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你最珍贵

  皇后自搬来圆明园后一直住在梧桐院,“庭左右修梧数本,绿阴张盖”,概括了对梧桐院景致的描写,而凤凰栖梧桐,这里确实应和了皇后母仪天下的身份。
  看着枝繁叶茂的梧桐树以及满树的果子,又忆起我家门前那颗颗的法国梧桐,每当深秋时节,身上经常会粘上梧桐树果实裂开后的飞絮,飘飘洒洒,分外恼人。
  一个走神,梧桐院已在眼前,“若涵姑娘,奴婢先去通报一声。”我点了点头,悠然自得的欣赏着此间怡人的景色。
  “皇后娘娘有请,”我迈着轻盈的步子走了进去,屋内已坐了好些人,雍容华贵的乌喇那拉皇后,恬淡宁静的熹妃钮祜禄氏,淑逸闲华的裕嫔耿氏,桃腮杏面的齐妃李氏……惟独不见那柔心弱骨的年妃。或许真的是想通了,面对这一屋子的女人,我居然平静如水,脸上笑意不减。
  我暗自思忖,这么多人,不会让我一个一个行礼吧,也罢,既然来了,这礼数是逃不掉了,我缓缓跪了下来,“若涵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吉祥。”“都是自家人,不用多礼,”皇后起身欲制止我行礼,齐妃在一旁劝道:“皇后的册封大典若涵妹妹没有参加,现在若缺了礼数,少不得让人说闲话。”我明知dào
  齐妃处处针对我,她的话无非就是想抓我的把柄,虽然明白她只是在口舌上占点便宜,她不会也不能拿我怎样,我也不可以仗着胤禛对我的喜爱侍宠而骄,让他为难,我轻轻说道:“娘娘教xùn
  的是,礼数不可废。”行完礼,齐妃脸上露出了得yì
  的笑容,不就让我磕了个头而已,至于开心成这样吗。齐妃转身取了杯茶递给我,我还在思量她什么时候变的那么好心了,她开口道:“妹妹没能参加册封大典,总该向皇后赔个罪吧。”看来是我低估了她,她口口声声挑起事端,就是想让皇后治我的罪,果然我看到皇后的脸色变了变,她坐了下来,一声不吭,等着我给她端茶赔罪。
  横竖都是我的错了,我接过茶杯,捧到皇后面前,熹妃突然说道:“若涵妹妹不是后宫中人,册封大典也不该她参加,又何罪之有。”我心头一暖,万没想到熹妃会帮我说话,齐妃还待再争辩,皇后发话了,“瑾玉妹妹说的有理,若涵你身子弱,以后来我这无须多礼。”齐妃轻哼一声,声音不大,却正好落入我耳中,我当作没听见转过了头。皇后继xù
  说道:“坐吧,不必拘礼,也就是我们姐妹几个在这聚聚。”我点点头,待找个僻静的位子坐下,却发xiàn
  整张桌子只剩下两个空位,一个在皇后娘娘的右首,显然这个位置不是留给我的,另一个夹在齐妃和熹妃的中间,着实也不是我的选择。我还在犹豫,熹妃走出来拉过我的手,“若涵妹妹还发什么楞啊,来,坐这边。”她把我推到她原先的座位,自己不动声色的坐到我和齐妃的中间。我感激的看了她一眼,而皇后一直冷眼旁观,不发一言,这后宫中的女人果真一个比一个厉害,再这样多来几次,我非吓出心脏病不可。
  这顿饭吃的提心吊胆,食之无味,一心想着快快结束,我好回我那温暖的星云楼去,偏生那些大家闺秀们小口吃菜,细嚼慢咽,喝个酒都是微微轻啜,席间说说笑笑,彼此开着玩笑,不知dào
  的还以为这一大家子的人有多和谐美满呢,真是的,没听过食不言寝不语的道理吗?
  齐妃和熹妃互相恭维着对方,仿佛已忘记方才的不愉快,我无聊的夹了口菜慢慢嚼着,裕嫔扯了下我的衣服,“若涵妹妹,姐姐敬你一杯。”我刚要和她碰杯,齐妃又来搅局,“慢着,不管怎样,也应该是若涵敬馨妹妹才是。”我笑着点头,“馨姐姐,若涵敬你一杯。”一杯酒下去,裕嫔的脸上泛起红晕,媚态如风,当真是我见犹怜。心里烦躁的可以,他的老婆们没事干吗一个个的都长的那么千娇百媚,害我不吃醋都不行。
  很想找个理由发泄一下,一转头就看到齐妃似笑非笑的怪模样,心头火起,这可是你自己撞上来的,可怪不了我,今天你可是占尽了上风,好歹风水也是会轮流转的。
  我假笑道:“少不得妹妹还得敬茗姐姐一杯,我先干为敬。”齐妃的表情告sù
  我她有些不敢相信我会对她示好,而我要的就是这种效果,真真假假才更让人捉摸不定。
  待她喝完一杯,我第二杯又敬上了,“还得多谢以前茗姐姐对若涵的照顾。”照例我还是先干为敬。
  “以后若涵还得请茗姐姐大力提携。”我又向齐妃敬上第三杯,她可能也看出了我想灌醉她的动机,可是却没办法拒绝我的一番“美意”,没等她喝下第三杯,她的眼神已经涣散,皇后娘娘这里的酒应该没那么容易醉吧,若齐妃就这样喝醉,只能怪她自己太不济了。
  我还在思量是否要再敬她一杯,齐妃忽然捂住胸口,将方才喝下的酒吃下的菜尽数吐出,秽物弄的满地都是,这下她的脸是丢大了。
  皇后皱起了眉头,“怎么醉成这样”,她连声吩咐道:“小兰,你赶紧扶她回去,月儿,快叫人来收拾,真是的。”好好的酒席被搞成这样,其实也不是我所愿,谁让齐妃在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惹毛我的。
  皇后冲我们摆摆手,“我也不留你们了,你们各自散去吧。”我小步紧走的出了梧桐院,熹妃和我同走了一段路,一路无语,在岔路的地方她给我留下了一句话,“别逼的她太紧,狗急了还会跳墙呢。”她的笑带着一丝深意,我不禁回道:“谨玉姐姐教xùn
  的是,若涵记下了。”熹妃拍拍我的肩膀,指了指前面,“茉凡妹妹病了有些日子了,妹妹素来与她交好,去看看她吧。”难怪今天没见她的身影,我点了点头,告别了熹妃,朝竹子院走去。
  竹子院位于九州清晏的东面,古有“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的说法,竹景自然是竹子院的特色,层层翠绿幽静的竹林,像一片绿海,据传竹子院就是《红楼梦》中林黛玉居住的潇湘馆,也不知dào
  是真是假。
  年妃半卧在床上,脸色苍白,容颜清瘦,虽带病容却更添柔弱之美,我想,这样的女子要不让人心动还真是很难。
  在她的床边散着一张纸,看样子是新填的词,我好奇的拿起来一看,那字是典型的柳体,结体严谨,潇洒自然,人说字如其人,可年妃的字和她本人的性子倒是相差甚远。
  忆少年
  飘雨季节,琼楼玉宇,皇家庭院,铁笼锁鸟雀,双翅难飞越。
  易安词好空错嗟叹,一声声,催奴缠绵,相思最无益,闲愁空泛滥。
  我心头一紧,脱口而出:“姐姐你……”年妃直起身子,像是要撑着起来,我连忙拿了个靠垫抵在她腰际,她浅浅一笑,“难为你了若涵,叫云儿来服侍我便成。”我扶她坐正,又倒了杯水给她,“姐姐说这话见外了。”我的眼睛不时的瞟着她那首词,疑惑重重。
  年妃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幽幽的说道:“你如今万千充爱在一身,自然不能体会我现在的感受。”她忽然猛烈的咳起来,还用一条帕子紧紧压在嘴上,我轻拍她后背,担心的问道:“咳的这样厉害,我去传太医。”“不用,”她一把拉住我,摆了摆手,“我没事,老毛病了,”她越咳越厉害,我抱着她的双肩,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正在此时,云儿牵着福惠的手走进来,“娘娘,我带六十阿哥来看您了。”小福惠才四岁,长的虎头虎脑,煞是可爱,他争脱了云儿的手,晃晃悠悠的朝床头走来,嘴里还奶声奶气的叫着“额娘”,年妃急忙叫道:“云儿,你还不快带六十阿哥出去,这里药气重,别过了我的病去,”边说还转过了身子。
  云儿上前一步抱起了福惠,福惠“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要额娘抱,要额娘抱。”我心有不忍,想从云儿手中接过福惠,年妃淡淡说道:“随他去,”云儿叹了口气,抱着福惠走了出去。
  我鼻子微微有些发酸,从小我就特别喜欢小孩子,如果不是考上了中医大学,或许现在就是一名小学教师,可是想做孩子王的我偏生这辈子却无缘有自己的孩子,想到这里,心里难免有些失落。
  “妹妹你在想什么?”年妃又是一阵咳嗽。
  “我……没想什么,”我拉过年妃的手臂,她的脉象有些乱,呼吸很急促,她的病像是积压了很久了,心力交淬,忧虑重重,我知dào
  历史上的年妃确实寿命不长,任由她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姐姐,你的病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你究竟在担心什么,不知dào
  妹妹有没有帮的上忙的地方?”“既然妹妹问起,我也不想有所隐瞒,”年妃叹了口气,继xù
  说道:“是因为家兄年羹尧。”她抓住我的手急促的说道:“三月份的时候皇上就以他贺五星联珠表有误责问之,四月份的时候又贬他为杭州将军,现今朝野上下众臣工联袂弹劾,说他侍功娇纵,威权自恣……罗列的罪行有数十件,我知dào
  二哥虽然妄自尊大,但他对皇上是绝对的忠诚。他现在已然知错,可是……我欲求皇上宽恕他,可每次一提到他,皇上就拂袖而去,我实在是没法子了。”年妃咳了几声,说话愈发的激动,“皇上如今对我不闻不问,我根本见不上他的面,好妹妹,算是做姐姐的求你,你替我劝劝皇上可好?”其实她说的我不是很明白,我对年羹尧的事情只在现代的电视剧和里了解到一些,一种说法是他功高盖主,不懂得急流勇退这个道理,因此被雍正视为眼中钉,欲杀之而后快,还有种说法是他擅作威褔,贪赃受贿,因而引起朝中大臣的极度不满,顾遭杀身之祸,而那些说法中戏说的成分居多,事实到底是怎么样的,谁都不清楚。
  年妃见我不接话,急的抓的我更紧,我感觉手上一疼,低头一看,她的指甲已经嵌入了我肉里,而她浑然不觉,“姐姐你别急,有话我们慢慢说,”我抽出了手,不着痕迹的揉了揉,并把伤口遮掩掉。
  “我知dào
  今天的要求是唐突了点,还请妹妹看在我们往日交好的情分上帮帮姐姐。”年妃这一急又止不住的咳起来。
  “好,我答yīng
  你,”我拍着她,自己心里也没谱,年羹尧是哪年死的我不清楚,但他被赐死是迟早的事情,我也没办法改变历史,只能尽我所能,“姐姐,放心,我尽lì
  就是。”年妃感激的看着我,静静的说道:“如此有劳妹妹了。”“姐姐多加休息,我先走了,”我扶她躺下,替她掖好被角,忽然想起了什么,就把方才在梧桐院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告sù
  了她,还大力的称赞了熹妃。
  年妃冷笑一声,撇嘴说道:“你也不用太感激她了,她和齐妃一直都是死对头,经常对着干的,也不见得就是为了帮你。”她拉着我的手,直视我的眼睛,“若涵,你的性子太直,容易得罪人,确实不适合生存zài
  后宫中。”“我会好好保护自己的,”她说的对,我确实不适合后宫的生活,我们根本就是两类人,我永远无法理解她们整天明争暗斗、唇枪舌剑究竟在争什么,就好比我的不计名分她们也无法理解是一个道理。
  我将年妃的手放进被子,闪身出了竹子院,来的时候心情还算不坏,离开的时候却平添一份惆怅,胸口闷闷的,胤禛对年妃并非无情,将她安排在这竹子院还不就是因为离九州清晏比较近嘛,明知dào
  不该吃醋,可终究还是控zhì
  不住自己起伏的心情。
  回到星云楼,翠翠迎了上来,“小姐,方才王公公来过,说是万岁爷今晚有事不上咱们这来了。”“哦,我知dào
  了,”我应了一声,“翠翠啊,有什么吃的没?”“小姐,皇后娘娘那精心安排的晚宴还不够你吃?”翠翠一脸不可思议的回道。
  “哪有心思吃东西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打口水战上了,”我有气无力的说道:“有什么好吃的快拿出来吧。”翠翠捧出了几样小点心,全是她最近自行研究的新产品,这丫头就是兰心惠质,若是有一天她要离开,我还真是舍不得呢。
  吃完点心,我早早打发了翠翠安歇,自己却站在窗前发起了呆。星云楼,是不是白天可看云朵飘飘,夜晚可观星象渺渺,呵呵,今晚满天空都镶上了小星斗,点点滴滴的光芒交织在一起,很亮,很耀眼,也很刺目。
  不知站了多久,腿有些微微发麻,秋夜的凉气一丝丝的渗透进来,感觉有一只手搭在了我肩上,我回头一看,胤禛提着一件衣服正往我身上披,见我转身,笑道:“想什么这么入神?连我来了都不知dào。”我惊喜的说道:“你不是说有事不来了吗?”“刚忙完想来瞧瞧你睡没,”胤禛环住我的腰,拉我坐下,“果然被我抓了个正着。”“我刚要睡了,谁让你这时候来的,”我嗔道:“是你来的不是时候嘛。”胤禛笑而不语,打横抱起我,将我放到床上,“那一起睡吧。”“不行不行,”我连忙推他,“人家今天身子不方便。”他一怔,笑出了声,“我只是让你睡觉而已,”他点了下我的脑袋,“你想哪去了。”我羞的猛捶了他一下,明明是他自己的举动让我误解的,现在看来好似是我故yì
  往歪处想,他大笑着抓住我的手,包在他的掌心里。我偎入他怀里,他伸手解开我的发辫,让我的头发披散开来,他拥着我慢慢躺下,我和他四目相对,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我的脸颊,“若涵,只要有你在我身边就好。”他紧了紧抱着我的手臂,再摸摸我的头发,“能抱着你就好。”我看着他略显疲惫的双目,心中五味杂陈,原本准bèi
  的一肚子话在此情此景之下居然开不了口。
  我轻揉他的太阳穴,他放松的闭上了双眼,我关切的问道:“很累?朝廷上的事很烦心?”胤禛握住我的手,我望望自己与他十指紧扣的双手,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还是无从开口。
  “有话就直说,吞吞吐吐不像你的性子。”胤禛看出了我的犹豫,托起我的下巴,直视着我。
  我咬咬牙,说就说,既然答yīng
  了年妃,迟早也要说的,我低下了头,静静的说道:“年羹尧有过亦有功,暇不掩瑜,请万岁爷看在他忠心一片的份上,放他一条生路。”胤禛沉默了半晌,我抬眼偷瞧他,他脸色平静,喜怒不辨,他忽然站了起来,我以为自己又惹恼了他,他却径自吹熄了蜡烛,又上床来躺在我身边。“大清祖训,后宫不得干政,你可明白?”就在我等的快要睡着的时候,他忽然开口。
  我又不是他后宫中人,和我说这规矩干吗,果真是三年一代沟,和他没有共同语言,我嘴里嘟囔着,不过这话我可不敢让他听见。
  我笑吟吟的说道:“皇上是否有兴趣听我讲一个故事?”“说吧,”他从身后抱住我,饶有兴致的等我开口。
  我清了清嗓子说道:“从前有一个小国家,一直过着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生活,而这个国家的国王和皇后相敬如宾,夫妻恩爱,是万民的典范。可是有一日,国王和王后为了如何惩治罪犯起了争执。国王要以严治天下,而王后主张仁厚为本,这对从未闹过脸的夫妻在这一问题上争了个面红耳赤。最后国王拿出了后宫不得干政的祖训训斥王后,并要将她赶出皇宫,但是许诺她可以带走一件她认为最珍贵的东西。万岁爷你猜她带走的是什么?”“是什么?我猜不到。”胤禛低沉的声音缓缓传来,“你说吧。”“王后请求国王与她共进最后的晚餐,国王便答yīng
  了。结果王后灌醉了国王,第二天,国王醒来的时候,发xiàn
  自己身处一农家的园子中,身边巧笑倩兮的女子正是王后,她说道:”在我心里,您便是最珍贵的,所以我离开皇宫必定要带着您。“国王听后感动万分,当日就接王后一起回了皇宫。自此两人的感情更甚从前。”我吁了口气,“讲完了,那万岁爷您又有何感受呢?”胤禛长叹一声,拥的我更紧,将头埋入了我的发丝中,柔声道:“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难不成皇上也要赶我出去吗?”我嘀咕道:“这我倒是求之不得呢,而且您放心,我绝对不会带你走的。”“你敢,”胤禛含住我的耳垂,在我颈子上吹着气,“我要听你说实话。”我凑过去吻上他的唇,随后在他耳边倾诉我爱的宣言,“你最珍贵。”
  他反手抱住我,我伸臂搂住他的脖颈,他深深的,深深的吻住我,我靠在他的肩上,许下誓言: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世界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