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画地为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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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李真似乎不想给她太多的喘息以及思考的时间。他又补充道:“而那神缺少了一枚指骨。那枚指骨名为朗基奴斯之枪。我们面前的这条龙,指引我拿到了那枪,又指引我将枪还给了那神。”
“你问我,为了让你复活到底牺牲了什么。那么现在我可以告sù
你……在令你复活的同时,我似乎……”
“让那神也复活了。”
北川晴明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细微的呻吟。很久之后她才抬起手掩住自己的嘴,直勾勾地看着李真,难以置信地说:“天哪……你都……做了些什么?”
应龙终于说话了。它的声音里带着金属的混响,清越而明亮:“这是宿命。即便不是你,也会有别人。这是你们无法抗拒的力量,你们两个人并不需yào
自责。”
“的确不需yào
自责。”李真笑了笑。北川晴明觉得那笑容当中似乎还隐有一丝意味难明〖*
M.35ww.的悲凉。
他继xù
说:“事情不像你想象得那么可怕——至少现在如此。”
这样安慰并没有使得北川晴明感到平静,但另一个问题让她转向应龙,问出了李真要说的话——
“那么你……究竟是不是类种?”
应龙庄严地昂起了头。它颈下的金色鳞片微微开合,唇边的两条肉须飞扬起来。
它用淡黄色的眸子注视李真以及北川晴明,低沉而郑重地说道:“不是。”
北川晴明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那么,你是什么?”
仿佛她的这个问题很难回答,或者应龙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它在间隔很久之后才缓缓说道:“名字对我而言没有意义。除我以外,什么都不是。”
北川晴明因为它这回答而感到疑惑。可是在旁边微弱的光线里,传来李真的一声嗤笑。
应龙转向李真,用低沉的声音说:“我不理解你为何会对我产生如此敌意。我本以为我们之间的关系比现在还要更好些。”
“对你而言当然没什么大不了。因为你觉得这一切都是宿命。”李真冷声说道,“可是在我这里,我讨厌被别人蒙在鼓里、更讨厌同时被利用——而我还在很长一段时间当中对你的这种利用心存感激。”
他报复似的转向北川,冷笑着说:“你想知dào
它是什么?”
“告sù
你,它是一截脊椎骨而已。”
“脊……椎骨?”北川晴明皱起眉头。“你的意思是说——”
“不是我的意思。也不是什么形容。”李真看着应龙,“它就是那个神的脊椎骨。”
应龙没有说话,似乎是默认了。
真实的荒谬感涌上北川的心头。她再去打量眼前的巨龙。可是那的确是一条龙——拥有自己的头颅以及利爪,她无论如何没法儿将这龙与一截脊椎骨联系起来。并且。如果这龙真的是一截“脊椎骨”、是李真口中的那神的脊椎骨的话。它又怎会被冰封、甚至被另一个李真重创?
“那么。你想怎么做?”应龙在这冰穴里问。
“我想……”李真微微低下头。
他沉吟着,又在原地踱了几步。应龙以及北川晴明都默不作声地看着他,而他坚硬的鞋底在这冰洞里发出轻微的声响。
一分钟之后。李真抬起头,对应龙平静地说:“我想要你一直待在这里,待在北冰洋之下。没有我的同意,你不能离开这儿——”
他边说边走到龙的身边。
身长十几米的龙,盘起来也相当于一辆重型卡车大小。而李真一边走一边将另一只脚拖在地上划线——鞋底并不能在冰面上留下刻痕,然而应龙的眼睛却一直注意着他划出来的无形线条。
最终他绕着应龙走了一圈,在距离它身体一米之外划出了一个圆。
“你不能离开这个圆。”李真抬头看着它,“除非我同意了。”
北川晴明看着李真和龙,觉得今天的一切都很荒谬。她可以确定李真不是孙悟空,他的那只鞋子也不是金箍棒,而应龙更不是唐僧。但李真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用那只鞋子划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圆圈接着说出那种话。
而令她更惊讶的是,她听到应龙说:“好。”
“如果是我所想的那样,我答yīng
你。”龙说。
“就是你想的那样。”李真说。
……
……
气温已经回升至零下二十五摄氏度。这样的温度在帝国北方也算得上“很冷”,可是在摩尔曼斯克周围,真真算得上是“温暖如春”了。
绝大部分抛了锚的作战载具重新开动起来。对于车内的那些士兵而言,战争在经lì
了短暂困境之后刚刚开始,但对于另外一些人而言,战争却已经结束了。
戴炳成的伤势得到控zhì
——一个能力者治愈了他的外伤。现在他的周围围绕着一群高级军官,那些人在就接收清理工作进行紧急磋商。
戴炳成独自一人走出了作战部。他们还是在摩尔曼斯克的“绿岗”上。北极圈保卫者的雕像上面覆着冰层,他在这冰层之下往远处看——皑皑白雪之上有两个人影,他看到其中一人是李真,另一人……
他眯起眼睛。是北川晴明。
两行足迹一直延伸到他面前,李真笑着与他打招呼:“你看起来还不错。”
戴炳成向北川点点头,难以置信的讶色从眼眸里一闪而过。但他随即转头问李真:“其他的人……”
“都处理好了。”李真肯定地回答,“从此这世界将是朗朗乾坤。”
戴炳成因他这肯定的语气而疑惑起来。他微微皱眉,朝南边看了看:“那么之前飞过去的是什么?那只手臂?”
李真点头。又摇头:“是。但是老戴,现在我不能说。不过我也总得说,可不是现在。”
戴炳成愣了愣,又试探着问:“哪怕先透露一点?”
李真笑起来。他的笑容当中带有一丝真诚的歉意:“老戴,虽然你听了会不高兴,但事实是……”
“如果我说了,你的级别也不足以让你真zhèng
了解这个内幕。我会说的,但是在世界最高领导人峰会上——这件事,我得麻烦你。”
戴炳成瞪大了眼睛——这样的表情已经很多年没出现在他的脸上了。他像看一个外星人那样看李真:“最高领导人峰会?世界……最高领导人峰会?”
李真认真地点头:“我不是开玩笑。”
戴炳成又去看北川。但北川晴明的脸上有一层破不去的硬壳儿,他什么都没看出来。
于是在刹那的失态之后。他低声道:“的确有这个必要?”
李真再点头。
“好。”几秒钟之后。戴炳成也点点头,“我会试着向上面反映。唉……现在的你也的确有这样的资格了。”
“不是‘试着’,老戴。”李真看着他的双眼,“除非这些年的事情我们还想要再重来一次。”
因他的这句话。戴炳成的脸色凝重起来。他低声说:“你的意思是。现在除了那手臂之外。再没有其他的、人类无法应对的威胁了?”
“是的。”李真说。
戴炳成无言地长出了一口气。而李真向他身后的指挥部里看了看,换了一种语气:“你该知dào
荣树——这次他和我一起来。我之前答yīng
他帮他找一些东西……”
他用简短的话交代了一些情况,最后说:“那么麻烦你帮我照看一下他的那几个人。我知dào
从前你们之间……”
戴炳成挥挥手打断他的话:“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他能在西伯利亚和真理之门打这么多年游击。这一件事儿就足够了。我一会就让人着手去做。”
“好。”李真笑笑,指指他手里的一个小薄本,“你这东西能接通全球网吧?给我用用。”
戴炳成将手在那本子上点了几下,从中删除掉一些信息,递给了李真。李真便挥挥手转身走开。
戴炳成叫住了他,往指挥部里指指:“很多人想要亲眼见你。”
李真隔着门缝儿往里面瞧了瞧——都是些将校军官。他便笑笑:“不了。也没什么意义。”
戴炳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但他赶在李真走开以前又问:“你要回菲律……南吕宋了对不对?”
李真停下脚步:“是。我爸妈都在那儿。”
“好。”戴炳成在心里叹了口气,“祝你一路顺风。”
他并拢脚,朝李真敬了一个军礼。
可李真没回礼,只笑着向他点点头便走了。
于是戴炳成又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
……
……
“你这么年轻的将军可不多见,你不觉得可惜?”在雪地里,北川问李真。
李真埋首点着手里的电子本试图连接网络,随口回了一句:“有什么好,少将一个月一千五,现在金元还贬值了。”
“你忘了从前你一个月两百块了。”北川笑着说。
“我之前在渝州的时候,将军府的厨子都给涨到一个月九百了,还包食宿。”电子本发出“叮咚”一声响,网络连接上了。
现在连接的是世界网,不同于从前的万维网,开头只需yào
输入一个“W”而不是三个。这东西也是南吕宋搞出来的,具体使用的是什么科技李真搞不明白,据说并不需yào
什么线缆连通。
“那你的渝州怎么办?我记得你从前是想要大干一场——”北川说。
李真终于抬起头,等待屏幕上的读条:“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候我还不知dào
会有这码事。可如今……”他指指南边,“有那东西,我在哪里都一样。”
北川晴明默然了一会儿,低低道:“时间还很多。用不着担心的。”
“我没担心啊。”李真真诚地笑着,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读条走到尽头。李真重新将视线投在屏幕上。
一个zf网站。
李真点了几个界面,于是看到一张照片。
北川也凑过来瞧了瞧,默不作声。
照片上是一个美丽的年轻女人,笑得很和善。她穿着浅灰色的套装,头发盘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而她的身后是两面旗帜,上面的图案有些陌生——那是橘黄色的底子,左上方绘有一枚红色十字星和一对白翼。
李真撇撇嘴:“这国旗可真不好kàn。”
照片的底下有一行说明文字——南吕宋共和国总统张可松出席……
李真盯着那照片瞧了又瞧,随即微微叹口气。
北川听到他的叹息。问:“怎么了?”
李真摇摇头:“你说我这么一个离家出走的男人。现在没存款,没车,没房……”
北川晴明轻轻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但心里觉得松快一些。他现在可以开玩笑了。或许在他的心里。事情的确没有多么严重。
她就不再说话。只偶尔瞥一瞥李真手中那个电子本的屏幕。他们走在空旷而寂寥的雪原上。可看起来倒好像是在散步。李真也不说话,像是一个初次接触网络的孩子那样专心致志地盯着屏幕,近乎贪婪地浏览有关南吕宋的一切信息。
其实世界网在两年之前就已经在世界上大部分区域连通了——也包括渝州半城。
然而这是他第一次进入这个网络。第一次亲眼去看有关那个人的一切。
感觉就好像终于写完了作业,可以好好玩一玩了。
他们离开摩尔曼斯克的时候是下午三点多钟,而北方的天黑得早,到五点钟的时候星星已经出来了。但前方还是雪原,以及倒伏在地的枯树,不见人烟。
北川晴明保持了长达两个小时的沉默,终于在隐约听到从地平线传来的西伯利亚狼狼嚎的时候问:“你真打算一直走过去?其实我可以带你一起飞的。”
李真从屏幕上抬起头,惊讶地看她一眼:“我以为你想和我在雪地里走走……”
“你早说的话我们现在就有热饭热菜吃了。”
北川晴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叹口气:“你……好吧,我不跟你计较这事儿。”
说着她在身边卷起一团旋风,地上雪沫飞扬。她没再问为什么李真现在像一个守财奴那样不肯轻易使用自己的能力——尽管她已经清楚他仍旧拥有它们。两个人的身影很快被风雪吞没并且高高升上天空,大地在身下飞快退去,雪原以及枯树林也飞快退去。
她在李真的指点之下艰难地找到“冷杉与鹰”的那个营地。木屋还是从前的木屋,但从高空向下看去李真发xiàn
了几个隐藏在树林里的暗哨。他们在木屋之外降落,暗哨并未出现。就如同他所想的那样,戴炳成已将自己的话转告了荣树,而荣树也向基地守卫告知了他们两人将返回的消息。
并未经lì
太多波折李真与北川就深入地下,迎接他们的是赞叹的目光与欢呼。所幸这里留守的人并不多,四十多个人的热情并没有让李真感到心烦意乱。现在的他有足够的好心情接受人们的这种善意与崇敬,他甚至还同那些人喝了几杯。
在他来看这个基地里的普通人——除了“新人类”之外的那些普通人也都是值得他敬佩的。因为他清楚这些人并不是像自己那样被“命运”推上这条路——他们是自己走过来的。
而今这条路似乎终于走完了。
短暂而欢乐的混乱并未持续多久,在李真说自己已经快要饿瘪了之后人们发出善意的哄笑,留给他和北川晴明一些私人空间。
李真并不能指望这里的战士们像女佣一样细心体贴,而且现在他的确也只想吃热菜热饭而已——这是一种心满yì
足之后的小任性。
最终他们在简陋的厨房里找到一些东西。这里是西伯利亚,肉当然是很多的。厨房当中有一个巨大的冰柜,李真打开它之后看到了大块的肉——不是那种可疑的大肉块,而是土生土长的野兽肉。他依靠蛮力用菜刀剁了一条大大的后腿。把它冲了冲扔进一只铁锅里,发出冻的一声闷响。
北川晴明不满地看看那锅,说:“你就这样煮?”
李真又找到一些瓶瓶罐罐,用指尖蘸着尝了尝,往锅里面倒。他说:“你不懂,做菜和战争一样,在某些领域都有属于男人的浪漫。比如做肉这种事情,我觉得男人做出来的就总比女人多了点儿野性的味道。”
北川笑着说:“你指那种半生不熟的?”
李真端着锅接了满满的水,点着火,看着火舌舔舐黑黑的锅底。大摇其头:“不不。恰恰相反。对于男人而言,肉要美味就只有一个诀窍——时间。只要你能耐心地把一锅肉炖上五个小时,哪怕只放盐也是无上美味。”
北川晴明不和他辩论,又找到一袋米。她用女人特有的细心将米淘了四次。接水泡着。然后在厨房中间的铁质案板旁坐下。
李真便发出指示:“你这么久没吃东西。该喝粥。”
北川出神地看着炉灶上的火焰。这间简陋厨房里的灯光并不明亮,是荧光材质。于是大火为整间屋子带来弄浓浓暖意,并且用暖黄色的光线把墙壁给镀上了一层金。
看了一会儿她指指那锅:“你可以让它熟得更快些。”
李真看着他面前的电子本摇头:“慢一点也是好的。很多事情做得太快。最后总会有遗憾。你不觉得普通人的生活也很美好?”
“你这种口气像是一个亿万富翁羡慕湖边的捕鱼人。不是人人都能够体会的。对于那些普通人而言,你所有的一切仍然值得他们羡慕。”
“我没有否认这一点。”李真说,“但我还是想过得慢一些,尤其是在发生这么多事情以后。”
“其实……”北川斟酌着词语,“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两个宇宙的碰撞?就像你对我说的,沈幕得出的那个结论。我们现在就好像是一群生活在皮球上的细菌,我们费力地与另一群细菌战斗,渴望取得胜利。我们还患得患失,做出一些牺牲。然而对于另外一些事情而言,我们所做的并不能改变什么——”
“也许就在我们取得完全胜利最终认为一劳永逸的时候,从路边走来一个孩子。这孩子伸出一只脚踢一下子,皮球就滚进水沟里了。我们的一切会不复存zài
,我们从前所做的也毫无意义。”
李真眨眨眼,温和地笑起来:“这简直就是一定的事情。任何事物都有兴衰荣枯。我们的世界从前就经lì
过碰撞,也许这一次会来得更加激烈——第一次是电力失效了,第二次是空间紊乱了。或许第三次,或许就在明天,强力和弱力不存zài
了,我们连感受都感受不到就彻底消亡了。”
“但是我们又没法儿改变这一切,然而……也不能因为这种可能性就什么都不做——那样一来连眼前的美好都没法儿享shòu
了。所以我说,别走得太快,我们还是安心等这锅肉炖好,做好眼前事。”
北川脸色黯淡地点点头。
李真就又说:“我理解你现在的感受。你这种感觉,这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都经lì
过,而且一定比你我更加强烈。可幸好同时类种也苏醒了——一个危机迫在眉睫,另一个危机还在天边,那人们的注意力就自然转移到眼前了。”
“这事儿分散了很多人的注意力,也给了他们足够的时间来思考现实调整心情。但今天——如果zf宣bù
说类种的危机已经荡然无存,人们肯定会欢天喜地。至于宇宙层面的事情……也就被这种喜悦冲淡了。等到人们再从这种喜悦里冷静下来,我想他们也一定能足够坚强地面对更大的危机。”
“你说得对。”北川晴明说,又叹口气,“可是我还需yào
一点儿时间来调节自己。”
李真起身走到炉灶边掀开盖子,拿筷子捅捅那只巨大的后腿——表面已经变色变软了,浓郁的肉香扑面而来,水面上浮着一层黄褐色的泡沫,随着沸汤起伏。他就拿汤勺将泡沫撇干净,说:“慢慢来,时间有的是。你有一辈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