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苏沐靠在门口不远处的一株大树旁边等她,见她出门直接走了乾和宫的方向就急忙跟上去,提点道:“公主你去太后娘娘那里了吗?”
秦菁停下来,方才扭头看了落在远处的那座宫殿,彼时姚女官已经指挥太监们关门落了锁,那座宫殿便在这迟暮的夜色中显得萧索而凄凉起来,即使门口燃着的大红宫灯也没能给它填上多少暖色。
秦薇的意志那样坚决,怕是这一生都不可能从那段感情和那个人带给她的阴影里走出来了。
“不去了,我们直接回去!”秦菁微微叹了口气,收回目光对苏沐道:“你去叫辆车辇来,本宫有些累了。”
若在平时,秦菁行走于这宫中多半是更愿意徒步,边走边可以想些事情。
苏沐微微诧异,再看她的脸上的确是露出些疲惫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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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苏沐匆匆应下,因为秦菁只带了他自己他也并不敢离她的身,四下里看了看就招呼了个从旁经过的宫女去备宫轿,自己仍是跟在秦菁身边。
夜里稍稍有些凉风,主仆二人立于开阔的御道上,影子都显得十分渺小。
苏沐见着左右无人这才对秦菁开口:“公主,长宁公主那里是什么意思?您若真是气不过——在云都这里,要动那人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的。”
樊泽虽然身份特殊,但这里毕竟不是大晏,她若真是不管不顾的将人办了,最终头疼的也只会是景帝和付厉染。
“罢了!”秦菁想都没想的竖手制止他道,“横竖也是皇姐他们之间的私事,以后你也不要管了,嘱咐好今日带过去的那些人都把嘴巴闭严了,此事到此为止!”
苏沐听她这语气也隐约能够料到方才在秦薇宫里必定是发生了些事情,他并不是多事人,也就谨慎的拱手应下,再对此事绝口不提。
不多时那宫女领人抬了轿辇过来,并且帮着把秦菁扶上了轿,苏沐上了她些银钱将打发了,亲自领了人往乾和宫的方向去。
秦菁斜靠在软垫上,可能白日里饮酒的效力还未完全过去,这一松懈下来脑子里就有些混沌,她索性也就不再多想什么,只就安静的闭目养神,待到轿辇在乾和宫门前落下苏雨已经自门内迎出来,笑笑的过来扶秦菁下轿。
秦菁扶了她的手往里口,见到宫内各殿都已经掌了灯就随口问道:“墨荷找回来了吗?”
“嗯,墨荷姐姐已经回来了,这会儿正在您寝殿那边打理呢!”苏雨道。
“那就好!”秦菁点头,迈过门槛之后就松了苏雨的手径自往里走,“你先下去吧,这两日宫里头乱,让他们没事都早歇了!”
“是!”苏雨停住脚步看着她的背影却总觉得有些奇怪,恰好苏沐打发了轿夫从后面跟进来,她便迎上去拽了苏沐的袖子担忧道:“大哥,刚刚路上发生什么事了吗?怎么公主她——”
苏沐皱眉,警告性的瞪她一眼,沉声道:“别多事,照公主的吩咐去做就是了!”
“哦,知dào
了!”苏雨闷闷的应了声,然后一跺脚往旁边偏殿后头的下人房走去,准bèi
吩咐摆膳。
秦菁独自穿过正殿回房,彼时墨荷正在她寝殿收拾铺床,听到秦菁进门的脚步声,她手下动作一顿回头露出一个笑容道:“公主回来了?”
“嗯!”秦菁心不在焉的应了声,径自走到当中的圆桌旁边为自己倒了杯水,捧在手里却迟迟没有往唇边送,半晌墨荷拾掇好了床铺走过来,默默的站在她身后站了片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秦菁回头地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怎么了?”
墨荷咬着下唇像是略略犹豫了一下,然后才是声音平静的开口道:“素心姑姑,去了!”
秦菁心头绷了半天的那根弦是到了这一刻才铮的一声断裂开来,像有什么东西灌进了头脑里,让她的思绪瞬间归拢回来。
其实素心的死其实是在秦菁意料之中的,那一剑伤了她的心脉,纵使莫如风的医术再怎么精湛,想要起死回生都是不可能。
“哦!”秦菁叹惋的轻轻的出了口气,脸色神色却无多大变化的默默垂下眼睛道:“皇祖母那边怎么说?”
“早上人刚接回去那会儿太后娘娘就发了怒,并降下懿旨要苏统领和蓝统领彻查此事,勒令三日之内要一个水落石出,把昨儿个夜里的刺客缉拿归案!”墨荷回答,重新低头整理好床铺这才转身走到秦菁身后垂手而立,继xù
道:“早前那会儿奴婢已经尊照您的吩咐去给华瑞姑姑那里通了气儿,说您昨夜受了惊吓,明日再过去万寿宫那里,后来莫大夫也走了一遭,太后娘娘只就关照您保重身子,也没说旁的。”
秦菁没说什么,仍是低头看着捧在手心里的那杯水出神,片刻之后才道:“那丧礼呢?准bèi
怎么安排?”
“太后娘娘说是对不住她,丧礼好好好的办,日子就定在三日之后!”墨荷道,顿了一下又补充:“好像听说是下午就召了内务府,这会儿应该已经已经在准bèi
了。”
“哦!”秦菁淡淡的应了声,“那回头你下去备一份像样点的唁礼,明日一早咱们先去一趟万寿宫,到时候本宫也该亲自去送送她。”
“是,奴婢早已经吩咐下头去准bèi
了!”墨荷小声道,说话间却是神色复杂一直小心翼翼的观察着秦菁的脸色。
秦菁静默的坐了片刻,终于还是没有碰那杯水,又将那杯子原封不动的放回桌上,起身往旁边立着的仕女屏风后头走去,一边吩咐道:“本宫今日有些累了,你去告sù
厨房不用准bèi
晚膳了,直接准bèi
沐浴就好!”
“是!”墨荷应道,去到另一侧的柜子里取了套干净终于给她挂到屏风上,然后转身出去吩咐下头的小宫女准bèi
秦菁沐浴用的香汤。
秦菁自屏风后换了衣服出来径自走到妆台前坐下,墨荷心不在焉的在屋子正中立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快步走过来为她去掉发间钗环点缀,一声不吭的替她把解了头发,梳理顺畅过后又重新盘了用一只简单的翠玉簪子固定好,防止一会儿洗澡的时候碰到水。
秦菁自铜镜中看到她魂不守舍的样子,心里马上就有几分明白,稍稍侧面看了墨荷一眼道:“现在没有外人,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啊?”墨荷乍一回身,手里握着的象牙梳就落在了地上。
秦菁弯身去捡,重新抬头看她的时候墨荷的眉心早就凝成了疙瘩,她像是十分纠结的咬着下唇权衡了一下才下定决心开口道:“奴婢知dào
不该多嘴,可是之前素心姑姑提起的那件事——”
墨荷话到一半却是欲言又止,然后一咬牙就屈膝跪在了秦菁面前,使劲低垂着脑袋恳切道:“奴婢知dào
公主您不想欠谁的人情,可在这宫里谁不知dào
陛下还对当年那件事耿耿于怀,那人却是万万沾染不得的。所以奴婢斗胆,请公主三思,最好还是不要插手这件事了。”
墨荷所指的事情秦菁自然也是知dào
的,就在三年前,当时景帝有一宠姬钱氏很得他的欢心,本来已经下旨要册她为妃了,可就在册封大典的前一天这钱氏和蓝淑妃之间因为抢道而起了冲突,双方在对骂时钱氏一时脑热就提起了那人一句,也不知dào
是谁传到了景帝的耳朵里,当夜就被景帝下令溺毙拖出宫去扔在了乱葬岗也不准人收殓,就连与此事有关的蓝淑妃也被勒令禁足三个月。自那以后宫中众人谈虎色变,莫说招惹,就连背地里也再不敢有人提起那人半句。
所以说,素心是真的给她出了个难题啊!
“你先起来吧!”秦菁无奈的叹一口气,抬手扶了墨荷起来。
“公主——”因为没有得到她确切的答复,墨荷还是心里难安,紧张的看着她不敢放松。
秦菁拍拍她的手兀自起身走到一旁,抬头看着远处殿外洒落一地的月光目色之中就慢慢跟着染了些雾气的湿寒之意,缓声道:“素心很聪明,她为此送了命,不管怎么说本宫都是欠着她这一个人情的。”像是赞叹亦像是感慨。
“可是公主——”墨荷急了,声音里几乎是带了几分哭腔一个箭步抢上前来恳求道,“您——”
“好了!”秦菁抬手制止她,收回目光对她宽慰的笑笑:“我有分寸,反正也不急在一时,这件事容后再说,你去看看他们热水怎么还没送来。”
“可是——”墨荷知dào
她的脾气,眼见着劝她不住,张了几次嘴终于也还是没能再说什么,十分不安的捏着拳头出去催促热水了。
秦菁面对远处茫茫夜色,目光就再次慢慢冷却下来,最后竟像是带了丝诡辩莫测的不明笑意转身又回了内室——
这局棋果然是精妙的很,处处玄机,这一次只怕不只是蓝淑妃,就连蓝礼那只老狐狸也要头疼上好一阵了呢!
这日夜里秦菁睡的很早,应该是也累大了的缘故,梦里倒是十分的静谧平和,是以次日虽然天才蒙蒙亮就已经起身,精神却是不错的。
墨荷听闻她起床的动静很快自外间端了温水进来,笑道:“公主醒了啊,快些净了手脸吧,昨儿个晚膳也没进,厨房那边的奴婢煮了您喜欢的腊八粥,还在火上温着呢,一会儿多吃一些。”
说话间墨荷已经手脚利落的递了浸湿的帕子过来,秦菁穿好鞋袜起身接了,细细的擦了手脸顺手又将那帕子扔回同盆里,这才开口:“昨个儿夜里宫里还太平吗?”
“没什么事,苏沐一直使人听着呢!”墨荷道,收拾了洗脸水送出去交给外间的小宫女端出去,然后扬手招呼门口守着的另一个三等宫女道:“线儿,去厨房叫人把早膳端上来。”
“是,墨荷姐姐!”线儿远远的对着墨荷屈膝福了福,然后转身小跑着往小厨房的方向去了。
自从年初晴云去了秦宣宫中主事,墨荷就又重新回了秦菁房里来服侍,好在前段时间秦菁从萧羽那里要了灵歌和旋舞,如今外头的事都由灵歌打点,她也不用两头跑着那么操劳。
打发了旁人,墨荷又折回内室要去收拾被褥,只是在她闷头经过秦菁身边的时候却被秦菁一把拦了下来。
墨荷一愣,随即却是抬头冲她露出一个笑容,主动道:“公主,奴婢跟着您也不是一两天了,素心姑姑的事——既然您答yīng
了,必定是心里头已经有了计较,奴婢相信您。”
她刻意要让自己的笑容显得轻松,秦菁还是很容易就看到了她眼底不甚明显的一片乌青色,便知dào
她定是整夜未睡。
秦菁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最终也只是笑了下,抬手替她把耳畔的碎发拨到耳后道:“这屋子里头的事以后交代下去让旁的做就行了,不必凡事都亲力亲为。”
墨荷弯起眼睛道:“服侍公主是奴婢的福气,奴婢喜欢做这些事!”
主仆两人相视一笑,于是也就不再纠缠于这个话题之上。
秦菁用过早膳就带着墨荷跟苏雨去了梁太后那里,梁太后虽然倚重素心,但素心这样一个奴婢怎么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万寿宫中自然不能为她披麻戴孝的摆灵堂,那便成了变相诅咒梁太后不得好死了。
素心的尸身一早就被人移去了别处一座空置的宫殿暂时安置,孙嬷嬷亲自带了人过去打理丧事,秦菁去得万寿宫却是华瑞姑姑红着眼睛迎出来招呼她。
秦菁颔首与她招呼过,扶着墨荷的手往里走:“皇祖母起身了吗?”
“起了,昨儿个整夜老祖宗都未能安枕,今日四更不到就已经起身去佛堂念经,说是替素心超度,这会儿正在暖阁小憩呢。”华瑞姑姑答道,说着眼圈一红忙拿袖子去抹,带着哭腔道:“奴婢估摸着殿下今儿个是要赶早过来,这便候着了,您随我来!”
这华瑞姑姑是个直肠子,又与素心相处多年,彼此间感情深厚,这会儿伤心却是真的,不曾有半点的伪装。
“有劳姑姑了!”秦菁触景生情轻轻的叹了口气,墨荷极有眼色的马上递了方帕子过去,秦菁转而抬手去替华瑞姑姑拭了下眼角软声道:“人死不能复生,姑姑节哀,皇祖母那里——她也是年岁大了,姑姑也要多劝着些才好。”
“那是自然,奴婢的本分。”华瑞姑姑受宠若惊的接过秦菁手里的帕子,突然想到之前素心在时的一些事,眼泪就更是掉的凶了,随即她又反应过来自己失态,急忙白转身去狠狠的用袖子擦了把,勉强转身对秦菁扯了扯嘴角道:“殿下快请吧,老祖宗该等得急了。”
说完就火急火燎的转身再不多言一个字带着秦菁去偏殿的暖阁。
彼时梁太后正靠在矮炕的方桌一边闭目养神,膝上搭了条轻薄的夹被,她头发整整齐齐的梳了却未正式着装,只简单穿了件灰蓝色绣着银线云纹的暗色衫子一动不动的靠在那。
这暖阁里的丫头都被打发了,屋子里一炉安神香明显是加大了用量,甚至有些刺鼻。
华瑞姑姑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了音调进去小声的通禀道:“太后,长公主来了!”
梁太后一动不动,仿佛老僧入定一般,若不是手下有条不紊捻佛珠的动作提点,秦菁大约还真会以为她是睡着了。
华瑞姑姑等了片刻,不得已再次开口稍稍提高了音量提醒道:“老祖宗?您睡下了吗?”
“咳——”梁太后嗓子轱辘了一声,虽未睁眼却是轻轻摆了摆手,华瑞姑姑会意便转身对秦菁福了福带着墨荷跟苏雨两个走了出去。
“孙女给皇祖母请安!”秦菁举步进去,对着梁太后见礼道,梁太后这才抬了眼皮,随手拍了拍自己旁边的炕沿道:“来了啊?过来坐吧!”大约是一夜没睡的缘故,她的声音竟完全不似平时那般严肃强势,反而带了丝疲惫的沙哑。
“谢皇祖母!”秦菁谢了恩,便径自走故去挨在她身边坐了,主动拉开那夹被替她捏起腿来。
梁太后半阖着眼拿眼角的余光斜睨她,浑浊的双目之中有浅浅的光影掠动却不知dào
是在想什么,半晌之后却是主动抽回那条腿,欠身坐了起来。
秦菁手下突然落空也不觉得尴尬,只就势端起桌上放着的一杯茶捧在掌中试了试,道:“这茶水有些凉了,孙女去给您换一碗。”说着就要起身去沏茶。
“这些事不用你做,你先放下!”梁太后抬了下下巴,声音竟在一瞬间就恢复了以往那种严厉和冷漠。
秦菁顺从的坐回炕上,放下茶碗,抬眸看向她悲凉道:“皇祖母,素心姑姑的事是孙女对不住您,可事情既然已经这样了,还请您能看开些,死者已矣,咱们活着的人总是要往前看的。”
“前儿个夜里的事哀家也询问过那些侍卫,素心这丫头性子实诚,这事儿也不该怪到你的头上!”梁太后面无表情道,言语间并无怪责之意,但她阴沉着那副脸色着实不好kàn
,秦菁也不敢掉以轻心,只就谦卑的垂下眼睑道:“谢谢皇祖母的体谅和不怪罪。”
梁太后并不言语,秦菁能够感受到她落在自己脸上那两道阴测测的目光,却故yì
低垂着眉眼不予理会。
梁太后盯了她半晌才又重新开口道:“长宁那里是个煮不烂的温吞样子哀家就不说什么了,事发的时候你是在场的,旁的人都过去的晚,荣安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出刺客事件本来就只是一出声东击西的伎俩,梁太后是什么人?定然早就一眼看穿,她如今这样劈头盖脸的一番质问下来,秦菁心里已经有数——
她这定然就是起了疑心的。
秦菁始终低垂着眉眼,淡淡的开口:“皇祖母心明如镜,想必心里已经有数,宴席上的那些刺客只是个幌子掩人耳目罢了——”她说着,顿了一下,然后又是话锋一转继xù
说道:“孙女知dào
自己近来总是争强好胜碍了不少人的眼,发生这样的事总也免不了的。只是无故惊吓到了皇姐和安绮又连累到素心姑姑殒命,却是我的不是了。是孙女为人不淑,扰了宫里的太平,又惹出这么大的乱子来,皇祖母罚我就是。”
所谓看她不顺眼的人,蓝淑妃母女首当其冲,秦菁这话里的意思再是明白不过。虽然梁太后不一定会信,但至少她这话有理有据是完全说得通的。
秦菁这样说着,神色之间却无半分惭愧愤恨之意,反而那副眉眼低垂的样子显得恬静安和至极。
她这个样子,明显是在示威!
梁太后冷眼看着她,胸口一起一伏的喘了两声,几乎是在她话音刚落的同时突然猛地横袖一扫将桌上那碗半凉的茶汤尽数掀翻砸到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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