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这样一个时代

  他低声说道:“我不想听什么内幕。我就想听你说,从一个普通的旁观者的角度来说。现在她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庞飞鸿想了想,放下手里的卷宗。他皱皱眉,低声道:“说到她的话……其实印象也不是特别深。不过大家都知dào
  咱们的总统是一个女总统,还特别年轻,所以记得也就清楚一些了。”
  “实jì
  上一开始南吕宋的日子还没有现在的渝州好。因为那里从前就已经是废墟,现在的南都几乎就是在一片废墟上建立起来的。一开始隔离带出现,帝国zf没心思理会南吕宋那边,也就由着我们去了。到后来中央zf算是暂时稳定,但咱们这边也搞出了不少东西……怎么说呢,算是……‘已有割据之势’——”庞飞鸿抽眼看了看李真。见他对自己使用的这个词儿并没有表达出什么特殊意见,继xù
  说道,“于是就由之任之了。当然这是我这么想,我觉得背地里肯定还有些别的什么事儿,比如利益交换之类的东西——”
  “别跑题。”李真轻声道。
  庞飞鸿花了一会儿才明白李真说的是什么意思。他有些讶异地看了李真一〖\
  m.top.眼,意识到……自己似乎会错了他的意。
  他就真的只是想知dào
  那个人本身的事情而已。
  于是庞飞鸿笑了笑,语气变得轻松些:“嗯。她——现在还是单身。”
  不知dào
  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庞飞鸿觉得李真似乎微微出了口气。
  “您是不是还有个妹妹?”庞飞鸿接着说,“您妹妹,您父母都在那里。现在应该是都在总统官邸——其实也没有听起来那么气派啦。之前我离开南吕宋的时候就是一座新建的二层小楼,但是这么几年过去,应该重建了吧。”
  “她露面不多,与其说是总统倒不如说更像帝国从前的皇帝,只是一个象征。因为以前她带着咱们东奔西走的时候人人都知dào
  有这么一位先知,有她在总觉得再出什么大事儿都不怕——日常事务应该是总理在管。总理叫滕安辉,不知dào
  您认不认得……”
  “噢,滕安辉。”李真笑了起来。“我认得的。挺有意思的人。”
  他这么一笑。脸上的神情生动许多。于是将身子往前挺了挺,双手放在书桌上:“他们觉得我死掉了?”
  “很多人这么说的。但是她——”
  “她不相信,哈哈。”李真这次笑出了声。但他随即沉默下来,又闭上眼睛。
  庞飞鸿也就不说话。直到几分钟之后。他再次低头去看资料的时候。听到李真轻轻说:“真是抱歉。”
  庞飞鸿愣了愣。但觉得这话似乎不像是对自己说的。于是只轻轻摇摇头,想了想:“您什么时候过去看看?”
  李真叹了口气:“总得把这边的事情打理完,急不得。”
  庞飞鸿理解地笑笑:“我晓得的。男人嘛。呵呵——您总得有点儿自己的事业。就好比战前我家里,我媳妇儿是省重点高中的,一个暑假挣的钱抵得上我一年。那时候我就老是觉得吧……唉……”
  李真抬头饶有兴趣地看了他一眼:“你是这么想?”
  “啊?”庞飞鸿愣了一下,“怎么想?”
  “你是觉得……我也想要学肖恒,弄一个自己的小王国,不过是以更温和的方式?”李真微笑着,“然后我也做了实jì
  上的什么总统首相,然后才有底气去见她?”
  “呃……这个……”庞飞鸿犹疑地沉吟一会儿,觉得李真脸上的表情不大对劲儿——那完全就像是发xiàn
  了一件特别好笑的事情。
  因而他放下手中的文件,认真地想了想:“您不是这样的打算?”
  李真微微一笑:“不是。”
  庞飞鸿愣了好半天,惊讶地张大嘴,指着外面——那里有喜庆的人群与喧闹的呼喊声,就好像战前节日里的广场:“那您做这些是为什么?难不成您真的是……”
  他抿了抿嘴:“难不成您真的就是为了帝国?就像您说的不能分裂?”
  李真温和地看着他,并未因为他的质疑而气恼。然后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背手看了一会儿,轻声道:“也不全是。大概目的是一样的吧。我和肖恒的目的,和其他人的目的是一样的。”
  他转身看着庞飞鸿:“还有你所说的那种高尚者——在我看来也是一样的。”
  “肖恒和其他人想要自立大概是因为他们觉得那么做的话,自己更欢喜——他们自己做了王更欢喜。那么我呢?我是觉得看到一个统一的帝国、可以对抗类种的帝国让我更欢喜。或者我还有点儿别的心思……”
  他笑了笑:“菲律宾从前不是帝国领土,但现在南吕宋的那群人从前是帝国公民。实则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叛国。但是我觉得,他们比肖恒要好很多,又是为了我。我这人不喜欢谈什么大道理,做事都喜欢顺着自己的心。如果是可松在那里的话,那么我想送她一份礼物——她毕竟等了我这么多年。”
  “要是我给中央zf再打下一个江山、送回去,换他们承认可松的南吕宋,你觉得怎么样?”
  庞飞鸿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皱眉、放松,随后敬佩地叹息一声,从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古人都说以江山为聘……将军,您这可真就是以江山为聘啊!”
  但他又迟疑着说:“可是,还有一个问题——一个统一的帝国真能允许南吕宋存zài?要知dào
  燕京那边现在仅仅是腾不出手……”
  李真笑起来:“你以为我傻么?我说过,我不是什么高尚者。难道我以后离开这渝州,接手的人就不清楚我到底在这里做过什么?我去了其他地方,搞定了他们,以后他们也都会统统忘记了?只要我还是我,我在这里做过的事情所有人就都忘不了——不然我如此大张旗鼓是为了什么?”
  他微微叹了口气:“从前我是中尉、少校、少将。但是头上还有很多人,而且那些人做了很多令我不愉快的事情。那个时候帝国也算是铁板一块——他们之间再怎么斗也都是……就像应公说的那样,既得利益群体。但是眼下世道变了,我觉得我这个人也变了。”
  “所以这几天我就在想……”他看着庞飞鸿,“从前中央zf的那个权威,由我来代行也未尝不可。帝国还是帝国,但要变成一个更好的帝国。”
  庞飞鸿觉得自己的头脑有些发晕。他觉得自己已经很大胆地猜测过李真的想法,却没有想到……
  原来这人志不在一城一地,而在一国!
  他有些发懵。
  而李真看到他的神色,又摊摊手:“你又想到什么了?”
  庞飞鸿深吸一口气:“将军,您……我……我真是应了那一句话——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啊。”
  李真看了他几眼,忽然无奈地笑起来,指了指他,又摇头:“庞飞鸿,你这个人呐……呵呵,怎么说你呢?你的脑子里就不能有点儿正常的念头?还是说我这个人的念头太不正常?那么,你是觉得我想要做皇帝?”
  “不、不……”庞飞鸿赶忙摆手,“皇帝有什么好——您可以做……元首,那种终身制的元首——”
  李真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我从没这么说过。我仅仅是想靠自己的力量,重建一个新的体系而已。或者说,给这台机器除除锈,至于其他的事情,庞飞鸿,你别想太多。我不适合做那样的人,也不愿意做那样的人。如果有一天我的目的真的达成了,尘埃落定的时候就该是我功成身退的时候了。”
  “要知dào
  ,我还有更重yào
  的事情要去做。”
  庞飞鸿喏喏地应了声,却忍不住又看了李真一眼。刚才那些话倘若是别人说起来,会让人觉得是在“痴人说梦”——哪怕西楚霸王当年说“彼可取而代之”的时候,也被大多数人认为是无知妄言吧。
  但这一个人并非人类历史上任何的一个“平常人”,或者说,他究竟还算不算是一个人,都是一个模棱两可的问题。身处这样的环境……倘若他真的安于现状、规规矩矩地过一辈子,庞飞鸿觉得,那似乎才是真zhèng
  不可思议的事情。
  只不过“尘埃落定”、“功成身退”之类的话——他只在心里笑了笑。也许对方同样知dào
  ,真到了那一步,这种事情便不是一个人的意志可以决定的了。
  于是他低下头继xù
  去看些文档——是真的很认真仔细地去看那些文档。
  因为他意识到一件事。这是一个最坏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好的时代。在这样的一个时代里,一切皆有可能。
  而他很可能就是将会亲眼见证某一次惊天动地大变革的那个人。所以他得做好眼前的事情,这样或许便可在即将到来的大潮当中成为一份必不可少的力量。
  他觉得很庆幸自己生在了这样一个时代、这样的一个人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