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似水流年
小伍的脸胀的红红的,似乎快要哭出来了,他哽咽道:“老爷的情况很不好,听夫人说是因为老爷年纪大了身体状况本就不太好,又加上在牢里关了那么些日子,旧迹复发所以……”我没等小伍说完就推门进去,心里乱成了一团,我所担心的事终究还是变成了现实,我无法面对父亲当时眼里的无奈,如今更无法承shòu失去父亲的打击。
父亲虚弱的躺在床上,面色苍白,两颊深深的凹陷下去。他昏昏沉沉的,禁闭着双目,呼吸时而短促,时而又变的很微弱。
我扑倒在父亲的床前,小声的唤着,“爹,您醒醒。女儿来看您来了。”父亲微微睁了睁眼睛,欣慰的笑了笑,努力的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东西,我忙问道:“爹,您要什么,女儿拿给您。”父亲摇了摇头,朝我招了招手,我会意的将耳朵凑到他嘴边。父亲接连喘了几口粗气,粗糙的手掌抚摸着我的头发,断断续续的说道:“涵儿,我的涵儿。”“是,我是您的涵儿,永远都是。”我觉得鼻子直发酸,喉咙却堵塞着哭不出声。
父亲吃力的支撑起来,从枕头底下取出一样东西塞到我的手里,柔声道:“这是爹大半辈子的心血,本想传给闻人,可这孩子实在是不争气,现在交给你了。”我缓缓打开层层的布包,里面是一本厚厚的手写的册子,我翻了翻,全是父亲多年来医术生涯的种种心得,对于一般人来说或许一文不值,可是对于学医的人而言却无疑是一件无价之宝。
“爹,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的用它的,”我拼命把呜咽声压下去,可眼泪还是如断了线的珍珠般滚滚而下。
父亲点了点头,“不管你是不是涵儿,我一直把你当作我的女儿。”他抓住我的手,手心潮潮的湿湿的全是汗,“不要怪爹,那天在大牢里,爹说的那些话全是为了你好。”“我明白,我明白”我忙不迭的回道,“爹是不希望我和皇上再起冲突才说出那些话的,女儿全知dào。”“你明白就好,爹就放心了。”我扶着父亲躺下,他的眼神浑浊,已失去了往日的光泽,一阵难以抵挡的悲痛揉碎了我的心,突然对父亲现在的状况感到无比的恐惧。
“涵儿,不要责怪皇上,不要怪任何人,”爹低声道:“一切要自己小心,爹不能再照顾你了。”生离死别我并不是第一次经lì
,可是却从来没有如此无助过。三年多来爹对我的好已如印记一般牢牢的刻在我的脑海之中,让从小就失去父亲的我再次感受到亲情的温暖和家庭的温馨,只是这样美好的生活实在是太短暂了。
我默默的在父亲的床前守了三天,是愧疚,也有后悔,若不是为了我,父亲就不会吃这么多苦。如果原来的若涵还在,父亲就不会为她操碎了心,或许现在正幸福的享shòu
着天伦之乐。
三天后,父亲与世长辞,我在父亲的灵前长跪不起,任谁劝都不管用,心里交错着许多复杂的情绪,泪水已经流干,只是面无表情的盯着来祭奠父亲的每一个人。
“若涵,节哀顺便,”一个低沉的声音在我耳边平平响起,我侧身一看,是沈豫鲲,自从他带我去蓝宁坟前祭拜之后,我一直再没有机会见到他。
他一袭翩翩白衣,依然风采依旧,我勉强点了点头,想站起身向他回礼,岂料跪的时间久了,下肢已麻木的毫无感觉,刚直起的身体又向下滑去,沈豫鲲连忙托了我一下,我才站稳身形。
“谢谢,”我低声向他道谢,“多谢你来看我爹爹。”“应该的,你不必放在心上,”沈豫鲲看着父亲的灵位,眼睛里蒙上一层雾气,我猜他定是也想到了蓝宁。
忽然一直安静的屋子里发出一阵骚动,声音来源自角落,那里聚着的都是父亲生前的好友,也包括和他同在太医院效力的几位御医。
他们围在一起窃窃私语,还不时的朝我瞟来几眼异样的目光,我想他们是在讨论我的身份,真没料到原来这些人也有八卦的潜力,倒是我以前小瞧他们了。
我冷哼一声,沈豫鲲给我使了个眼色,示意我不要和他们计较,我略一点头,抬眼却见人群里让了一条道出来,还伴随着几下惊呼声,“是怡亲王,冷太医好大的面子。”我注目一瞧,果然是十三爷,他迈着稳健的步伐缓缓走来。他朝着父亲的灵位拜了几拜,微微叹了口气,我向他还礼,他和我对视半晌,我们脸上都平静如昔,我猜不透他此刻心里究竟在想什么,而同样,他也不会猜到我的心思。
乘着我给十三爷端茶的机会,他轻轻对我说道:“若涵,四哥在我府里等你。”见我不说话,十三爷又继xù
说道:“他来这里着实不方便,所以我安排他去了我府中。”我装作没听到他的话,将茶杯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淡淡说道:“十三爷请慢用,”随后我没有看他就退回了里屋。
直到回到自己熟悉的房间,我咬着枕角,硬是将啜泣声压了下来,我迷茫而又困惑,只觉得自己和胤禛的缘分怕是到了尽头,我想见他却又怕见他,每次想到他的时候眼前总会浮现父亲慈祥的笑容,耳边也总会响起父亲的殷殷教诲。虽然父亲临终前嘱咐我不要怪胤禛,不要怪任何人,可是我始终觉得我们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了。
我没有去怡亲王府见胤禛,也再没有回圆明园,于是一晃两年,我们各自守着自己的一片天地,用回忆来度过想念他的日日夜夜。
在这期间,尽管我一直回避关于胤禛的话题,也有很多事通过各种渠道传到我耳朵里。
雍正四年二月,弘时以年少放纵,行事不谨削宗籍,交与十二阿哥允裪养赡。
雍正四年八月,允禟卒于保定。
雍正四年九月,允祀卒于禁所。
雍正四年十二月,云若被封为和硕淑慎公主,嫁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观音保。
雍正五年八月,弘时卒,年二十四。
雍正六年……
…………
我兀自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翠翠叫了我几声我才回过神来。“小姐,快歇息吧,明天你还要出诊呢。”我笑了笑,平躺下来,可再无睡意。两年来我凭着自己以前打下的扎实的基础又结合父亲留下的医书,在京城里倒成为了略有名气的大夫。
不过说起冷大夫,有人点头称赞也有不少人摇头不屑,因为不是每个病人我都会尽心尽lì
,只要是平常的老百姓我通常来者不拒,不但不收任何诊费,就连草药也是全部奉送,不过要是碰上有钱的主,不乘机敲他一把就不是我的风格。
当然也有人看不惯我的所作所为,几次三番的跟踪我,不时的找我麻烦,不过这些人一般横不上几次自会有人替我打发,久而久之,此类事件也就绝迹了。
想着想着,上下眼皮开始打架,迷糊中感觉有人替我掖好被角,再吹灭了蜡烛,我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我换上翠翠早就准bèi
好的男式长衫,匆匆洗漱一番便出了门。
翠翠提着我那沉重的药箱跟在后面,每走几步就要喘上几口气,我就会停下脚步,帮着提一会,然后再是重复先前的步骤。
“小姐,你慢一点嘛,”翠翠扯住我的衣衫叫道。
我皱了皱眉头,“翠翠啊,两年了,你怎么还是改不过来呢?”翠翠吐了吐舌头,“叫习惯了小姐,还真是难以改正,”翠翠朝我做了个鬼脸,“以后一定不会再叫错了。”“你每次都这么说,”我故作无奈的叹了口气,又把翠翠逗乐了,“小姐,哦,不,公子,你生气的表情真不像那么回事呢。”我朝她瞪了一眼,“不和你胡扯了,张老爹该等急了。”张老爹是个老病号了,年纪大了,身上总有点这样那样的病痛。我到达他简陋的屋子后,他没有像以前那样撩起袖子让我把脉,而是喜滋滋的将我迎进了隔壁一间同样朴素的屋子。
“冷大夫,你看看,这样子是否合你心意?”张老爹指了指墙角的一张桌子,上面供奉了一座长生牌位,还点了数支蜡烛。“咱们村多数百姓家中如今都供有长生牌位,希望当今皇上能长命百岁,我们老百姓才有好日子过啊。”我有些感动,我每次为百姓看病的时候都会告sù
他们我是皇上从宫里派出来专门为老百姓看病的大夫。这些年胤禛为推行新政得罪了很多权贵,也杀了不少反对他的人,而有些人虽不是被他所杀,却因为他而死。我清楚的明白他也是不得以而为之,但我还是希望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为他在老百姓心里树立起良好的形象,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我能做的也仅仅是这些了。
小小的善意的谎言打动了张老爹也打动了很多经我药到病除的老百姓,胤禛心怀天下,不可能事事考lǜ
周全,那就由我来为他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
我眼里有泪珠涌动,不过这并不是悲痛的泪水,而是感激的眼泪,我的嘴唇和喉咙蠕动着,频频点头却说不出一句话,只是紧紧握着张老爹的手,久久沉默。
张老爹“嘿嘿”两声,双手在身上蹭了几下,才重新握住我的手,“冷大夫,你看着还满yì
不?”“满yì
,满yì
极了,”我哽咽道:“难为你有这份心思,我不知该如何感激你。”“这样的好皇帝现在已经不多了,”张老爹激动的说道:“其实我们也是为着自己考lǜ
,我们当然盼望着他可以多活几年。在我们老百姓眼里啊,只要把百姓放在心里的,成为百姓办实事的就是好皇帝,呵呵呵呵。”听了这样的一番话,我由衷的为胤禛感到高兴,普天之下最能打动人心的怕就着这样朴实无华而又言之凿凿的语句了。
“冷大夫,我们再去王大婶那看看如何?”张老爹兴致勃勃的提议道:“她家比我殷实,牌位什么的也较为精致。”“不用了,”我笑道:“像张老爹这样的,我看着已经很开心了。”“走吧,走吧,我带你去,又不远,”张老爹拉起我就走,我只能无奈的由着他,翠翠只好又提着药箱尾随其后。
一路上不时的有相熟的大叔大婶们和我打招呼,“冷大夫您好,有空去我那里坐坐。”“冷大夫,我们家小狗子可一直惦记着您呢,上次可多亏了您了。”“冷大夫,……”我不好意思的向他们点头示意,心里也为自己可以帮zhù
到他们而感到自豪。
王大婶家是开小茶馆的,虽是小本经营,由于就开在村口,人来人往的客源不少,因此生意倒是十分的兴隆,大伙有事没事的也喜欢去她那里喝茶闲聊。
“冷大夫,您今年多大岁数了?”走着走着,张老爹突然问道,我暗自好笑,这要在现代女人的年龄可是秘密,哪能就随便的透露给他人呢。
“二十五了,”我胡诌道。
“可有娶妻?”张老爹追问道。
我心不在焉的回道:“还没有。”心里嘀咕着,这张老爹今天是怎么了,以前可没见他这么多事呢。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张老爹捋着胡须点头微笑着。
我额上开始冒冷汗了,看张老爹那架势莫不是要为我做媒?这,我如何承shòu的起。我装作突然想起了什么拍了下自个的脑门,说道:“瞧我这记性,张老爹,我还有重yào
的事要去办,我们下回再去王大婶家吧。”说完,就想开溜。
张老爹一下拽住我的胳膊,“前面就是王大婶家了,看看再走,决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的,走吧走吧,”他硬是拖着我走进了王大婶家的小茶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