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佛笑慈悲

  整个人突然松垮下来,就像绷紧的神经一下子断掉,失去了目标和方向。
  许愿葬礼之后,我闭门在家昏睡,半睡半醒间,总能看见高大帅气的许愿,一脸傲气,谈笑间充满激情,满怀对平庸的不甘,对成功的向往,一路向前,直至淡出我的视线。
  亦真亦梦的幻觉中,自己甚至又回到大学校园。
  毕业那年,我和林薇、许愿、子宣坐在学校宽大的操场上,有时阳光明媚,有时月色如练,看着迎风奔跑的同学们,我们并肩高呼:毕业了!社会,我们来了!
  时至今日,一切恍如在眼前,可我们都已不是昨日阳光下青涩的男孩,未来有美好,也会有恶梦笼罩在路上。
  连续几天封闭在卧室里,没有了白天黑夜的概念。
  直到孟醒进来,把窗帘拉开一条缝隙,阳光瞬间冲进来,外面白昼如洗。
  她坐在床边,轻抚我的脸颊柔声说:“你还有我,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孟醒俯下身来抱着我。
  第一滴眼泪流下后再也控制不住,藏在她怀里,放声痛哭,到后来,心真的碎了,再也流不出眼泪。
  孟醒消瘦许多,我知道,她心里也不好受,许愿的事满城风雨,大多谣言都指向海洋集团,恐怖主角是张帅和卫兵。这些谣言,很多是马三和他的手下编造传播的。
  可谣言终归是谣言,藏在背后的谣言对那些失去道德底线的人来说没有任何作用。
  这些传言,反而加重张帅和卫兵在社会上的地位。
  而我和张帅上次公路飞车拼命,也让孟醒忧心忡忡,可在这个时候,就算她为了我的安全,产生想离开我的念头,都因为我的伤和跌倒谷底的心情而打消。
  再次走出家门时,先跑去北海道落雪,和万豪坐在大厅,门口还余留着警方办案时拉的警戒线,我俩看着落满灰尘、人去楼空的酒吧,想到许愿当初信心满满、踌躇满志的样子,心情沉重。
  万豪在唉声叹气,我心绪烦乱。
  那时,天色渐渐暗下来,窗外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对面的哈尔滨故事酒吧灯火闪耀,北海道落雪倒闭后,那里客人爆满,不时传来安保人员粗鲁的呵斥声。
  抬头看到吧台里供着一尊弥勒佛,慈眉微笑。忍不住悲哀地想,生活中,我们每时每刻都能听到人们在讲佛,佛告诉大家要舍得和放下。
  面对今天这一切,谁能告诉我如何放下仇恨,舍掉许愿和美羽两条命。
  许愿的突然离世,恍如一个恶梦,我期盼着能够醒来,但这个恶梦不但不会醒来,还会越来越黑暗冷血。
  许久,我都沉浸在这个难以接受的悲伤中,日思夜想,不敢相信许愿真的已不在,我们再也不能相见。
  子宣情绪同样低落,自责没有尽全力帮助许愿渡过难关。他和楚晴吵架后,楚晴就搬出他位于新区的房子,两人多日来没有和好迹象。
  孟醒虽然经常陪在我身边,但她要频繁去北京探视生病的刘奶奶。
  我和子宣重返Lostpce酒吧,常常喝到大醉。那些关于坚强和勇敢的语言此时都显得苍白无力,人在遭遇人生重大打击时,选择颓废和沉沦其实是宣泄悲伤最好的方式。
  酒后,子宣向我倾诉和楚晴的爱情恩怨。
  这时我才了解,他是一个近乎狂热的理想完美主义者,这种思想在爱情中,很容易就变成敏感多疑带有强迫症的执拗狂。
  楚晴在跟子宣恋爱前有过一个初恋男友,从高中开始谈了五年,男孩家庭实力雄厚。楚晴妹妹奸杀案中,男孩却没有给过楚晴一点帮助,楚晴认为他是有能力帮助自己和家人讨回公道和主持正义的。
  她最终选择了分手。选择跟子宣在一起,她说最看重的是子宣戴着一副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又敦厚老实。
  本来子宣不知道她从前的恋爱经历,但他是个理想化的完美主义者,敏感多疑。迫切地想知道楚晴从前的一切,无数次追问,楚晴只能坦白。
  知道以后,对于他这样的性格来说,反而是一种负担。不光有下意识前后比较的压力,还会为自己的女人曾被别的男人长时间无遮掩地占有过而感到羞愧和不甘。
  子宣家庭暴力后,据说楚晴改变了对爱情的想法,有时还向闺蜜倾诉怀念前男友。说那时他没有帮助自己也许是有苦衷,当遭遇困境,我们并没有资格要求身边有能力的人一定要帮自己,别人也许身不由己也没有义务帮你。
  楚晴的这番言论传到子宣耳朵里,子宣更加狂躁,觉得自己在楚晴心中的完美形象一落千丈,楚晴对前男友的怀念更加验证了这一点,想法一生,他越来越计较起楚晴的恋爱史,觉得两人在一起的话,终生都逃不开前男友阴影。
  我安慰他说:“现在爱情的轮回交替就像吃饭一样,早上爱一个,中午会移情别恋,到了晚上前面的两个早被遗忘。你何必妄自猜测、怀疑,过去的早无影无踪。如果一个女人亲口告诉你她曾经爱过的人比你有能力,比你有钱,床上功夫比你好,你才会永远生活在阴影里,相爱演变为心理比较。既然想在一起,何必胡思乱想?”
  子宣脸色暗淡,醉醺醺地说:“爱情是自私的,没人愿意买件破旧衣服穿它度过一辈子。哪个男人不希望自己老婆像天使一样纯洁。都说不在乎,你去大街上随便跟一个男人说,他老婆跟好多男人睡过,他乐意吗?”
  还想回应他,听到“好多男人”,突然记起来,我喝多那个夜晚,楚晴和那个陌生男人的亲昵画面。
  手心出汗,悄悄扭头看看子宣,他趴在酒吧吧台上手里转动着酒杯,眉头紧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在家暴之前,子宣已经开始变得多疑,疑虑的压力让他日渐觉得楚晴水性杨花,不会耐住寂寞,迟早要出轨。
  他开始盯着楚晴的一举一动,后来发现楚晴愈加爱打扮,应酬多,回家晚,频繁用香水。经常在晚上接电话时故意提高声音说韩姐你好,田姐你好。
  过后说是台里两个同事打来的。
  女人不像男人的哥们,让女人给女人遮谎很不明智——层次越高的女人之间互相当叛徒的情况越严重。
  子宣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当面问两个同事,她们都否认夜里和楚晴通过电话。第二次再问,两人又支支吾吾承认打过。问什么时间打的,又都说不上来。有时,楚晴说晚上跟几个好朋友吃饭,子宣打她电话,总不接,过一会儿主动拨过来,地方安静又空旷,肯定是在一处房间里。
  直接造成他俩矛盾爆发的是一次亲密。
  之前亲密时楚晴都是本本分分,淑女又得体,这次她突然钻进被窝,让子宣酣畅淋漓难以招架,完事后,子宣有些回过味来,总觉得不对。
  在疑心放大到不能承受时,他开始翻开楚晴随身物品,手机记录,一无所获后,他潜入进楚晴办公室翻抽屉,却发现了另外一部手机。
  手机里干干净净,内容都被删除,但子宣利用关系查这个手机卡通话记录时,大吃一惊,通话和短信频率很高,全都是打给一个号码,子宣尝试着用别的手机拨过去几次,对方死活不接,但用这个手机号拨过去,对方立即接住,可对方很谨慎,这边不说话,对方也不说,只传来微微喘气声,随后挂断。
  子宣暴怒——这简直比特工还专业,明显有奸情。
  他立即质问楚晴,列举她的种种形迹可疑,最后抛出对这部手机的怀疑。
  “你翻我办公室!”楚晴死活不解释手机问题,只是翻来覆去重复子宣是个贼。
  吵到最激烈时,子宣终于情绪失控,动手打楚晴。
  在酒后听着子宣的絮叨讲述,觉得事态严重,也许他已不止一次对楚晴施暴,好几次在楚晴身上看到过伤痕。
  “我是有能力查到对方到底是谁,可万一真有什么,自己又不敢面对。你说我应该查吗?”子宣眼睛布满血丝,盯着我说。
  “对方是谁?”我一时没转过弯。
  “就是楚晴手机里那个男人!”子宣抬高声音说。
  “还是不要查吧,楚晴真有问题的话,早跟你分手了,互相信任吧,不要互相伤害。”
  再次想起那个夜晚,楚晴拥抱着那个老男人,两个人耳鬓厮磨,亲昵良久。
  我迟疑着继续说:“两个人在一起,最大的忌讳就是互相猜忌,不信任。”
  但哪怕在咬牙,也说不下去了,我在自欺欺人。
  子宣发了半天呆,最后叹口气自言自语说:“这个世界,还能相信什么?”
  虽然子宣不能消除对楚晴的猜忌,但打完楚晴他很后悔。说明他还在意楚晴,可楚晴却不能原谅他的施暴行为,拒绝和好。
  作为最好的朋友,我不能在许愿去世以后,看着子宣又承受着各种煎熬,遭遇情感不幸。
  内心挣扎忧郁许久,决定试着找楚晴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