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唇枪舌剑与委任指挥

  临近中午时,天空中飘来一片片乌云,遮住了天空.几道闪电划空而过,接着,就听到了今年的第一声响雷,哗哗哗,雨下起来了。
  淅淅沥沥的细雨,似轻烟笼罩着狼穴的树木和房子,雨点打在车棚顶上咚咚直响,打在玻璃窗上叭叭直响。雨点落在地上,溅起一朵朵水花。院子里军官们大呼小叫着奔跑,而站岗的士兵们像石像一般杵在暴风雨里,任凭雨水从钢盔上流下来,浇灌到早已湿透了的肩膀上。
  李德深知一场更大的暴风雨在等待他。在没看到传说中的虎豹坦克之前,他还对德国人的设计充满敬佩,指望着会有意外惊喜。可实地一看后不过尔尔:虎式坦克无非是把德国的88毫米炮搬到了车上,豹式坦克明显模仿了T34坦克。
  搬也好,模仿也罢,简单实用也未尝不可,可他们弄得非常复杂,好像不搞烦琐哲学的话,不足以显示日尔曼人的水平似的。还有,苏联的新式坦克依靠柴油发动机,而德国坦克偏偏缺乏的就是这种强劲的发动机。
  今年以来,在李德的强力督促下,施佩尔改组生产线,大幅度提高了德国的坦克产量,Ⅲ型坦克纷纷改装成突击炮,Ⅳ型坦克的短管炮换成了75毫米长管炮,足够与T34坦克抵挡一阵子。
  尤其让他沾沾自喜的是俄国占领区已经被调动起来了:圣堡得堡基诺夫军工厂很快恢复了生产,不仅生产KV重型坦克和T34中型坦克,还成为柴油发动机的装配车间,每月交付1800台坦克专用柴油发动机。
  同时,下维斯拉和沃尔霍夫水电站为俄国北方的军工厂提供了强大的电力,提赫文铝土矿和沃尔霍夫铝厂运行正常,第聂伯河的钢铁厂、顿巴斯的煤矿和哈尔夫坦克厂都满负荷生产。
  五月份的产量统计表已装进了他的脑海里:德国用全欧洲的机床、能源、熟练工人和资源,生产了KV重型坦克990辆(该死,再加一把劲不就一千辆了?),T34中型坦克1550辆,德国Ⅳ型坦克1700辆,Ⅲ型突击炮相当于1941年全年的产量,达到令人震惊的2200辆,这些还不包括各种变型车。
  由此看来,德国的坦克工业已经步入了正常轨道,研发新坦克已无多大必要。研发新发动机需要几年时间暂且不论,这些以吓人的虎豹命名的精密机器,有很多地方需要完善。等你测试好、成熟后转入量产,最快需要半年时间,不光要与现有坦克生产厂争夺原料和工人,而且敌人也没那个耐心,等你研制出新坦克后再与你开战。对苏夏季攻势已箭在弦上。
  他没有估计到这些要项目时毕恭毕敬的企业家们一下子变成另一种模样。从屈卑驯服到盛气凌人,反差也太大了。
  从试验场上来后,李德向企业家、陆军军官和在场的党政要员们发表了一通长篇宏论。为了说服他们,他先从很远的地方讲起。
  李德脸上堆着笑,以近乎讨好的口吻说,德国的坦克生产不能离开德国坦克工业发展的历史和现状。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凡尔赛和约剥夺了德国拥有坦克等重武器的权利,德国人只能像做贼一样偷偷摸摸的搞坦克,直到希特勒上台,撕毁了一切限制德国军备的条约,才开始公开的生产坦克,可这时候,已经比世界各国整整晚了十年了。
  “大家都记得吧,最初我们训练坦克时,只能把木板绑在卡车上模拟坦克作战,而在此时,别说英美法和苏联,就连意大利都拥有上千辆货真价实的坦克。”李德想幽默一把,换来的是听众们死一般的缄默。他停顿了一下,继续喋喋不休:
  德国坦克工业脱胎于汽车,这也是德国坦克采用汽油发动机的原因。在短短几年内想设立坦克专用的发动机工厂,不管资源,技术,资金和时间上都来不及了,只能采取“拿来主义,”把现有的汽车发动机搬到坦克上。比如大众公司创建的初衷是为德国的每个家庭制造“甲壳虫”汽车,可只生产了一年的汽车,战争就爆发了,结果转型开始生产坦克汽油发动机。
  李德看到从奔驰公司跳槽的大众公司老总费迪南德?保时捷频频点头,他的儿子菲利?保时捷警惕地望着元首,年轻人反应就是快,他已经预感到不妙。
  李德咄咄逼人地扫视着一脸忧虑和愤怒的老总们,继续用榔头敲打他们的头:如果要采用柴油发动机,那么德国就要从零开始,从最初的研发,到组建新的生产线,新的发动机工厂,培训新的技术工人等等,这对德国来说,根本难以承受,也不现实。
  元首激动地挥臂高喊:“战争越打越大,英国飞行员每天晚上开着美国的飞机向我们的工厂扔下几百吨炸弹,与其想尽办法去研制替代产品,不如在现有产品上不断的完善和挖掘潜能,不断的提高现有成熟的发动机的功率,来适应越来越重的坦克。”
  曼公司老总往前一步慢吞吞地插言:“照这么说,不再研制新发动机了?”
  李德瞟了他一眼,继续滔滔不绝:“苏联的坦克是柴油发动机,才带来优越的越野性能,可德国不可能从头开始研发自己的柴油机,汽油发动机无法达到T-34要求。在制造坦克上,坦克的炮塔和装甲不是什么技术难题,火炮也可以换装德国威力更大的坦克炮,主要就是发动机。不是德国制造不出优良的柴油发动机,而是紧迫的战争,时间对于德国来说根本就不够用。
  专门生产德国现有坦克的克虏伯展现出两付面孔:展现给元首的是事不关已,反正我也没有研制新坦克的任务,你们爱咋咋办,事不关已,高高挂起。
  他展现给大家的是幸灾乐祸:如果大家都去生产老虎和豹子,那我的Ⅳ号坦克买给谁去?几个月前元首强行中止了多拉超级大炮,害得我几天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哼哼,现在让你们也尝尝项目下马的滋味。于是,他乘风扬沙子:“这么说,元首对新坦克不感冒喽?”
  会场上爆发了,刚才还毕恭毕敬、春风拂面的实业家们马上趾高气扬、面露凶光:“克虏伯,闭上你的臭嘴。你这个乌鸦嘴,你不说话会死呀?”“为什么?这是为什么?”“这不可能,这不是真的?”“不行,说什么也不行。绝对不行。”
  老总们担心巨额的研发费打了水漂,更为失去到手的高额利润而像野兽一样嚎叫起来。波尔舍呆若木鸡,可能被打蒙了,亨舍尔一下子昏过去了,那个生产电路板的小工厂主跳得三丈高:“我要破产了,我的全部积蓄没了。”还有一个小工厂主公然叫嚣说,还不如让英国飞机炸死。
  断了人家的财路,就不兴人家发两句牢骚呀。所以面对厂长们的激愤,李德起初充耳不闻,装模作样地翻看手里的文件。做会议记录的冉妮亚自然要记载下元首将要传达的文件名称,凑近一看,不禁哑然失笑:他拿着一本英国人写的《埃及旅游指南》做样子。
  后来厂长们实在不象话了,把他惹火了,他啪地把书惯到桌子上,手指着一个小厂长开口骂人了:“你再说一遍刚才的屁话?每天晚上,英国飞机出动上千架飞机对帝国狂轰滥炸,成千上万的妇女和儿童死于非命,你竟然欢迎英国飞机轰炸。你的这番话等于通敌。”
  像无数个喇叭猝然掐断了电线一般,会议室里顿时鸦雀无声,只听到窗外的雨声和不远处的坦克轰鸣声。
  李德扫视了一遍,心情沉痛地开导他们说,战争已经打了两年多了,德国只能用可怜的Ⅲ号和Ⅳ号坦克去勉强对付苏联的新式坦克。苏联的汽车工业赶不上德国,但是坦克却远超德国,因为苏联没必要从汽车基础上去研发坦克,他们直接研制坦克。
  苏联善于总结经验,苏联在西班牙内战和远东部队与日本人作战时用的还是汽油发动机,结果让日本人轻易击毁。对苏开战以来,苏联用日本对付他们的办法来对付德军,因为对付汽油发动机的德国坦克实在是太容易了,苏军用燃烧瓶、反坦克枪都用上了。只要一点火星,就能让德国坦克像火炬一样熊熊燃烧起来。而我们用同样的办法无法击毁苏联柴油机坦克,因为柴油的燃点高,不容易起火。
  “是的,你们为帝国立下了汗马功劳,党和人民会记住你们的。但我要提醒你们,不要翘尾巴,更不允许有人躺倒在功劳薄上,把那点可怜的功劳当成向党和人民讨价还价的借口。”元首一点一点地剥去他们的外衣。
  李德讲话时,发现哈尔德不住地点头称是,他还挺感激的,以为这个老家伙良心发现,今天要力挺他了,所以他不时用信任的眼光对他暗送秋天的菠菜。现在炸营了,他期待哈尔德说两句。
  没承想这是他的单相思,更没料到刚才的一席话让他抓住了把柄,现在他得到回报了,哈尔德摘下眼镜擦拭起来,慢条斯里地说:“元首一开始就讲德国发动战争……”
  “注意用词。不是德国发动战争,而是英法财阀挑起了战争。我们至今没有向他们宣战。”元首不满地向他瞪眼。
  “对,德国被迫发动战争……不对,德国被迫应对一场世界规模的战争,六年时间显然不够的,我非常赞同元首的高论。”哈尔德狡黠的目光在李德脸上扫了一眼,转向大家煽动道:
  “可这一切怪谁呢?也就是说是谁造成的呢?战前我和勃劳希契几十次地劝阻过元首不要进入残余的捷克,不要贸然对波兰采取军事行动,因为我们开战的时间表最早也得等到1942年,也就是今年。顺便说一下,这个时间表是元首制定的。是吧,陆军总司令阁下?”
  李德对哈尔德失算了,哈尔德对勃劳希契也没有算准,陆军总司令向他剧烈摆手:“不不不,我不知道你说的这回事。也许元首制定了时间表,但他没对我说过,我不知道,真不知道。”
  “软蛋。”哈尔德对勃劳希契失望极了。这边鲍曼出手了,向前跨进两步指着哈尔德的鼻子:“你想干什么?想拉拢陆军总司令反对元首吗?我告诉你,反对元首就是反党,就是反对国家社会主义。”
  鲍曼想借机发挥,乘机提出他一直竭力主张的想法,他面向元首振振有词:“我的元首,利用这个机会,我代表党提出一项提议:军队是人民的军队,也是党的军队,为了确保胜利,我要求加强党对军队的绝对领导……”
  尤如沸腾的油锅里倒进了一杯子水,现场突然大乱了,哈尔德声嘶力竭地喊叫起来:“大家听清了吧?德意志帝国的军队要沦为政客们的私人工具了……”后面的话淹没在群情鼎沸中,有些人甚至喊出集体辞职,解散军队。
  李德狠狠地盯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鲍曼一眼,从牙缝里迸出一句:“猪脑子,你忘记罗姆是怎么死的吗?”想当年,纳粹党的元老罗姆鼓吹要以冲锋队代替军队,在军队的强大压力下,希特勒不惜断腕自救,用牺牲罗姆平息了军队的怒火。现在,这家伙那壶不开提那壶,拿军队将领们最忌讳处说事,成心是给我添乱。
  “主任,电话。”丽达把鲍曼叫出去了。李德知道这是她的雕虫小技,目的是让鲍曼摆脱困境。
  果然,门外传来她的声音:“有屁的电话。你不是说党是军队的捍卫者、领导即服务吗?再说我帮你摆脱了尴尬,你得谢我。帮我挠挠痒。”
  “元首把你们宠坏了。看在酒友的面子上给你挠痒吧,就当给我女儿挠痒痒。”鲍曼的声音。
  往下自然是来自丽达的娇柔声:“你占便宜呀你。轻点,往下,好了好了,再往下到禁区了。”
  李德叹息道:今天怎么了?先是得罪了企业家,后又开罪军队,四面树敌,这怎么行呢?他不得不表态:
  “大家不要吵了,我郑重声明:鲍曼同志的发言只代表他自己,也许昨晚喝醉酒还没醒过来。德国军队从查理曼帝国开始就是帝国的军队,这一点是无可非议的。”
  平时温柔敦厚,李德从不正眼相看的勃劳希契竟然也叫喊起来:“军队国家化是写进宪法的,鲍曼要唆使元首违犯宪法吗?”
  “够了。我又不是三岁的小孩,还用得着有人唆使吗?”李德大声喝斥,继而转守为攻:“就因为鲍曼同志说了一句昏话,你们就揪住不放。说到唆使,我倒是亲眼看到刚才有人唆使你向我开战。”
  李德满意地看到哈尔德一下子像霜打了的茄子——蔫了。总参谋长低头望着脚尖,尽管那上面亮晶晶的,并没有值得注意的地方。
  卡尔梅克人进来了,他惊愕地望了望犯了众怒的将军和老板们,在大家的注视下向元首请示说,雨越来越大,试车员要求中止转圈试车。
  李德一肚子气正没处发,他倒癞蛤蟆跳进磨眼里——自已找不痛快来了。卡尔梅克人挨了元首一顿臭骂后悻悻地出去了,试验场上又传来坦克马达的轰鸣声。
  施佩尔悄悄对元首说,中午饭几个大老板安排好了,让他到餐厅吃饭。李德推托掉了,他也禁止随从们前往。克虏伯和几大军工巨头反复请他,李德没给他们面子。吃了别人的嘴软,这不是一顿饭的事,他要表明态度。
  鲍曼经过早上的不快后,不愿意与哈尔德之流同桌就餐,便陪元首馍馍下开水。海空军副官自然陪伴元首,人家们也没真心请他们。冉妮亚和丽达更不用说了。
  施蒙特在元首和哈尔德之间左右摇摆,半推半就地被通讯主任拉向门外。丽达杏目圆睁,跑到跟前指着他的鼻子教训道:“今天你要是踏出这个门,你永远别想回来。”
  施蒙特感到失了面子,喃喃道:“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中尉,我毕竟是少将,你敢这样跟我说话。”埋怨归埋怨,牢骚归牢骚,他还是一步三回头地跟在丽达后面回来了。
  陆军总部通讯主任是哈尔德的死党,他为施蒙特打抱不平:“你怎么回事?竟然听一个中尉的,还是个女中尉……”
  “还是个俄国女中尉。你是这个意思吧?”丽达未等他说完,咄咄逼人:“你还是赶紧找哈尔德去吧,不然肉吃完了,只剩下骨头了。”
  鲍曼高兴得跳起来了,嘴里喷着面包渣:“好,丽达,骂得好,有些人就愿意当狗,还在这里汪汪叫唤。”
  通讯主任讨了个没趣,盯了施蒙特一眼,讪讪着走了。
  李德随便吃了几口,陷入沉思中——其实,哈尔德说的也是事实。在闪击波兰之前,希特勒要发动战争,吓坏了他的将军们,将军们力劝希特勒推迟发动战争的时间,说德国的军事工业要做好战争准备至少要到一九四五年,可希特勒却固执的认为,如果要拖到那个时候,德国就丧失了优势。
  过早开战的结果是严重的。德国海军连意大利和日本都比不上:只有55艘潜艇,不如英国的零头。水面舰艇寒酸得羞于出口,航空母舰更是马尾巴穿豆腐——提不起来了。
  德国坦克与苏联相比,不是一般的差,整整差了一代。而且在常规武器上,除了有个好机枪外,大量德军还在使用步枪,尤其让这些高傲的德国人脸红的是苏联的师长出门坐小车,德国师长却像牧民一样在骑马。
  由于戈林担任总司令,还兼任四年经济计划负责人,近水楼台先得月,空军比陆海军准备得好,但还是没来得及造出远程轰炸机。
  德军仓促间投入战争,依靠的是德国人传统的军人素质、狂热的战斗精神、为凡尔赛条约报仇雪恨和集中使用坦克的新战法,还有普鲁士军人的优良传统。李德对这支职业化军队非常满意,他承认,这是一支标准化的、几近理想化的军队。
  从普鲁士时代开始,德军上级对下级实行“委任指挥法。”其要点是指挥官在交待任务时简明扼要,只向下级布置作战目标等重要项目,至于如何达成目标及具体执行程序,由下级根据具体情况灵活处置。这样一来,下级有充分的自由,调动他们的主观能动性和创造性,从而完成作战任务。
  同样的道理,德军士兵们在执行勤务时也会根据不同的情况相应处理,因而在德军中当个指挥官是比较轻松的。比如遇到敌机轰炸时,连长和排长们不用声嘶力竭地喊“卧倒”,因为士兵们早就分散隐蔽,不用你费神提醒。
  又如德军士兵们冲锋时,很少嘴里喊“冲啊——”“杀呀——”,而是像机器一样有条不紊地前进。他们百炼成钢,百战成神,无需依靠精神麻醉,只要冷静地执行任务就可以了。同时,德军中文化程度非常高,基本上都是高中生。
  当然,那种“委任式指挥法”只能适用德军这样的高度职业化军队,英美军队也实行这种体制,只是收效没德军这么明显。苏军实行的是彻头彻尾的命令制度,一切都由军官包办,还有政委专门做思想工作。随着战争日趋残酷,督战队的权利越来越大。
  李德忽发奇想:假如把德军的“委任指挥法”引用到山大王身上,那会怎么样呢?
  “疤子,探子来报,午时有一支装着金银财宝的骡马队要经过虎头山,你去把他们弄来。”
  “得令。弟兄们,跟我来。”疤子带人策马飞驰而去。
  其实,这也是委任指挥法,区别是一个为国,一个为私。一字之差,天壤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