠这却不是他们要关心的事——
  他们的战场,在大秦。
  一行人策马疾驰奔行于茫茫夜色之中,两个时辰已经以后已经连过三处城镇,远远的将那繁华帝都抛在身后。
  天色将亮未亮之时,白奕忽而一扬手拦下了后面的队伍。
  秦菁飞快的扫视一眼前路旁的一处小树林,不由的警觉起来,“怎么了?”
  白奕侧目看她一眼凝重的神色不由的哑然失笑,纵身跃下马背,回头对灵歌他们吩咐道,“先下马休息半个时辰,天亮了再走。”
  眼下临近黎明,正是一日之中天色最为暗沉的时候,西楚境内的道路他们又不熟悉,是该暂缓一时。再加上西楚皇廷现在乱成一片,又有萧羽暂留垫后,秦菁倒也不怕有追兵赶来。
  听白奕这么一说,她也跟着松一口气,跟着翻下马背,刚要回头吩咐苏沐两句话,冷不防手腕已经被白奕握住拽到一边,连跑了几步钻到旁边的树林里。
  “怎么了?”秦菁一阵的莫名其妙,还以为他是有什么正是要说,然则下一刻已经发觉唇上一软,猝不及防的被人堵了口,后半句话就化作一声嘤咛吞进了肚子里。
  几乎是没有给她任何喘息机会的,趁着她措愣的机会白奕已经长驱直入攻城掠地于她的唇舌之间肆意扫荡。
  秦菁的身子僵直的愣了一下,他的一只手锁住她纤细的腰肢,一手压在她身后一株大树的树干上将她困在胸前紧紧的束缚。
  这一个吻不能说是温柔,更像是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喜悦和失而复得之后的恐慌,他闭着眼,一句话也不说,只就任由自己唇舌呼吸来一点一点的告sù
  她,这些天,他的心里有多少的不安和忧虑。
  重逢以后,他什么话都没说,只给了她最纯澈又让人心安的笑容,和那一个绵浅的拥bào
  ,然后压制了所有的感情一直到现在,确定离开了西楚帝京的领域才终于终于可以这般肆无忌惮的拥她入怀。
  他不想说那日云都一别看着那绵延百里的送嫁队伍带她离开时他有多少的心痛和不甘,他也不想说,那段时间他留守祈宁县城铁壁铸造的城墙之上,听着暗卫们传回有关她的每一个消息时候有多少的忧虑和不安,他更不想说,这一路行来,想着她在西楚帝京肯能遭遇的种种境遇有多少的无奈和彷徨……
  只是这一刻重逢,重新圈她入怀时,这所有的一切的一切才是真的。
  自始至终白奕一句话也不说,唇瓣上浸染了他的味道,被他碾压吮吻微微有一些轻疼,秦菁脑中心中更是被他搅的乱作一团。
  其实无需多言,她知dào
  他此时的感受也明白他真zhèng
  想说的话,他对她,从来都是这样,默然的站在她身后承shòu一切,却从来不会去阻挡她的步伐,安排她应该走的路,宁愿顺着她的心意,自己独自去承shòu那些煎熬和苦痛,唯独不愿——
  让她有哪怕是一丝一毫的为难。
  他吻过她许多次,或是浅尝辄止,或是戏谑玩闹,也有情动时候的灼烈温热,却从来没有哪一次如这般疯狂而强烈。
  眼里心里都慢慢的氤氲上迷蒙的水汽,秦菁缓缓抬手环上他的腰,闭目任他采撷。
  白奕一意孤行的把这个吻进行到两人都有些乏力,唇瓣还执意的停留在她唇边不肯移开。
  “还好吗?”他的声音沙哑朦胧,而带了厚重的喘息。
  秦菁的整张脸都氤氲在他温润的呼吸里,有些不好意思抬头,只就闭着眼,声音闷闷的答:“又让你担心了。”
  “你知dào
  就好!”白奕也闭着眼慢慢的调整呼吸,顺势又惩罚性的在她唇上轻碾了一下。
  秦菁偏过头把脸埋藏在他颈边,低声的笑,“没有下一次了。”
  “我能信的着你吗?”白奕也笑,抬手拨开她颈边散落的碎发,修长指尖在她脖子上蹭了蹭。
  不管信与不信,至少,他永远都不会反驳她的任何决定,想来这一辈子是注定要被她吃的死死的了。
  白奕的声音在笑,但在那里面夹杂了多少的无奈,秦菁心里一清二楚。
  只是她不解释也不没有刻意试着去保证什么,只是用力的揽着他的腰埋首在他胸前听他为了她而乱了节奏的心跳声。
  就是因为前世今生我都辜负了你太多次,所以白奕,今时今日我不再对你许下任何的承诺,因为所有的言语在你面前都会显得苍白和薄弱。
  我们一路的走,你陪着我踏过那染血的皇廷,了我遗憾,其实我也愿意退回你的身边,看云卷云舒,长河落日朗月东升。
  这一日,近在咫尺!
  ------题外话------
  嗯,西楚这边暂时告一段落,明天回去解决家务事~
  PS:我最近有点犯二,才发xiàn
  又到一年高考时,有上战场的妹纸们都好好加油哇,金榜题名什么的↖(^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