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四章 我是谁的女儿

  “姑娘,快快坐下。”
  濯心殿西侧暖阁内,万明安急忙扶着唐谷溪,来至一张卧榻上,令她躺下去。旁边便是大王的床榻,珠帘华帐半卷半垂,层层叠叠,露出里面半个身子及被褥来,四周的小桌上,皆是药碗及各类灵丹妙药。
  唐谷溪坐在了卧榻上,并未躺下,而是半靠于软枕上。微吸一口气,眸光缓缓划过这屋子,最后停在了大王的床榻上。
  她盯着龙榻,良久不出声。
  万明安立于一侧,静静注视了她片刻,叹气道:“姑娘,昨夜要不是窦妃娘娘派若萱公主过来,我都不知姑娘竟重返凉禹了呢。姑娘既然回来,想必是……”
  万明安见她神情凄然,便适时住了口。沉默片刻,又问:“不知姑娘如何得罪了赵王妃,为何会……会受如此惨待?想必姑娘也是心直口快,祸从口出了吧?遇上这回事,须得服个软儿,口上吃亏了,但起码保住了身子,姑娘以为呢?下回,可万万不得逞强嘴硬……哎,瞧我说的,哪还有下回呢,此类事,是万万不要再有了〖%
  M.35ww.,姑娘纵是练武之人,可终究是个女儿身,受不得宫里的任何刑罚的。”
  尤其现如今,能护得了姑娘的,都不在了,姑娘岂不得自个儿多加小心?
  外面是豺狼虎豹,姑娘若还似从前那样,为人庇护、心思马虎、脾性任意、简简单单,岂不不吃亏才怪?
  最后两句,他未说出口。
  听闻万公公这一番肺腑体贴之言,唐谷溪怎能不受感动?她方受过一夜皮肉之苦,此刻再闻如此温润之言,犹如苦药之后饮下蜜汁,岂不有十二分的香甜与感怀?
  然而,心里是这番情景,表露出来的,又是另一番情景。
  她整个动作极其迟缓,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想激动地对他道谢,也道不出来,想哭,更是掉不出一滴眼泪。有几个瞬间,她以为自己已失魂丢魄,已如行尸走肉,不再似人了。
  适才那些宫女为她梳妆打扮,为她热水洗澡,她如同置身梦中,只觉得恍惚一刻便过去了,那些事明明刚发生,可如今想来,却朦朦胧胧,模糊不清。
  幸运的是,此次在那冰室冻了一夜,竟未发热烧脑,沐浴过后便恢复了过来,手脚也已温热。
  一阵沉默后,唐谷溪转过头,眼光移至万公公身上,注目了他良久,才轻轻问道:“大王没有醒,也没有叫我,对不对?”
  万明安望了一眼榻上,轻轻点头。
  “公公为了救我,不惜与赵王妃周旋,谷溪实在感激。倘若待会儿,赵王妃进来,见大王并未醒来,可该如何应答呢?”
  她静静说着,不疾不徐,这句话看似询问,但听来却像是心中已有了主意,竟带几分笃定之意。万明安听出话中似有他意,即便心中已有打算,却还是想听听她的法子,沉吟片刻,问道,“姑娘以为呢?”
  唐谷溪眸色慢慢变得凝滞、深暗,她敛光于眼底,静静沉思了片刻。耳边似有若无地响起赵王妃昨夜所言来……她说,都清静了,都消失了……
  可见,赵王妃并不想大王醒来。尽管苏宸已不再,不会再有人去争王位,可赵王妃还是不愿大王醒来。此事,她不知其中原因,却可以笃定……
  既她不想大王醒来,那见到大王未醒时,一定会松口气,稍稍安心下来。彼时,她和万公公随便说些什么,赵王妃想必不会深究。
  “公公,大王可有什么私人物品,别人一概不知的,您拿出来,交到我手中。若她问起,只管说大王又睡了过去,若要证据,那私物便是。”她顿了顿,“而且,这私物……须得是于赵氏不利的。”
  赵王妃与赵春心存歹念,大王虽老,可并不糊涂。唐谷溪不信大王手中,没有拿捏住他兄妹两个的“法宝”,前朝后宫,绝不似表面那么干净,背后的污泥浊水,要有便能揪出来。
  提出此言,一听便是大不恭与大不敬,可她相信,万公公不会怪罪她,他既能去救她,便不会怪罪她,永远不会。
  万公公低声笑了笑,“姑娘还真是与老奴想到一处去了。不过,这证据虽有,拿是不好拿,可另有一样,姑娘倒可凭它,脱身脱险……”
  唐谷溪微微抬起身子。
  “此物,想必人人皆知,此事,想必姑娘如今也知。只要姑娘手中有此物,口中有实情,那既可让赵妃不生疑,又可助姑娘暂且躲过一劫。”边说着,他边往角落走去,“只是,暂且只是暂且,以后或许会有更艰难的事发生。姑娘在此之后,便不要再出现凉禹国内了,如此为好……”
  他返身回来,手里多了一把画卷。
  “此物,也是大王一直想给姑娘的。”他站在她面前,展开了画卷,“姑娘可认得此人?呵呵,老奴又说废话了,姑娘自然认得……既然如此,那便当众承认自己身份,一切皆为大王告知,告知与姑娘……姑娘本是南国遗下的——”
  “公公。”唐谷溪打断了他,飞快收回目光,扭过头去,似乎不愿细看那画卷。她面容微有激荡,平复了片刻,才恢复过来。
  万公公并不感到惊讶,有条不紊地收起了画卷,脸上依旧一副淡淡的笑态。
  “当初我母后,本不会死。”良久,唐谷溪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回头注视着他,“想必这些,公公也早知道……是赵春,是赵春派去的人马,为了宫中空缺的后位,不惜杀掉一切于赵王妃有威胁之人。而我母后……便成了那一个,成了那唯一的一个。”
  事至如今,她明白了许多,以前困惑的,皆在心口解开了。玉玺,寿宴之夜的玉玺一事,大王、赵王妃、赵侯……他们的不同反应,如今看来,对号入座,全然明白了。
  大王并非要杀她母后,欲将她母后置于死地的,是赵春,是赵王妃。
  玉玺在母后手上,大王从未见过玉玺,却在赵华庸手上得见,不是赵侯掠来的,又是谁掠来的?
  若非想起那夜大王初见玉玺的惊讶,她可能要冤枉大王了,冤枉他为何知晓赵春杀了他心爱的女子,却一直重用至今?
  所幸,他不知道,他本不知情……
  他还是那个大王,还是那个她心中的大王……而且,如今还是一个为人欺瞒了数十年的大王,为枕边人所欺,为朝廷王侯所欺……他亦是一个可怜的大王。
  “所以,恕谷溪不能说。”她的眼里满是诚恳,“万公公,即便要说,也不是今日。我……还有许多事要做,不能早早被人视为眼中钉。总有一天,我会堂堂正正告诉所有人,我是谁的女儿,我是哪一国的儿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