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弃甲曳兵,束手就擒

  安德里爬进3号坦克,半截身子露在炮塔外面,用简易得不能再简陋的话筒——合拢成喇叭形状的手掌作战前动员:“师侦察营的士兵们,元首在注视着我们,上帝与我们同在,人民和我们在一起……”
  卡明斯基一声断喝:“别罗嗦啦,什么时候改行当政委了?同志们,跟我冲——”卡明斯基的T34坦克第一个冲上去,安德里自然不甘落后,然而德国3号坦克时速只有二十多公里,很快被拉下了一大截子.
  侦察连长坐在半履带装甲车里,跟在团长的三号坦克后面,俄军第2团团长坐在另一辆由3号坦克改装的自行火炮里当第4名,第5名是俄军2团1营长,一个立陶宛人,第6个是一群,第7个是全部,第8名来自天上:三架斯图卡紧贴着德俄军头顶,啸叫着冲向英军炮兵阵地,在沙漠上投下快速移动的十字形影子。
  伴随着尖利刺耳的警报声,斯图卡对英军进行了外科手术式的精确轰炸,炮兵阵地被烟雾笼罩。然后机身往上一窜,像线牵扯的玩具似的,在蔚蓝的布景上画了个完美的圆圈,再次扎向目标,机头37毫米机关炮向烟雾中喷溅出两条火舌,飞机转向后,位于座舱后部的7.62mm机枪再次雪上加霜。
  卡明斯基旅长放慢速度,安德里以为等他,待第2团团长到跟前时,挨卡明斯基一顿骂:“克里米亚人,带上三营滚回去,给我牢牢看守阵地。看好希特勒监视人的那玩意儿。快滚。”
  安德里的坦克与他并驾齐驱,上校旅长指着烟雾弥漫的英军炮兵阵地说:“这些路过的飞机是怎么回事?怎么时间掐算得这么准?”
  安德里抢白道:“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我们冲向敌人阵地时出现,路过?你去路过下试试?”
  卡明斯基被噎得直翻白眼。安德里显得很恼火:“我敢打赌,隆美尔早就算计好了,飞机肯定是他调来的。不愧为是沙漠之狐,只不过把诡计用我俩身上了。”
  “我也看不惯他的飞扬跋扈,像好多苏军将领一样。”卡明斯基亦有同感,把安德里当作知心朋友,但很快发现人家眼里他是陌路人。“不许议论德国军官。”安德里恼火地盖上舱盖,缩回到坦克里面。
  当舱盖放下的时候,坦克里喧嚣声震天,充满了燃料、炮油和汗的恶臭味。热气几乎使人窒息。在非洲白天的阳光照射下,金属烫得灼人,再加上引擎和枪炮的热度,温度上升到使人无法忍受地步。坦克手们光着上身,下身穿着短裤,安德里只穿着衬衫,大滴的汗珠从下巴上堕落。
  安德里戴着耳机,眼睛盯在潜望镜上,驾驶员、报务员和他互相见不着面,依靠坦克里的无线电接收机把他们联系在一起。炮手操纵着50毫米的高速炮,填弹手可以通过内部联络系统跟他交谈。他们只能透过甲板上的一道缝隙看到外部的世界,这条缝隙窄得仅能射出子弹。
  撒哈拉沙漠是世界上除南极洲之外最大的荒漠,气候条件极其恶劣,是地球上最不适合生物生长的地方之一。利比亚属于撒哈拉沙漠北部。“昼伏宵行经大漠,云阴月黑风沙恶。”在沙漠里,坦克是最好的武器,卡车是最好的运输工具。
  隆美尔曾经对希特勒讲过一道公式:一辆坦克顶着上一个营的步兵,一辆装甲车比得上一个连,一辆卡车折合一个排,一辆摩托车等于一个班。
  对于步兵来说,行走在沙漠中,才真正感觉到什么叫无边无际,什么叫空旷,整个人好像融入其中,感觉到自己是那么的渺小无助。他们在没有尽头的飞砂走石中艰苦战斗,在坚硬无比的砂土地上挖掩体,时常每天只有一缸子水,在永远走不到尽头的荒芜地上去作战。然后又疲惫不堪地返回来。沙尘暴把他们埋在沙子里,然后受蝎子毒蛇摆布,连这里的蜘蛛都有剧毒,中招后几分钟就能让人命赴黄泉。
  坦克手的情况却令人振奋,甚至使人感到骄傲。指挥一个重20吨、怒吼的、喷射着火焰的钢铁装甲怪物,能够轻易地隆隆驶过一道道砖墙或灌木丛,只要路面结实,汽油充足,就能毫不费事地跨过这片荒野。
  坦克是移动的堡垒,3号坦克的前装甲达到70毫米,一门由埃森军工厂制造的大炮能发射出高爆炮弹和穿甲弹,射程远达1500米,两挺机枪能大量杀伤在进攻中暴露的步兵。当然,坦克也不是万能的,倘若出现机械故障,陷进沙坑里或者履带被地雷或炮弹炸断的话,那就只有上帝才能帮这五个人的忙了。
  安德里看到卡明斯基有意无意地在他前面炫耀,有时高速冲出一段路后等待他跟上来。今年3月前他在东线作战,深知他有资格显摆:他屁股底下的3号坦克在侵略波兰时属尖端武器,在法国也算得上主力,但在东线一直被虐,好多坦克只得转行——卸下炮塔,利用底盘被改装成突击炮。
  T34坦克全重32吨,乘员5人,主武器为一门76.2毫米F-34主炮,副武器为两挺7.62毫米DP/DT机枪,车宽2.92米、车高2.39米,扭杆悬挂装置,Б-2-34行水冷柴油发动机、功率373千瓦、最大行驶时速55公里、最大行程468公里,通过障碍高0.75米、越壕宽2.49米、爬坡30度、装甲厚18-60毫米。
  也就是说,卡明斯基的苏联坦克因为悬挂和动力非常出众,速度上比德国坦克快一倍,76炮比3号坦克的50炮打得更远,装甲也更厚。安德里心里坦然自若:假如他有这么出众的武器,说不定会让坦克表演飞檐走壁呢。
  坦克、装甲车如潮水般地滚过战场,履带搅起一缕缕浓密的沙雾,座舱里的嘈杂声震耳欲聋。随着驾驶员把操纵杆压低或抬起,三百二十马力的引擎时而咆哮时而犹如万马奔腾。英国十字军坦克上来迎战,“穿甲弹。”随着安德里一声令下,英军坦克升腾起黑烟,坦克里滚烫的弹壳围绕金属舱板铿锵有声地跳动着装入箱内。
  “隐蔽。”安德里喊叫。坦克停住,然后抢先跑向低矮的石墙后面。他看到卡明斯基的T34后者居上,抢先躲藏在石墙后面。安德里的坦克差一点与之相撞。
  “轰隆。”英国十字军坦克炮口一闪,安德里闭上了眼睛,接下来肯定是舱盖堵塞,火舌吞噬弹药架,引爆油箱,像德国装甲兵之歌上唱的那样,坦克成为自己的坟墓。
  安德里听到炮弹爆炸,坦克装甲板乒乓作响但并没有四分五裂,他惊魂未定地猛睁开眼,始发现英军炮手救了他一命——炮弹失掉了准头,那发40毫米穿甲弹击中了石墙。
  十字军坦克以“飙车”的速度冲来,英国人的这种坦克似乎是专门为沙漠战设计的,速度非常快。说是迟、那时快,T34坦克全身一抖,炮口随即冒出浓烟,英国的十字军坦克被烟尘笼罩着往前飙了一段距离,熊熊燃烧起来。
  战场上到处是坦克和装甲车,沙漠里烟雾爎绕,太阳时隐时现。坦克像战舰一样,一边巡航一边喷射火焰,对于敌对的双方来说,这一规律完全一样。坦克指挥官对侧翼暴露在敌军面前都本能地怀着一种恐惧,所以安德里失去石墙屏障后,加大油门躲避到T34坦克后面,调转炮口瞄准一辆英国莫里斯轻型侦察车,一炮干得它变成几千个零件。
  混战持续了二个小时,战场上只剩下最后一辆T34坦克了,所有的德军装甲车尽成残骸。与此同时,英国的十字军和马蒂尔德要么成为燃烧的火炬,要么还原成零件状态。大炮成为扭曲的废铁,车轮上的橡胶荡然无存,只剩下沙地上一团团、一簇簇的黑色胶状物在燃烧,发出刺鼻的恶臭。
  安德里的坦克触雷,驾驶员当场被炸掉了屁股,装弹手失去了双腿,炮手的脚受伤,最可怜的是报务员:一块金属破片打入裤裆,齐刷刷切断了他的阴.茎——只要想一想就害怕——此生被判无期徒刑了。安德里当时半个身子在坦克外面,因而保全了身体的各个零件,但也唬得连滚带爬地跌落到沙地里。
  战斗仍在继续。安德里提着冲锋枪跑在前面,侦察连长、俄军2团立陶宛人1营长和一个连的官兵跟在后面。往前跑了一截,安德里端起枪扫射,一个裹暗红色头巾的印度阿三丢下步枪爬倒在砂石地里。
  一群英国苏格兰兵占据着小沙包向他们躜射,右边澳大利亚人包抄过来。安德里飞快地环视左右,都是无遮无拦的干砂滩,后退意味着逃跑,而且可耻地在背后中枪,爬在地下也来不及了,只能硬着头皮占领那个小沙包。
  安德里爆发出一阵怪叫,当明白到无数黑洞洞的枪口迎接他们时,大家也发出那样的怪叫,仿佛天塌地陷,末日来临。
  他们向公路扔了几颗手榴弹,乘着烟雾冲上公路,在极低的能见度中,安德里和一具人体撞在一起,两人都各自退后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同时摸着额头。
  立陶宛人的刺刀把一个印度兵刺穿了,那个阿三发出痛苦而似曾相识的咕嘟声,一个装佛教经文的小袋子从他脖领里掉了出来,倒地时把刺刀连着枪从立陶宛人手里带走,他低头去卸脱刺刀与枪座上的卡销。
  一个苏格兰兵嚷嚷着往后跑了几步,返身把上了刺刀的步枪当标枪冲烟尘这边的人投掷过来,刺刀戳进一个德军下士的脚面。那个德国兵脑羞成怒,摘下防毒面具圆桶甩过去,咂到他的脚后跟上。
  带着咸味的海风从海面上吹过来,他们无暇欣赏海上美景,越过堆放着车辆残骸的公路,直扑小沙包。英军的射击已经不是盲射了,他们爬在沙地里准确地命中德军,不断有人倒下,双方都没有退路:英国人不打算放弃这个制高点,德国人志在必得,因为那个小沙包是他们生存的希望——置于死地而后生。
  安德里还在怪叫,别人会觉得他一定会叫嚣到气竭翘掉,但那家伙回头看了眼不断倒下的部属,长吸了一口气,接茬儿鬼叫,亚麻色的头发一根根竖立起来了。
  枪弹在嗖嗖飞,小口径炮弹在爆炸。目睹强大的英国炮兵只能用迫击炮还击,安德里多少得到了些安慰。一道沙沟突然出现在眼前,安德里没有犹豫,带头窜下眼前的土坎,在沟底摔了个滚,便滚到了沙堆下。
  大家都跟着他在山坡上下饺子,王八吃西瓜——连滚带爬,有的摔得鼻青脸肿,大家都灌满了沙子。倒霉的立陶宛人干脆摔倒连影子都不见了,还有一个德军排长坐滑梯一样滑出了众人的视线。
  安德里不再怪叫了,手脚并用地全力往上爬。他转身望着士兵们,居然还一脸温情地笑着,因为从山顶向七十度的山坡射击已属不易,甩下的手榴弹基本上滚到沙沟里。
  沙丘的表面并不是平滑的,而是从上到下有着一道道的细细的弯弯曲曲平行地排列着象水波纹一样的沙纹,象是涓涓溪流轻轻流淌,轻轻滑过,给浑厚的沙山平添了许多柔美,显得极有生命感。但此刻士兵们没有时间去默默地看,轻轻地想,细细地体会,只能大口大口地喘气,爬上去三米滑下来两米。
  “再加一把劲,就他妈的到顶了。”安德里直起了腰杆,一只手提着冲锋枪,一只手摔出手榴弹,于是,德军、俄军与苏格兰人的交锋从互掷手榴弹中开始,山坡和山顶都爆炸出烟幕,空气中夹带着云雾般的沙砾。
  一个强悍的苏格兰人从烟云尘里冲出来,一刺刀把一个俄兵攘得从沙包顶上翻滚下去,顺便带下去一大片沙子,把仍四脚并用爬在半坡里的同僚撞到沟底。
  一大群苏格兰人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冲过来,在性命攸关的时刻,安德里童心大发,低头观察他们裙子底下到底有什么东西?然而尚未看清裙底风光,那些勇敢的苏格兰大兵胸前溅射着鲜血接连倒地,远处,那辆T34坦克喷射着火舌,卡明斯基在炮塔顶上操纵着一挺12.7毫米口径机枪。
  小沙包顶上比较平缓,德俄士兵们可以重新做直立行走的动物了。在坦克机枪打不到的地方,苏格兰人端着刺刀等着他们。安德里扔掉塞满沙子的冲锋枪,拾起带刺刀的李?菲尔德步枪,一边冲向那片刀尖,一边朝后面的人喊道:“扔手榴弹呀,数三秒再扔。”
  手榴弹像渡鸦一般从安德里头顶上飞过,安德里大喊:“爬下,笨蛋。”大部分德国兵随即卧倒,俄国兵径直往前冲,有刺刀的马上投入白刃战,没有枪刺的像挥木头棒子一样挥舞着捷克式轻机枪,哇啦哇啦叫着。
  俄国人并非反应迟缓,而是听不懂他的话。因为他们在短暂的训练中,接受的德语军事术语是卧倒而不是爬下。也就是说,如果安德里大喊“卧倒”的话,此刻能挽救一半俄军士兵的性命。
  安德里一边像狗一样疯狂刨坑,一边命令侦察连长带人从左侧迂回过去,让立陶宛人从右面包抄,还燕过拔毛,腾出手拽下了他们的几颗手榴弹。命令发布完毕,他的沙坑也刨好了。
  当面的苏格兰人发出另一种怪叫向他冲过来,安德里接连投出手榴弹,但他的胳膊肘僵硬了,他看到右前方几辆坦克冲上来了,既不是十字军也不是马蒂尔德,他有种似曾相识之感。蓦然,在拉多加湖浴血奋战的情景出现在脑海里,可以肯定,这不是那种薄皮的M3轻型坦克,而是M3中型坦克。此刻,这些有三层火力的庞然大物压向俄国人,他清楚地看到,立陶宛人被两个苏格兰人各拽着一只脚扯向后面,那里已经聚集着一群德军和俄军俘虏。
  安德里看得身心交瘁,回顾左右,留在他身边的几个兵要么被子弹扫倒,要么脚底抹油了。情急之下,他干了一件令他后悔莫及的事:躺在沙坑里,把沙子刨到自己身上,只留下两人鼻孔。
  “元首,对不起,但你知道吗?美国的M3坦克运到这里了。我们走到那里,美国坦克就跟到那里。在斯维里河畔,我们在您的亲自指挥下,歼灭了用美国轻型坦克武装起来的苏军39集团军,现在,我们又要与美国坦克作战了,只是我已经不能为你尽力了。嗨希特勒。”安德里伤感地回味着、含叨着,嘴巴也不由地张开了,沙子灌了一嘴但不敢吐出来,因为他听到上面有动静。
  一个英国军官对苏格兰军官发布了一长串命令,分别时喊道;“祝你好运。”对方回答:“长官,苏格兰人不信这一套。我会尽快把命令传达给伯格少将,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今晚就能收复贾扎拉。”
  “贾扎拉?”安德里不禁为隆美尔担心起来,转而一想,这都是他莽撞的结果,突然他想到元首的秘密设备,全身不由地一颤。
  头顶上传来调笑声:“休斯敦,你见过会颤抖的沙子吗?我在埃及曾经遇到过一个阿拉伯女人,高潮时她会全身颤抖,舒服极了。”
  停顿片刻后,对方笑答:“长官,你见过沙子长阴.茎吗?真是太奇怪了,你瞧,又大了,哈哈。”
  安德里极力想控制心荡神驰,但是失败了,他的大命被小命出卖了,老二把老大暴露无遗。伴随着肆无忌惮的狂笑,有人用小石子打他的老二,他感到一股炽热的液体浇灌到头上,流起被沙子填满的嘴巴里。
  安德里剧烈地咳嗽起来,嗓子眼里吸进沙子,呛得他死去活来,不由得坐起身子,在沙坑里连连咳喘着。他看到一个军官正在系裤带,显然,刚才的恶作剧是拜他所赐。
  英国军官系好裤子,整理着军容,调侃道:“请问上校,我们把你就地掩埋呢,还是先把你带出来,给你照个相,然后寄给你妻子?”
  安德里羞愧难耐,把头埋在沙子里,一会儿,沙子也发烫了。