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失魂落魄
她已经知dào
了承庆帝驾崩、原太子登基之事,也听说了广平王妃去世的消息,哭了一场。若不是今日天色已晚,她又一路累着了,马上就会过去王府吊唁了。如今只好等到明日歇过气了再说。赵琇表示没关系,有她做代表,广平王府上下绝不会有人认为张氏怠慢王妃的。
赵琇脸上掩不住笑容,兴奋地跟着祖母身后,象个小尾巴似的,不是给张氏捶肩捏骨,就是问她想要吃什么喝什么,还问起自己离开上海后,张氏在家里都做了些什么事,年后生的是什么病,病情怎么样了,是否已经治愈,哪一天出发乘船北上的,路上都经过了什么地方,有没有遇到风雨险阻……啰啰嗦嗦一大堆。难为张氏一点不耐烦都没有,还笑吟吟地回答着孙女的所有提问。
张氏听说碧莲与卢明章都已脱籍,也非常高兴:“这是皇上的恩典,两个孩子都要惜福,尤其是明章,日后要好好读书,若能考得功名,也不枉玮哥儿与琇姐儿的一番好意。”
卢妈都激动得快掉眼泪了,自己想寻求用歪门邪道的方法脱籍是一回事。但因为立下功劳,由贵人恩赏脱籍,那绝对是天大的体面!她都快跪下来给赵琇磕头了。赵琇死活扶住了不许,她才作罢,但脸上的笑容是止都止不住。想到至今仍不良于行的丈夫,她的心里就格外酸楚,若是早知dào
有这一天,丈夫卢昌秀会不会后悔当初纵容长子犯下了那么多过错,以致前途尽毁?
不等卢妈伤心太久。碧莲与明章也过来了,母子三人相见,自然是欢喜不已。赵琇也为他们开心。还笑着跟张氏说:“可惜哥哥进宫斋宿去了,还要过两三天才能出来,不然咱们一家团圆,岂不更欢喜?”张氏笑着点头。
在这一片欢欣的时刻。有个不大合时宜的人影从正屋东暖阁那边走出来。犹犹豫豫地看了赵琇一眼,又低下头去,不说话地伫着。
赵琇见到他,愣了一愣。怎么赵泽也在这里?难不成是祖母带他来的吗?
果然张氏接下来就告sù
她:“赵玦的案子定下后,原本身边侍候的人不是被抓起来,就是各自散了,泽哥儿身边一个人也没留下。长房柳姨娘虽是旧仆,有意送他回京与家人团聚。但你煜大伯却不答yīng。我想着我们横竖是要上京的,不如带上他一起坐船算了。他父亲虽不成器。但这孩子倒还是个明白人,如今也不象从前那般糊涂了。我已经将当年他祖父与母亲做过的事告sù
了他,还叫珍珠嫂来作证,他已经明白了谁是谁非,如今也是羞愧不已。”
赵琇看向赵泽,果然看到他面上带着几分羞愧的表情,再看他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衰弱了许多。当年他被家人丢在长房,过了两年软禁的日子,爹不疼,祖母不爱,就连本来是帮手的柳莺都很少管他,那时候他过得那么可怜,腰杆还是直的,说话也是大大声的,看人的目光也不闪避。如今却完全不一样了。他有些佝偻着身体,仿佛羞于见人般,似乎原本支撑他的某种信念,已经完全消失了。
张氏还对他说:“我让你在里间休息的,你怎么出来了?你爹那回把你打得太重了,虽然你如今瞧着伤势已经好了,其实伤了元气,不比从前身体康健。你这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头,在通州又吹了风,瞧你脸色难看成这样,还不好生歇着么?”
赵泽低着头道:“曾祖母不必担心,我没事的。姑姑都回来了,我又怎能在里间躺着呢?”
赵琇听着他这称呼,心里暗叫不妙。这几个月他们兄妹不在祖母身边,赵泽年纪小,际遇可怜,又有救人的功劳,兴许祖母是生出怜爱之心了,竟然容他继xù
叫自己曾祖母。赵琇心里不禁着急起来,转念一想,便对赵泽说:“你才进京,不知你家里的事,你都打听过了吗?”
赵泽愣了愣,神色黯淡下来:“我知dào
父亲被判了斩首,祖母和弟妹们都是流放,只有我与演弟被赦免。”
赵琇便告sù
他:“你打听得不错,你父亲的案子确实是判了斩首,上月已经行了刑,尸首是莲姨娘带着几个旧仆收殓的,葬在哪里我不知dào。你祖母和妹妹,还有小钱姨娘母子几个,都是判的流放,因大行皇帝开恩,念在你父亲曾经招供过同伙的份上,赦免了你跟你大弟弟的刑罚,其他人没有这个恩典,都在大狱里等着流放呢。不过我见你弟妹们年纪都还小,祖母又来信说,你曾经救助过她老人家,因此我与哥哥商量了,花钱收赎了你几个弟妹,都让你大弟弟带走了。莲姨娘抱走了你最小的妹妹,打算投靠娘家去,已经离开了京城。剩下你祖母和小钱姨娘,我只听说你妹妹问从前的闺中蜜友借了银子,把你祖母赎出来了,小钱姨娘如何,我就不知dào
了。”
赵泽很是吃惊,但也十分感动,扑通一声跪倒在赵琇面前,向她磕头:“赵泽感谢二叔与姑姑的恩情!”他还在为祖母与弟妹们的境遇忧心,不知该如何开口向曾祖母张氏求助,万万没想到,赵玮赵琇兄妹已经把他的弟妹们赎出来了,连祖母牛氏都脱离了牢狱,至于小钱姨娘,那是庶母,又素来对他不慈,倒也没什么。
张氏很是感慨地对赵琇道:“你们兄妹做得很好。虽然两房人之间多有夙怨,但几个孩子毕竟是你祖父的血脉,救下他们的性命。也是做孙女的应该做的。”
赵琇没有露出异色,只是对赵泽说:“你别向我磕头,我也当不起你这一句姑姑。我们早就不是一家人了,你只管叫我哥哥侯爷,称我一声赵姑娘吧。”
赵泽一愣,脸色都白了,他看向张氏。张氏也有些吃惊。她看了孙女一眼,嘴巴动了动,但什么都没说。
奉贤赵氏族人尚且坚拒承认赵泽是赵家子孙。生怕会跟大逆罪人扯上关系,更何况是有着弑父杀母之仇的赵玮、赵琇兄妹呢?她同样深恨赵泽的父母,只是可怜这孩子不容易而已。但无论如何,还是亲孙子、亲孙女更重yào。赵玮已经是建南侯。不能让外人说他有个谋反的堂兄。老郡公也不能有一个谋反的孙子。
赵泽看着张氏的反应,心里已经灰了,想想两家有血海深仇,自家如今又是这样的情形,又怎能再奢望能认祖归宗呢?曾祖母愿意对他和善,一路带他上京,又为他请医用药,已经是意wài
之福了。他不该得陇望蜀。
想了想,赵泽打算告辞了。他说:“我放心不下家里人,想早些找到他们。”
他这样说,张氏也不好再劝,只是命人把他的包袱都带出来,又给了他一些盘缠,还要再派两个人跟着他。但赵泽都拒绝了。
赵琇便说:“我让人上外头给你雇辆车吧?雇上两日,接下来你要去哪里,好歹有个车夫陪着。”反正这车夫只是外人而已。
这一回赵泽没有拒绝,张氏立kè
就让人去比较熟悉的老牌车行连人带车雇了一个比较老成的车夫来,付了三日的费用,让他跟着赵泽。赵泽便坐着那车夫的车子离开了赵家小宅,趁着还未到宵禁的时候,先到外城闹市区,找了家干净的客栈住下,打算明日一早起来,就去大理寺探视母亲。
赵琇在家,也开始劝说张氏:“赵泽虽可怜,但毕竟是仇人之子。他保护您不受他父亲的伤害,我们为他收赎弟妹,祖母您又救过他的性命,治好了他的伤,也算是扯平了,今后还是少打交道吧?”
张氏叹了口气:“我心里何尝不明白?你放心,方才你跟他说话,我也不曾反驳过半句,就是不打算认他的意思了。只是他毕竟是你祖父的血脉,如今他一家子也不知过得如何,功名是不能指望了,他年纪又小,日后还不知作何营生,若是饥寒交迫,我这心里终究还是过意不去的。”
赵琇郁闷了:“那您打算怎么办?别告sù
我,您打算供养他一家子。赵玦犯的是谋反大罪,难不成他死就死了,家人儿女还能得享富贵?那叫世人见了,象个什么样子?朝廷上会不会有非议?祖母,您若是心软,尽可以多多接济贫苦人家的孩子,但还是不要对赵泽太好比较好。哥哥年少袭爵,本身在朝中就立足不易,咱们就算不能帮上他的忙,也不能给他拖后腿呀。”
“我当然不会让人说你哥哥的闲话。”张氏犹豫了一下,“上京的路上我就想过了,赵泽如今身子不好,就先让他在京里休养上些日子。等他好了,大可以带着一家老小回奉贤去。赵氏宗族虽然不肯认他,但也不会欺辱他,他在那里度日还是不成问题的,奉贤认识他的人也少些,只要他愿意脚踏实地,大可寻一份差事养活家人。我们家既有茶园,又有作坊,哪里不能安置他们兄弟?”
赵琇不以为然地说:“祖母的想法自然是好的,就不知dào
赵泽家人会怎么想了,这种事自然要由他们自己决定。”
不是她小看牛氏赵湘他们,他们若是甘心老老实实过一辈子的,也就不会落到今日这个地步了。
且不说赵琇祖孙俩如何,第二天一大早,赵泽就爬起床来,用过简单的早饭,便坐车往大理寺牢狱去了。只是到了那里之后,他想请求探视蒋氏,狱卒却给了个让他全身冰冷的答复:“你是蒋氏的儿子?怎么这时候才来?蒋氏月初便因病重不治死了,本想通知家属,却找不到人,找她娘家兄长,她兄长一家都已离开了京城。天气越来越热,尸首总不能一直放着,我们便叫人寻了张席子来,将人一卷,丢到城外乱葬岗去了。”
赵泽眼前一黑,身体晃了一下,勉强支撑住身体:“我那时在外地,并不知情……难道她的其他儿女就没来探视过她么?”
狱卒笑了:“若不是你来了,我们还不知dào
她原来有儿女呢,从前只见她娘家人来过,夫家是从没见过人。听说她丈夫犯了谋逆罪,已经被斩首了,家眷流放,想必也是有心无力吧?”他上下打量赵泽一眼:“且慢,你既是蒋氏之子,那就是大逆罪人之子了?你多大年纪了?怎不曾被判刑?”
旁人对他耳语了一番,他才明白了:“原来是先帝赦免了你,你也算是走运了。你娘早就不在这里了,赶紧走吧。”
赵泽惨白着脸问他:“我母亲……被葬在乱葬岗何处?”
那狱卒又笑了:“你这孩子问得有趣,既然是乱葬岗,还分是何处么?我们每个月不知抬多少人出去,哪里记得这许多。快走快走,我还有事要做呢。”
赵泽失魂落魄走出了大理寺衙门,看着天上明晃晃的太阳,只觉得今日的风格外冷。(……)
PS:犹豫了好久,在“蒋氏被娘家人草草安葬”和“蒋氏被弃尸乱葬岗”之间,还是选择了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