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深思量
灵雪因沉浸在悲伤当中,一双眼眸,氤氲着层层水汽,长而密的睫毛上,挂上几点晶莹,却一直强撑着,不肯落下。无声,却煞是惹人怜惜。
若是往日,夜珩君必是会上前将人揽入怀中,好生安抚一番,只如今,往事皆为尘烟,一切只如梦一场,梦醒,灯灭,酒醒,然后一切回归本位,不偏不倚。
“难道在你的心里,我就比不过一条红线吗?”
灵雪因抬头,颤着声音,身子是微微抖动的,如落霜的茄子,随时会被寒风冰雪打落,不堪一击。
“不是,只是……”
只是情不再,如何维持一段云烟飘渺的感情。这些年,那些所谓的悸动,转变了方向,所有的感情,变成了一种宠溺,近乎救赎的宠溺,却再也生不起别的心思,就好似,那些呵护包容,皆只是因为一个亲人间的,自然而不能掺杂多余的情感。
只是,这些只是,他都不能说,说了,也只能为她徒增伤感。
谁还停留在流年的香雪海中,看着花开花败,花飞花落,而忘记,那个季节,走过了,脚印落在上头,也会慢慢失去踪迹。一如,他与她的曾经。
灵雪因绝望而去,夜珩君没有挽留。珑御清侧身躲入一旁宽大的廊柱下,挡去了半个身子,心魂俱丧的灵雪因绝尘而去,她没看到那个男子一闪而逝的精光。夜珩君却知道他在外头听了许久,待得灵雪因离开了,便出声道:“只不知玉帝何时喜欢上了这墙角君的喜好?”
珑御清耸耸肩,并无被发现其偷听的尴尬,一撩衣摆,风姿翩翩的入了姻缘殿。弯腰低头,绕过几根被灵雪因方才拉扯下的纵横着的红线,踱步到夜珩君身边。
“参见玉帝!”
见得煞神来了,月老兢兢巍巍的行礼,眼神却一直瞟向夜珩君,意思很明显:人是你强带进来的,这规矩破了,担当责任的,也该是你这违规之人。
夜珩君被月老这一瞟,倒是被冲去不少心中郁结,忍不住莞尔一笑,摇摇头笑道:“月老君,若是你无甚事了,便出去吧,本座与玉帝有些体己话,要好生说说。”
“那感情好,那感情好呀!”他就只差给夜珩君磕头喊上几声万寿无疆了。擦擦汗,赶紧一哧溜爬起来,向两人福了福身,便告退出去了。临走前,还不忘为两人掩上大殿高耸笨重的门。
顿时,大殿中一半黑一半亮,恰巧在两人间隔开,夜珩君站在靠近红蜡烛燃烧光亮照得到的地方,整个身子沉浸在一种温暖的桃红色中,衬着身旁的姻缘红线,煞是好看。
而珑御清则完全被黑暗包裹着,身后的大门缝隙间,只投了几丝朝阳的光线,打落在他脚边,只隐约看到一双秀龙纹黄靴以及祥云盘龙戏珠金丝纹,眸色暗暗,神色暗暗,一派昏暗。
“玉帝来此,不知找本座何事?”
夜珩君敛襟,清冷的肃容,在这昏暗的大殿中,依旧光华流转,只看着珑御清的眼神,已冷然了几分,没有恭谨,也无厌烦,冷冷清清的,带着不近不远的疏离意味。
“朕听说夜珩君归来了,便来瞧瞧。”
“是吗?既然是瞧瞧,如今也瞧够了,是否也可以走了?”
这个来瞧瞧,倒是来得远了点,单灵宫在西北方方向,而姻缘殿却是在东南方,两者相差距离极远,若不是有目的而来,却是不会特地绕到此处。
“珩,你让月老君出去,却也是有话与朕说的吧,不如就一次性说完,何必大家在这兜弯子打哑谜呢?”
“如此甚好,那就由玉帝先说说,来此究竟是为何吧?”
夜珩君微微一笑,看着对方,意思很明显,有何事,趁着现在,一次说清,便将事情解决了。
“咳咳咳……还是珩你先说吧!”
看着那双眼,如能进入你的内心,将你的所有心事都囊括眼底的清明的眸眼,他依旧害怕,却又无可自拔的着迷。从何时起,两人间的相处便是如此客客气气,带着拘谨与淡漠的,可他依旧怀念着那些伏在他双腿上,一板一眼的被法术口诀时的模样,无拘无束的,可以带着依赖,带着撒娇。
只是,那些年少的无忧无虑的美好,在他渐渐被一种感情所侵蚀时,两人的关系,便也跟着发生变化。他厌极了那种在他眼中,他是一个孩子的感觉,虽喜爱他的宠溺,却不能忍受自己爱着的人,爱着另一个女子,却仍旧将自己当成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厌倦着过去的那种宠溺,在面对着对方的淡漠疏离时,却又怀念着那种关系。
“是吗?那好,本座只说一次,若竹寒弦不被允许存于世间,那么这世上也不再有夜珩君。”
云淡风轻的话语,在月老曾经肆意挥霍的大殿上,从那形状姣好的唇中逸出。轻声慢语,话却是极具威胁性的。
珑御清瞬间呆滞在原地,不敢置信的看着他。眼神深邃,慢慢带上了火光。怒与痛交织着,如冰火在心间交替折磨着他,难受得想要剖腹,将那揪扯着的心,拿出来看看,究竟能被伤害到何种支离破碎的境地。
“你在威胁朕?”
珑御清痛到极点怒到极点,原本在指尖缠绕着玩儿的几个红线,嘣的,突然全部断裂成几节,那被他死死握在手中的红线,瞬间化成灰,无了痕迹无了踪影。
如此,又有几个人的姻缘被改写,一如曾经的他与她、他。
夜珩君看着那消失在眼前的半截红线,蹙眉,眼中带着浓浓的责备。一个万物的主宰,最需要的是强而硬的自制力,但如今的珑御清,离此道却是越来越远。帝王最是无情,对万物便是有情。
想起不久前在云遥道人处,那云遥道人意味深长的笑,洞悉一切般,却只能无能为力的让他们自己解救自己。这场浩劫,并未完结。他清楚,依旧无法改变。
珑御清虽然怒,但心里清楚,这个赌他打不起,冒险他不怕,但就不能拿夜珩君的生命去冒险。那是他将他逼到何种绝路了,他才有此要挟?他是爱他,但他难道不知,自己得不到的,也不会允许别人得到吗?
然而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走到那一步。
夜珩君亲眼看着珑御清离开,与月老交代了几声,才双手背于背后,一步一步离开这个本是喜庆浪漫如今凄零凋落的大殿。
月儿正盘空,却是又一天过去了,只不知那人在黑暗阴森之地,何时才能见得这圆润如玉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